“生來即輕,還時亦淨。”
這是劉學州給遺書起的标題。
1月24日零點7分,他釋出了最後一條視訊。
隻有一張照片,向陽而拍。

2個小時後,劉學州在三亞的海邊吞下了幾十片抗抑郁藥。
淩晨4點,經搶救無效,劉學州死亡。
年僅15周歲。
一個月前,他還是這樣一個笑着的少年。
在遺書裡,劉學州說自己是一個“學生,努力發光的人”。
但他短短15年的人生,光照不透。
他給自己打上的唯一标簽是“堅強”——
堅強男孩,出生時被父母賣掉做彩禮,四歲養父母雙亡。
校園欺淩受害者,被男老師猥亵,尋親男孩。
被二次遺棄,被生父母颠倒黑白被“網暴”,假笑男孩。
每一條,都是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但在他的視訊賬号裡,看不到一絲痛苦的感覺。
2021年12月14日之前,他釋出的視訊是青春少年的氣息。
記錄生活的小美好,爬山、逛街、跟同學的合影、軍訓操場上唱着歌。
12月14日,他回應了網絡尋親的進展,前途未蔔,但字裡行間能看得出信心滿滿。
後來他找到了自己的疫苗本,知道了自己原名叫丁晶。
他給自己打了聲招呼:你好,丁晶。
随着尋親不斷收獲進展,他的視訊有了很多歡笑。
一邊找親生父母,一邊上課學習。
大概對那時的劉學州來說,找到親生父母,就是人生最大的追求。
他太需要一個安慰了。
自4歲始,劉學州就對痛苦有了真實的感受。
2009年6月16日,河北邢台北孟村發生一起煙花爆炸事故,一死兩傷。
一死,是劉學州的養父,兩傷,其中就有劉學州的養母。
事故前一天晚上,他吵着要去外婆(養)家住一晚,養父母無奈隻能同意,逃過一劫。
再見養母時,已是血肉模糊之軀。
在這個近乎廢墟的房子裡,劉學州見了養母最後一面。
從此,他成了一名受政府資助的孤兒,每年的學費要靠接濟才能湊齊。
可學校的生活,并不友好。
國小六年,他轉學了五次。
每轉到一個地方,又是一輪新的校園霸淩。
甚至是男老師的猥亵。
也是在這時,在同學的流言蜚語中,他知道了自己并非養父母親生。
去年12月,劉學州在網上看到了尋子成功的孫海洋,他終于按捺不了自己,用一條短視訊開始了自己的尋親之旅。
尋親之路,順利得不真實,一個一個線索浮現,曙光就在眼前。
他在學校過了一次生日,這是他人生僅有的兩次生日之一。
苦澀的人,隻要一絲絲甜就能被填滿。
12月15日,親生父母,找到了。
他真的很開心:
“這個17年的凄涼故事要結束了啊。”
(劉學州2006年出生,15周歲,17虛歲)
誰也沒想到,這是更大悲劇的開始。
在當時,這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親生父母雖然已經離婚,但至少他有爹媽了。
他的幸福,總共持續了7天。
接下來發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努力尋親,卻尋成了一個“笑話”。
從生父口中,他知道了自己并非被拐走,更不是他們最開始說的送人。
而是被生父母以3000的價格賣了。
饒是如此,他也沒有絕望。
生母邀請他過幾天回來參加同母異父弟弟的生日,要請八桌人,很多朋友,還有司儀,是他從來不敢奢求的生日。
他去了,還給弟弟買了禮物。
他說自己終于成為幸福的“小朋友”。
在生母家,他聽到了生母的姐姐埋怨自己尋親。
他默默回到了石家莊,無地可住,寄住在姨媽(養)家。
于是他想要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和生父母商量。
生父罵他是白眼狼,破壞自己的家庭。
生母直接把他拉黑,還怪原來的買家條件差:“誰讓他們抱養的。”
盡管劉學州給她的備注,仍然是“媽”。
終他一生,不過想要個家而已。
劉學州的訴求已經從有一個家,降低到:
“我就是要一個住所,買或者租一套一室一廳就可以了,不用再沒地方住就可以了。”
可在生父母嘴裡,又是另一番景象。
生父聲稱他讓劉學州和自己住在一起,劉學州隻想買房。
可劉學州連生父家的門都沒進過。
生母說自己借錢給劉學州旅遊,對方恩将仇報。
劉學州不停地解釋,旅遊錢是自己打暑假工賺的。
但無論他怎麼說都沒用了。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
網際網路上最不缺的,就是不知裝知者。
一群人,用所謂的理性和清醒,拿着放大鏡去挑一個未成年受害人字裡行間的毛病。
另一群人,用着滿腦的偏見和無知,用莫須有的罪名肆意辱罵一個滿心瘡痍的男孩。
劉學州要被壓垮了。
從“好哒阿姨,我不會辜負大家的。”
到“希望有一天可以遇到我的救贖。”
隻有四天。
那些指責者,不知是何方來的道德聖人,不知他們能否比得上劉學州的一根腳趾?
劉學州拍下了從小到大得到的獎狀,兩個鏡頭都放不下。
疫情期間,他也是“最美志願者”。
你說為什麼不好好生活努力學習?他有努力過。
你說為什麼不找工作想辦法?他有試過。
生活卻沒有因為他的努力變得好一點。
然後你說他“賣慘”和“網絡乞丐”。
(劉學州生父朋友圈)
你問他為什麼還有心情去三亞玩?
他是去尋死啊!
1月20日,劉學州給自殺身亡的攝影師鹿道森的微網誌點了贊。
1月21日,劉學州以"r""e"b""i""r""t""h"七個字母為題發了七組照片,合起來為rebirth,意為新生、複活、再生。
同一天,他說自己“向陽而生,何懼小人之心。”
但小人終究是赢了。
他終究沒有挺過去。
即使在最後的時刻,他也保持了最初的陽光。
自己的銀行卡餘額,一半留給外婆外公,一半捐給了孤兒院。
并給那些關心過他的人,說了一句抱歉。
“陽光照在海面,我也歸于大海。”
劉學州向陽而生,此話不虛。
聽到悲報時,我禁不住想,如果劉學州沒有找到親生父母該多好。
無論他的微網誌還是短視訊,間或出現的生活照都是陽光燦爛。
不斷向好時,遇到親生父母,再次将他拉入人生低谷。
或許,關于家的概念,劉學州與親生父母有完全不同的定義,一個是親情場,一個是交易場。
以此心向無情,在哥看來是這場悲劇的源頭,他該做的,不是奔赴,而是起訴。
可話說回來,又怎麼能奢望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有足夠硬的心去面對世态炎涼?
劉學州死了。
剛出生時,他被親生父親當成了迎娶親生母親的彩禮兌換券,毫無愧疚地扔了出去。
找到親生父母時,他被當成累贅不斷讓人拒之門外。
血肉至親在這裡成了單向追逐,小孩在後面喊着爸媽,卻被越甩越遠。
我幾乎可以肯定,最終沒有人會因劉學州的死亡受到懲罰。
雖然他們的确都是兇手。
我也可以肯定,如果不是他的自殺,他仍然無法洗清自己。
但他死了,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憑什麼啊?
不應該是這樣的。
劉學州才15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