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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調中最辛苦的中國人,他的故事是千秋之淚

流調中最辛苦的中國人,他的故事是千秋之淚

這兩天,我一下子被中國新聞周刊的那篇“流調中最辛苦的中國人”報道,擊中了淚腺,鼻子發酸。

過去的2021年,我很少落淚。那是因為我自己也被塵世裹挾,前行艱難,經曆了越多的掙紮和磨砺,内心就越是生出一層包漿,心好像也有一層天生的防護罩,拒絕讓俗世情感輕易将它戳破,以免讓自己對自己産生厭恨,恨自己矯情,恨自己不夠堅強。

可這次我還是沒能扛住。“破防”這個熱詞我一直不太喜歡,悲己悲人本是做人基本,但當下也隻有它能表達我的心情。流調裡的破碎人生,就像一根針一樣,刺破了我内心的那層包漿,把淚水從淚腺裡紮了出來。所有的防線,瞬間被内心喚起的悲憫所擊碎。

流調中最辛苦的中國人,他的故事是千秋之淚

嶽榮貴

請允許我用自己的語言,再一次講述“嶽榮貴”的人生。

如果不是這次北京的流調,大概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叫“嶽榮貴”的中年人。他是河南人,年齡不算大,44歲,但在照片上已經是白發橫生。怎麼能不生白發呢,他隻是一名普通的海員,以捕魚微薄的收入,要養活一個六口之家。他年老的父親癱瘓,母親骨折卧床,都要靠他照顧。

他有兩個兒子,不幸的是兩年前,大兒子嶽躍仝走失了,從此音訊全無(最新消息說已證明死亡),他甚至去醫院停屍房打聽過。事發後,他趕緊到派出所報警,想通過監控或者定位兒子手機來尋找,然而被以各種理由沒有進行。他老婆在派出所門口哭了兩天,不僅被置之不理,所長說話還很難聽。事情三個月後才立案,此後這個案子從威海市警察局推回到榮成市警察局,他找過山東省公安廳,最後去到北京。

這期間,他為了找兒子,輾轉過天津,河南,河北,山東十多個城市,每到一處,就靠打零工度日養家,為了省開支,就睡在銀行的ATM機裡。到北京之後,他住在月租700的城中村。工作是去各建築工地扛沙袋、水泥、搬垃圾。一袋水泥100斤,扛三四層樓一袋掙3、4塊錢。工作不固定,哪裡有活就去哪裡,有時一天就橫跨四個區。工作也不分時間,常常淩晨出門,天亮才回。然後三個包子,一碗稀飯,上午睡四五個小時,下午再出去找活。

在被檢測出陽性之前的14天,流調記錄他一共打了28份工。

流調中最辛苦的中國人,他的故事是千秋之淚

我仔細看這份記錄發現,流調開始的那天,正好是跨年之夜。那個晚上他從11點半開始,一直工作到淩晨的4:43分。在萬家燈火中,人們迎接新年的夜晚,他就在北京如同折疊的幽暗空間裡,通宵扛着水泥來回地上樓下樓。

在那樣的繁華之夜,茫茫異鄉,無人知他艱辛謀生夜難回,無人知他心念失兒空斷腸。也無人知道他穿的暖不暖,累了有口熱水喝嗎?

流調中還顯示,在1月17日,他跑到陶然亭郵局了封信。那是一封為了找兒子的上訪信,寄了信,他準備離開北京,卻被告知感染新冠。然而被隔離治療後,他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身體安危,而是花了414塊錢買的車票還沒有退。

重述這些的時候,我再次覺得身心就像被暗夜籠罩,禁不住掉淚。

當我重述這個故事時,我不再需要用任何語言去修飾這樣的生活了。它太具體了,具體到我看過文學作品都無法描摹。這些具體生活中的艱難,已非文字所能承擔了。文字在生活的面前是不值一提的,在文字裡,我們總是試圖描述美好的生活,但在具體的生活裡,多少人的生活是如此的支離破碎,最後隻能靠一點點信念支撐着自己,不至于讓自己垮下去。

疫情已經整整兩年了,說實話,我徹底厭倦了大曆史的叙事,徹底厭倦了從人類曆史上來看待當下的話語。我也徹底厭倦了同心協力這樣的大語境下的詞語。因為過分的理性,都将會讓人失去對生活的痛覺,讓人對這無邊無際的苦難,抱有幾分隔岸觀火的冷漠。因為過于理性,又會讓人忽略一個個具體生活裡的艱難,好像這個人跟我們不在同一個空間生活一樣。

僅僅兩年的時間,隻用了兩年的時間,就将我們的生活全部赤裸裸地露在生活的現實上。真實的生活,去特麼真實的生活,還不夠真實嗎?即便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也總能流下辛酸淚。

紹興疫情時,感染者的流調報告是奔走在菜市場、學校、醫院、老人家庭。北京流調報告裡,奔走在淩晨三點、奔走在菜市場、魚市。這看不見的生活裡,該隐藏着多少看不見的艱辛。西安疫情時,有人穿越秦嶺,有人遊過渭河,有人餓得大哭。

快過年了,還有多少輾轉回鄉的人被定義為“惡意還鄉”,這是一種透着螢幕都能聞到了惡!

兩年的時間裡,有多少企業破産,有多少人失業,有多少人因窮困而四處奔走,有多少人默默承受着這生活無邊無際的艱辛,這樣艱難的生活,何時才是盡頭。有多少個看不見的長夜,就有多少個為生活痛苦落淚的人。

這兩年,說實話,我真厭倦了那些大詞語,大時代,也厭倦了寫作這件事,也厭倦了一些朋友跟我說的這點犧牲都是正常的,也徹底厭倦了越是艱難,越是要正能量的話語。也厭倦了人們之間不經意間漏出的惡。

什麼是人?疫情這兩年,我一直拼了命想弄清楚的問題。到底什麼是人?最終,我在杜甫那裡找到了答案。

在我的标準裡,我覺得最好的人一定是悲己悲人。但我也清楚知道,從人性來說,就算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看了,也覺得這是一個笑話。一個人如果不曾經曆悲,如何才能悲别人。一個人不曾經曆苦,眼裡又怎麼能裝下别人的苦。一個人不曾經曆自己父母生病,又如何會對别人的父母生病報以同情。一個人不曾經曆絕望,如何眼中才能看見他人的絕望。

如果能,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他在表演!

這就是人!從人性而言,人天生就是自私的。

但我從杜甫那裡,我找到了關于人的新答案。杜甫也經曆過狂、也經曆過渴望名望、渴望官位、巴結别人的詩寫得我看着都膈應。他也經曆過他的大時代,安史之亂把整個唐朝都打垮了,整個國家十分之七的人口都死了。他有感覺嗎?他沒感覺。他真正有感覺是當他回到家裡。

老妻寄異縣,十口隔風雪。

入門聞号咷,幼子饑已卒。

兒子在他的大時代裡餓死了,他才真正開始悲别人,之是以悲别人是因為他自己人生悲了,他眼中就看到衆生皆苦了。才看到那些小官小吏的殘忍;才看到那些昨日剛洞房,今日抓壯丁的新郎之悲了;才能看見那些逾牆走的老翁,出門看的老婦;才看見因為戰亂,到了垂暮之年,還要生死相别的老夫老妻了。

什麼是人高貴的情感?我也在杜甫那裡也找到了答案。

杜甫多想國家能夠迅速打敗叛軍呀,就像當下的疫情,我們就像杜甫一樣,多麼渴望國家迅速戰勝疫情,人民生活重新安居樂業。可是杜甫還看到了另一層,他不僅看到了叛軍傷害百姓,他還看到國家為打叛軍,動用了多少小官小吏的勞民傷财;他還看到了為打叛軍,政府請了回纥人,允諾大搶洛陽的三重傷害。

什麼是人,這就是人的情感。他渴望收複叛軍是真的情感,悲蒼生可憐,也是真的。他有沒有辦法提出解決方案呢?他有個屁的辦法!他連個倉庫管理者的小官都當不好。但就是這種人的情感,就顯出了人的高貴、人的寬厚。

這中間的情感,沒有一樣不貼着人,也沒有一句是大話、空話、加油、正能量。是以今天,我依然喜歡杜甫、感謝杜甫,也能讀懂杜甫,他讓我明白了人的高貴,人的尊嚴何在。是以他的《三吏》《三别》,我看一次,都提醒我如何要像個人那樣去生活,如何當一個正常人,而不是當一個非正常人。

是以他的《三吏》《三别》是千秋之淚。是以就像看到嶽榮貴,我心中的悲油然而生,這樣的情感也僅僅隻證明我還算個人。

他的故事就是這個時代的“千秋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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