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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無阻入銀川——開國大校張懷瑞回憶一野十九兵團解放塞上明珠

作者:江右郎君

一九四九年八月底,蘭州戰役勝利結束後,我十九兵團迅速揮師北上,直搗銀川。

“打到銀川去,消滅馬匪軍”的口号,極大地鼓舞着部隊的士氣。

戰士們翻荒山,越草原,涉泥沼,以神兵天降之勇,追擊作戰八百裡。面對我軍迅雷不及掩耳的猛烈攻勢,馬匪軍一觸即漬,望風而逃,一直撤至甯夏吳忠的金積堡、銀川的靈武一帶。

馬鴻逵見大勢已去,慌忙把兵權交給其子、甯夏兵團司令馬敦靜,自己帶家眷坐飛機逃之夭夭了。

馬敦靜明知我各路大軍挺進金積鎮,再頑抗也是徒勞之舉。他一面給部屬打氣,叫嚣要“打光、燒光”,血戰到底,而他自己卻暗地裡坐上飛機,于九月十九日清晨偷偷地跑了。

馬家父子走後,駐守在金積、靈武的一二八軍軍長盧忠良仍不死心,他對主子言聽計從,妄圖憑借黃泛區、青銅峽和廣武嶺之天險與我較量。

然而,經過三天四夜激戰,一二八軍被擊潰,金、靈鎖鑰被攻克,盧忠良的幻想徹底破滅了。他不得不于九月二十二日親自出面,向十九兵團請求投降。

翌日,談判剛結束不久,銀川城裡就像火燎的蜂房,一片混亂,頑固分子不甘心馬家王朝的覆滅,恣意鬧事,亂打槍炮,就連銀川守備部隊“賀蘭軍”軍長馬全良也覺得生命岌岌可危,不敢待在城裡,倉皇過河來我部乞求保護。

敵人确已無法維持兵荒馬亂的形勢,急緻電彭德懷司令員,請求我軍“速派兵進駐甯夏,以維持地方秩序”。

為了迅速接管馬匪軍隊,十九兵團決定,馬上派一九一師進占銀川。

二十三日中午,我五七二團打下金積剛進至吳忠堡,正準備開飯,突然接到師裡指令,讓我團立即撤出戰鬥,火速趕到黃河渡口——仁存渡,準備進銀川接管馬匪軍隊和物資。

仁存渡離吳忠堡不遠,我們很快趕到渡口,在野外召開了營以上幹部會。會上,跟往常一樣,各營營長都争着打頭陣,唯有平日說話爽快的三營長卻一言不發。

“怎麼,三營要打退堂鼓?”

我心裡一沉,不禁向三營長投去了疑問的目光。

隻見他正低頭與教導員郝鑰坤同志嘀咕着,待大家争論漸漸平息,劉營長才擡起頭來,試探着說:“任山河一仗我們沒打好,吃了虧,這次不夠資格搶頭功。但有一條請首長放心,上級指到哪,我們保證打到哪,不怕啃硬骨頭……”

不待劉營長說完,一向沉穩的郝教導員坐不住了,“團長,全營都憋着一股勁,你把先遣渡河的任務交給我們吧!”他急切地請領任務。

這是一對機智勇敢和年輕有為的指揮員,一個善當機立斷,一個穩重老練,各有所長,配合默契。擔負先頭入城這樣一個艱巨複雜的任務,是比較合适的。

于是,我跟大家說:“就定三營首先渡河進城,散會後馬上行動。”

劉營長一聽,又恢複了往常的豪爽勁,霍地站起來:“請團首長放心,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等他們來到堤上的時候,我也趕到了那裡。和大家一看,都愣住了,奔騰的黃河像一條桀骜不馴的黃龍在咆哮,偌大的河面空空如也,僅在岸邊有幾個羊皮筏子在洶湧的波濤裡飄飄搖搖,平時喧鬧的渡口,現在連個人影都沒有……

看着這番情景,我心裡很是焦慮:全團上千号人馬,就靠這玩意兒過河能行嗎?若全師過去更待何時!

可是,兵團首長的決心已定,任務緊急,風險再大,隻能千方百計戰勝它。

我和劉營長研究後,立即派出一個連警戒,并迅速将羊皮筏子集中起來,又在附近找到一隻破舊的機帆船和一名老船工。

郝教導員作了簡短動員之後,七連一馬當先,開始渡河。五十分鐘後,小船順利傳回,試渡成功,部隊情緒頓時高漲起來。我跟第二批一道過了河。

誰知在第三批過河時,天氣驟變,刮起大風,下起雨來,而且,天越來越黑,風越刮越大。滂沱大雨,澆得人睜不開眼,最後上岸的同志向我報告,機帆船壞了,羊皮筏子不能擺渡。

上級已指令後續部隊停止過河。也不知由于風雨大沒聽清,還是情況來得太突然。

我急着問:“你說什麼?”

對方一字一頓地大聲回答:“上級指令停止過河。”

“那我們怎麼辦?”

“還進不進銀川?”

“不知道。”

向甯夏進軍的我騎兵部隊,被滔滔的黃河無情地截斷了進軍的隊伍。原定一個師過河,現在隻過去一個營,後續部隊又不知何時上來,還進不進銀川?

敵我兵力相差這麼懸殊,任務怎麼完成?……

正當我反複思考的時候,銀川軍、政、商、民等各界代表,已陸陸續續地冒雨到河邊迎接,并開來了幾十輛卡車和小車,怎麼辦?

為了早日解除銀川老百姓的苦難,别說一個“馬窩”,就是虎穴也要闖,進城去打它一個背水繳械戰!

臨行,我跟三營長特别交代:敵人雖然在談判桌上簽了字,但是,并不都甘心失敗,特别是馬鴻逵豢養的特務活動猖獗。是以,進城繳械依然是一場激烈複雜的鬥争,千萬要防止敵人窮途末路而狗急跳牆。

銀川各界代表為首的是甯夏“建設廳廳長兼交際處處長”李振國。見到我以後,他主動上前作了自我介紹,說是盧忠良打電話讓他出面迎接的。

此人五十來歲,矮矮的個子,白胖的臉上一對眯縫眼,被雨浸濕的衣服,仍殘留着筆挺的痕迹,一看便知是既飽食終日又混世詭秘的人。

據說,此人是馬鴻逵的親信,與盧忠良二人,一文一武,号稱甯夏的哼哈二将。

馬鴻逵特意将他留下,應付危局,應諾在萬不得已時派飛機把他接走。沒想到馬家軍垮得這麼快,他竟成了“歡迎”解放軍入城的代表。

與這些歡迎的代表們寒暄過後,我讓劉營長和郝教導員加緊組織部隊乘車入城。八連長帶頭車,劉營長坐二車,郝教導員在中間,頂着風雨向銀川城進發了。

從仁存渡過河到銀川,相距八十多裡,道窄路滑,凸凹不平,汽車跑得很慢。李振國坐在我身旁,一直沉默不語。

而我要了解情況,考察對方,便打破了沉默:“銀川離這裡有多遠?”

“哦,不遠,下雨路不好走,恐需多費些時間。”

李振國惶惑地對我說。

我接着問:“銀川城多大,有多少人口?”

李振國思慮片刻說:“眼下頂多三萬來人。”

“現在城裡還有多少軍隊?”

“一八九師和一些勤務部隊,慚愧的是賀蘭軍差不多散光了。”

李振國好像有什麼苦衷似的,接着又說:“貴軍的食宿我已安排停當,你們長官就住在馬公館,飯是在一家大飯店訂的,沒有别的意思,為大軍洗洗塵,不周之處,請多多包涵。”

我沒有理這個茬,接着又問:“收繳武器的工作準備好了嗎?”

這句話像觸痛了他哪一根神經似的,嘴唇抽動了幾下,支支吾吾地說:“知道,知道。前面快進城了,進城再談,進城再談。”

深夜十一點鐘,部隊開始入城。

銀川本是一座美麗的古城。它西屏賀蘭山,東臨黃河,城内塔、閣、樓、寺建築古樸壯觀。早在唐朝,詩人就贊美:“賀蘭山下果園城,塞北江南舊有名。”可是到了馬鴻逵的手裡,這座聞名的塞上古城,被蹂躏得滿目瘡痍、破爛不堪。

此刻,狹窄的街道上阒無一人,死氣沉沉。昏暗的夜燈鬼火般地照着參差不齊的陳舊房屋,陰森森地排列路旁。時而傳來幾聲槍響,給清冷的夜空增添了濃重的恐怖氣氛。

部隊入城,遇有交通路口,立即布崗設哨。

到了馬鴻逵的公館,我沿周圍轉了一圈,撤了馬家軍的崗,換上自己的哨兵。這樣,才随身帶一個班進到公館裡。

進了馬公館,李振國忙前忙後,殷勤地遞煙敬茶,并一個勁地讓吃飯,他就是隻字不提收繳武器的事,我擔心時間拖長了出問題,便帶着劉營長等幾個人到公館外的城牆上仔細察看一下。

當場決定在每個城門部署兩個步兵排,把機槍連部署在鐘鼓樓上,并加派了一個步兵排。其餘的作預備隊,随時待命出擊。偵察組立即出去偵察。這樣,控制了這幾個要點,敵人萬一有行動,也可以頂他一陣子。

回到馬公館,李振國又殷勤了一番,接着,我就提起收繳武器的事:“簽字的精神你知道不知道?”

“聽說了。”

“那武器收繳了沒有?”

“眼下還沒有。”

“我們的任務是來收繳武器,你們準備什麼時間交給我們?”

他連忙敷衍:“不着急,不着急。貴軍冒雨渡河,一天粒米未進,滴水未飲,我看還是先吃飯吧!”

我正在考慮對策的時候,通信員讓我出去接電話,劉營長報告:剛發現城裡有個武器彈藥庫,裡邊堆積着大量的槍支彈藥,馬鴻逵的特務營揚言要炸掉它,把銀川變成一片廢墟。現在有些身份不明的人在彈藥庫旁活動。

我告訴劉營長:“立刻派部隊控制,沒有我的指令,任何人也不準靠近,否則,要采取果斷措施。”

劉營長接受任務後不久,嚴密地控制了彈藥庫,我焦急不安的心才寬慰下來。

回到客廳,話又回到了繳械上,李振國的态度一無所變,還是這困難,那不好辦。

這時,偵察員報告,城裡又發現一個炮兵陣地,那裡吵吵嚷嚷,秩序亂糟糟的。

聽到這個新的情況後,我再次與李振國交涉:“這樣吧,今晚步兵不交可以,但必須把炮兵陣地馬上交給我們。”

李振國又故作關心地說:“我不是不交,這兩天城裡挺亂,夜裡更不安甯,我怕你們晚上人少出去,萬一……”

我見他又是這一套,便嚴肅起來:“什麼萬一,放下武器你們是簽了字的。如果今晚不交,那萬一出了問題,請問,誰負這個責任?”

就在我與李振國周旋的時候,劉營長帶着部隊幹淨利索地把炮兵陣地接收了。

繳了炮兵陣地,我心中有了底,可李振國還不知道呢!

于是,我緩和了一下口氣:“今天晚了不交就算了,明天再說吧!”

李振國聽了這話,如釋重負,神情漸漸安穩下來。

這時,軍械處長來了,這是馬鴻逵的侄子,專門來邀我一起去吃飯。至此,已是深夜兩點多鐘。飯後,李振國向我告辭。

我暗忖:這小子支吾了半夜,什麼事也沒辦,現在又要想溜,那可不行。走了,我上哪裡找人?

我說:“你是迎接我們的首席代表,就得代表到底。”

李振國無可奈何地留下了。我暗中派人監視,以防意外。

正當我輾轉反側,考慮下一步行動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衛兵送來一張字條。

我打開一看,偵察員報告,銀川西邊有個飛機場,那裡停着一架蔣介石專機組的運輸機。這是馬鴻逵準備接走銀川城裡軍政要員用的,和談簽字後被扣留。南京政府對此非常惱火,國民黨電台揚言要炸掉它。

至此,我恍然大悟:李振國之是以磨磨蹭蹭拖着不繳械,原來是把希望寄托在這架飛機上。隻是因為夜裡風雨大,飛機無法起飛,加上沒有脫身的機會,他的詭計才未得逞。

我告訴劉營長,一定要把機場控制住,把飛機保護好,防止飛去,更要防止敵人炸毀它。劉營長從機場回來路過新城的時候,發現那裡駐着敵一六八師。這是敵人的主力,馬鴻逵的死黨和親信比較多,有迹象要全師逃跑。

我讓他帶部隊到新城去,一定要控制住敵人,并設法繳械。三營接到指令,立刻着手準備。可是,還有不到一個排的兵力了,要靠這點人去繳敵人一個師的槍械,困難和風險是可想而知的。

劉營長急中生智,弄來十幾台卡車,兩三個人乘坐一台,架上機槍,遠遠地拉開距離,趁着朦胧的晨曦,隆隆地馳往新城。兵力雖不多,聲勢卻很大。

到城門前,劉營長下車一看,在城裡通往師部的道路上,一六八師早已派兵荷槍列立兩旁。

為了不讓敵人探明我們虛實,車隊遠停門外,隻有劉營長和教導員帶幾個人先行進城。

敵師長馬清見到劉營長,從兜裡掏出名片,恭敬而傲慢地遞上來。

劉營長瞅了一眼說:“什麼意思?歡迎還是示威?若想示威……”

“沒這個意思,沒這個意思。”馬清說。

“那就請你把他們撤掉。”劉營長以指令的口吻說。

馬清開場碰了釘子,但又不死心,還一個勁地說:“沒啥,沒啥,進去吧。”

“不行,馬上給我撤!”劉營長的話不容遲延。

馬清本想搞個下馬威,結果弄得下不來台,無奈,隻好撤了。

進了城,劉營長開門見山:“我們是奉命來接收的,請你把全師的人員裝備造具清冊交出,我們如數查收。”

馬清拉開音調說:“可以,不過我們算是起義呢,還是投誠?”

劉營長說:“我們是奉命來繳械,至于你們算是起義還是投誠,談判協定上寫得一清二楚,無需我多費唇舌。”

馬清仍在讨價:“我戎馬倥偬,苦苦經營了大半輩子,就這樣交了嗎?長官也需為我想想才是。”

劉營長義正詞嚴:“你戎馬倥偬為的是誰,還不是為你馬家王朝。你苦苦經營,卻給人民帶來了很大痛苦。念你是戰場投誠,我們才既往不咎。如果再僵持不化,是否請你考慮一下後果。”

馬清不吭聲了,尴尬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這時,郝教導員走過來,小聲對劉營長說:“這裡你一個人就可以了。外面很亂,咱倆不能都牽在這裡,我出去做點下層工作。”

就這樣,他倆一個在裡,一個在外,既申明大義,又積極宣傳繳械的必要性,使敵人很快分化了。不等敵師長下令,好多人已紛紛放下武器。

馬清聽說外面已開始繳槍,臉一沉,對劉營長說:“既然貴軍已經繳械,我不管了,你們自己收好了。”

劉營長也針鋒相對:“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倘若你違背談判協定做事,責任完全由你承擔。現在下令繳械,為時還不晚,請你三思!”

馬清滿面躊躇,一時答不上話來。劉營長抓住這一時機,改用和緩的口吻說:“至于繳械以後,全師官兵的待遇問題,馬師長盡管放心,我們一定按政策予以周到的考慮,解放軍說話是算數的。”

馬清把頭耷拉下來。半晌,才有氣無力地說:“我放下武器……告訴官兵……繳械。”

第二天,李振國見出逃無望,又随風轉舵,積極幫助我們收繳馬匪殘餘軍隊和物資。我們也順水推舟,不作追究。同時,我軍開始上街巡邏,維護社會秩序。

宣傳隊員們也深入街頭巷尾,向廣大群衆宣傳我軍“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約法八章”、“告回民同胞書”、“進入回民區注意事項”等,給群衆一字一句地講解我軍政策。

根據當時情況,我們還給部隊制定一條規定:大部隊沒入城之前,貨币比值尚未公布,任何人不準上街買東西。

入城後的第一頓早餐,因為沒有菜,同志們隻能就着鹽水下飯。見此情景,群衆紛紛送來米、菜,而戰士們又原封不動地如數退回。一時間,城内城外群衆感動不已,奔走相告。

馬鴻逵的軍官見此情景,也不由得感慨萬分:“大軍紀律嚴明,秋毫無犯,和善博愛,其乃仁義之師!”

二十四日,大部隊開始陸續進城。

二十五日,當鐘鼓樓發出高亢的鐘聲,和風驅散烏雲,陽光普照大地,十九兵團舉行了隆重的入城儀式。從此,賀蘭山下、黃河之濱的甯夏省會解放了!這顆塞上明珠——銀川,終于回到了人民的懷抱。

張懷瑞(1921年7月——2018年8月27日),河北定州人清風店吳村人,1938年1月參加八路軍,1939年1月加入中國共産黨,大校軍銜。1951年參加抗美援朝,任中國人民志願軍師參謀長。1960年畢業于裝甲兵學院。曾任沈陽軍區副司令員兼旅大警備區司令員。

曾任晉察冀軍區軍分區班長、排長、排長、連長、偵察參謀、偵察股長,晉察冀野戰軍營長、團參謀長,晉察冀野戰軍第4縱隊第11旅第33團副團長、副團長兼參謀長、團長,中國人民解放軍第19兵團64軍191師572團團長。參加了清風店、石家莊、平津、太原、甯夏等戰役。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任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64軍190師參謀長。

1951年2月參加抗美援朝,任中國人民志願軍第64軍190師參謀長。回國後,任陸軍第64軍191師副師長兼參謀長。

1960年畢業于解放軍裝甲兵學院。後任陸軍第64軍191師師長。1965年2月至1969年8月任陸軍第64軍副軍長。1968年8月至1970年1月兼任遼甯省撫順市革命委員會主任。1969年8月至1976年10月任陸軍第64軍軍長。其間,兼任沈陽軍區軍政幹部學校校長。1976年10月至1983年5月任旅大警備區司令員、警備區黨委副書記。

1983年5月至1985年6月任沈陽軍區副司令員兼旅大警備區司令員(副大軍區職)、軍區黨委常委、警備區黨委副書記。1955年9月被授予上校軍銜。1961年晉升為大校軍銜。榮獲三級獨立自由勳章、二級解放勳章。1988年7月被中央軍委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獨立功勳榮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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