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月半悅讀
《雪中悍刀行》裡，江湖有兩個，行走江湖的人也有兩種。
相比于人心險惡的那個大江湖，徐鳳年更喜歡那個隻有老仆跛馬，草寇小賊，木劍遊俠，外加一個草包乞丐，連溫飽都難求的江湖。
隻因，那個江湖裡，有一個溫華在那活蹦亂跳地折騰着。
是以，他在幫軒轅青鋒上位之後，才會說道：
“說實話，之是以不計前嫌幫你上位，你得感激那個挎木劍的溫華，他說等哪天習成上乘劍術，非要拿劍拍紅你這豪閥女子的小屁股。可你一旦離開家族，溫華還不至于跟一個身世凄涼的普通女子過不去，本世子可就看不到好戲了，多沒意思。”
而這，也隻是那個木劍遊俠，在世子心中很小的一點的影響，兩人的兄弟情義，是真的親如手足。
是以，在我看來，《雪中》“挎木劍”的溫華，和《劍來》“使竹刀”的阿良，才可謂之為俠！
01、木劍遊俠兒。
木劍溫華，是徐鳳年在江湖遊曆時碰到的一個朋友。
徐鳳年那三年六千裡窮遊途中，除了一個出手闊綽的李子小姑娘，也就隻剩下溫華這個挎木劍裝點寒酸門面的遊俠兒，願意和他結伴而行。
而且，很大原因，還是溫華看上了徐鳳年那匹跛腳的老馬，以及老黃背着的劍匣。
溫華自己，可是連鐵劍、青銅劍都買不起，父母早逝後，他受不了勢利嫂子的刻薄挖苦，這才有了行走江湖揚名立萬這個大得沒邊的志向。
他離家時，發誓要尋名師練名劍，非要練出個大名堂，還要弄把帶劍穗的昂貴好劍挎着，才能回家光宗耀祖，讓哥哥也不用再受目光短淺的嫂子的氣。
然而，别人行走江湖，最不濟還可以說是單槍匹馬。
可溫華這個窮光蛋，買不起劍，更養不起馬，隻能在腰間挎一柄自己削的木劍，用兩條腿徒步江湖。
是以，當他和小年與老黃不打不相識後，就開始名正言順蹭馬裝門面了，死要面子到恨不得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既買得起馬又養得起馬的公子哥。
溫華對劍的癡狂，讓小年都提心吊膽，一度懷疑他會把那匹骨瘦如柴的紅馬偷去，賣了錢去買劍。
好在，溫化對劍有自己的堅持：劍要自己掙錢買來，才是自己的劍。
溫華和小年一起，幹得最離譜的事，也不過是在大街上對美女評胸論足，流着口水說些無傷大雅的淫詞浪語：“饅頭白啊白，白不過姑娘胸脯。荷尖翹啊翹，翹不過小娘屁股。”
而他心儀的好姑娘，可以長得不必好看，但一定要善良的姑娘，願意等他練劍練出錦繡前程的傻姑娘。
除此之外，他最大的旁門心思，也不過是每每自不量力去蹭各地的比武招親。
當然，他的結局也總是凄涼悲慘，厚着臉皮上天，被人打得吐血甚至被打得飛身而下，再被兄弟吃力地背着離場。
在小年看來，溫華無異于“給自己找羞辱，給對手漲信心”。
可對于這種慘事，溫華卻總是樂此不疲，每次半死不活病恹恹一段時日，又會生龍活虎地換個地方繼續登台比武，隻為了能跟别人切磋過招。
不管别人理不了解，他隻是在走自己的路。
02、江湖重逢。
直到離别，溫華都還在做着他的江湖夢，也想着再相見時要請小年這個好兄弟吃好幾斤熟牛肉。
其實，他的兄弟小年，哪怕恢複鮮衣怒馬的生活，又何嘗不時刻挂心他是否安好。
“溫華，沒錢買不起好劍又何妨，希望你小子能一直提着把破木劍去名動天下。到時候按照兄弟約定，你請我吃牛肉，我給你叫好。”
是以，瘦羊湖再見溫華，徐鳳年這次江湖行，才算有了不虛此行之感。
溫華還是佩着那柄滑稽木劍，隻是腰間多了一個曬幹的葫蘆做的酒壺，破衣麻履，走近了都能嗅出窮酸味。
久别重逢，兩人拳來拳往，扭打到一起。
可溫華此舉，看到别人眼裡，卻不啻于驚世駭俗，徐鳳年給他的慎重對待，更是驚掉一地眼珠子。
可在兩人眼裡，除了少了老黃之外，一切都和原來沒什麼兩樣，小年不嫌溫華窮酸，溫華也不羨小年富貴。
兩人徹夜攀談，叙足離情。
溫華對小年兄弟的身份地位不感興趣，更不想打他的幌子或欠他的人情，也就沒去攀附他身邊用劍的老前輩，卻因青鳥一句“溫公子”的尊稱而感念良久。
溫華有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更有說放走就放手的底線，和兄弟聊盡興之後，說走就走，一别兩歡，毫不留戀。
徐鳳年自愧不如，也就更加懷念兩人曾經那些美好經曆，雖然多是溫華和人罵架的獨門絕學，卻總能讓他回味良久。
最後，徐鳳年即使沒有溫華那陸地神仙的罵架功夫，卻也慢慢練就了不怕丢人的厚臉皮。
與此同時，那被黃龍士以傳授劍術為名诓去的溫華，對自己這位患難之交結下的兄弟，也是念念不忘。
“我就想那些富貴子弟結交酒肉朋友，看似出手闊綽，可畢竟比較他們的家底，那也是九牛一毛。徐小子不一樣，他身上有多少家當，就樂意跟我分一半，見我餓極了，指不定也就都給我了，是以我溫華這輩子就認這一個患難時的兄弟。我溫華以後僥幸踩了狗屎，做成了大俠，再有對胃口的朋友，那也是富貴以後認識的朋友，稱不上兄弟。就算嘴上跟他們稱兄道弟，但比起徐小子，還是要差了十條街。”
是以，他後面才會為了兄弟自斷武功和手足，折劍為誓自絕于江湖！
03、機緣也是劫難。
是以說，木劍溫華遇上黃三甲黃龍士，是機緣，更是劫難。
在留下城那間簡陋小茶肆裡，溫華得黃三甲親授劍術，卻也注定要直面他給自己立的那道坎兒。
溫華學成劍招後，跟着黃三甲，從北莽流竄到離陽京城，為了一鳴驚人，也為了去見自己一見鐘情的青樓女子，那位聲色雙甲的白玉獅子。
期間，他連給小年準備的春宮圖見面禮都沒機會去送。
然而，溫華這個初出茅廬的遊俠兒，到了京城後，非但沒有一鳴驚人，反而三次比劍三次輸人。
最後，不僅沒用上當初跟小年想出的‘中原第一劍’之類的霸氣名頭，還得了個“溫不勝”外号。
好不容易，跟人打平了一場。
事後，棠溪劍仙還将古劍霸秀相贈，但在他眼裡，仍比跟了他十餘年不許人碰的那把木劍稍遜一點。
溫華最後的江湖生涯，在與吳六鼎和翠花插科打诨中歡樂地度過，直到黃三甲和“聲色雙甲”李白獅的一起出現才戛然而止。
黃三甲授劍的恩情，心儀的姑娘的善良，一切都是假的，隻不過是為了讓他殺小年而做的局。
“溫華不重義，隻重情。可天下‘情’之一字，分男女私情和兄弟之情，我倒要看看，這小子舍不舍得拼去他有望成就陸地神仙的劍，舍去他心愛的女子，去換一份短短一年結下的兄弟情。”
可是，溫華根本沒給他布局的機會，就為了兄弟自毀破局了。
他當初咬牙堅持練劍，不求利不求錢，隻求名，隻求那一口憋了太多年的氣。
他跟黃老頭學劍，從頭到尾想的都是如何他日一口吐氣，就讓江湖震動，讓那李姑娘青眼相加，讓小年覺得他溫華這個兄弟沒有白結交。
可是，這個鸠占鵲巢的李姑娘，玷污了他最後一次一見鐘情。
不過，他卻為了那個除了一年交情外再也無親無故的小年兄弟，自斷成為陸地劍仙的大道，義無反顧地選了那黃粱一夢！
04、黃粱一夢。
溫華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正兒八經的劍客。
黃三甲代隋斜谷傳授他兩劍，就是成就溫華他夢想的大恩人，可當得知黃三甲要他殺的是徐鳳年時，他就隻能連本帶息還了黃三甲所教劍招。
于是，溫華斷一臂，瘸一腿，自行毀去全身竅穴，廢除一身武功，自斷全身筋脈，隻存一命苟活。
最後，這個年輕遊俠兒像個雪中血人一樣，在巷道拐角處頹然蹲下，淚眼模糊中凄然一笑，把手中那柄帶血的木劍對準牆壁狠狠折斷。
就這樣，“才入江湖天下知”的溫華，隻在刺骨大雪中最後對自己說了一句 “不練劍了”，就以最決絕蒼涼的姿态離開了江湖。
溫華一語既出，再也不留後路。
他說“不練劍了”，就再也不碰世間之劍，無論是吳家劍冢的素王親口相邀，還是面對老家劍客的威逼，都不曾改變心意。
劍神李淳罡有兩大願：一願那世間心誠劍士人人會兩袖青蛇，二願天下驚豔後輩人人可劍開天門。
想他溫華，從一個無名小卒的鄉野混子，浪蕩江湖結識了落難的小年，兩人一起勾肩搭背闖蕩江湖，偷雞摸狗過，也被人喊過一聲公子，牽過劣馬騎過騾子，也練成過兩劍，臨了還出了那最後一口江湖氣。
關鍵是，他這輩子沒對不起過兄弟，值了！
對于江湖，他惟願兄弟小年能有天下第一的出息，他的小年兄弟，卻為他“不練劍了”的情義而生滿頭白發。
多年之後，從江湖落魄出走的溫華，在家鄉娶妻生子，還成了一間酒樓的掌櫃，也終于等來了他的小年，沒了木劍，卻有好酒、好肉來招待好兄弟。
“ 江湖裡，有他。江湖外，有她。老天爺不欠他溫華什麼了。”
讀到這裡，我總會想起《劍來》裡，用竹刀當劍來羞辱天下用刀人的阿良。
“你好，我叫阿良，善良的良。我是一名劍客。”
他為的，也隻是彌補自己對少年齊靜春的一個虧欠，當年那個少年讀書郎讀書讀煩了，想要跟他一起闖蕩江湖，可他沒有點頭答應。
他認為，齊靜春走到最後那一步，自己是有責任的，如果他能稍微多點耐心，或許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于是，他費盡心機，專門找人特制那頂竹篾鬥笠來掩蓋自身如瀑布直墜的磅礴氣勢，鎮壓住身上洶湧澎湃的狂躁氣勢，也要去護佑陳平安一行。
其實，像溫華和阿良這樣的人，行走江湖，靠的從來不是什麼名動江湖的神兵利器，而是胸中的情義和俠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