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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月宮”進發 吹吹海澱的涼風

向“月宮”進發 吹吹海澱的涼風

麥影彤二 《更完美的海》 2019 裝置

向“月宮”進發 吹吹海澱的涼風

好好先生 《陶氏做了一件對事兒》 2004 錄像

向“月宮”進發 吹吹海澱的涼風

大同大張 《郵寄藝術》 1997 列印 ◎艾闊

展覽:希望的原理

展期:2021.10.16-2022.2.27

地點:中間美術館

第二次來中間美術館看“希望的原理”展覽,第一次的精力更多聚焦在閱讀單件作品上,而這次來會更多帶着對策展層面的思考,感興趣于“原理”背後的原理,發現以及引出進一步的問題。

社會劇場、身份角色與表演布景

中間美術館一向有強烈的“在場”意識,也一直願意探讨劇場與社會之間的種種聯系。以一位劇場人的敏感,我發現這次的策展思路中也隐含着這份場域的覺知。而且這個“在場”不隻是哲學或劇場理論範式下的概念陳列,更含有一種“我身在此”的朗然和清澄。它試圖借助自身在曆史與社會環境中的坐标确認,來獲得更明晰可靠的行動依據,來構造通向希望的路徑。如果用戲劇訓練裡的大白話說,就是對不同境況的“真聽、真看、真感受”。而為了達到這種“真”的觀看與在場,“希望的原理”會用清淤的方式來厘清虛浮的過程,當減去了頑劣的僞裝,留下的則是真正有效的展演,一種真正的互相凝望。

舉例,如果說二層正中的《古老的軀體》顯示出某種危險的“角色慣性”的話,而一層的《害羞的機器人》則正相反,其給無生命的機器派發角色、性格與“戲劇指令”,來賦予它新的魅力,并利用這種戲劇性的魅力來對質某種工具的宿命論。

同樣地,這種戲劇性的荒謬也可以被打磨成批判的矛頭。《海灣戰争1991》把現成的電視節目、流行文化與政治宣傳的影音檔案調配成一場原汁原味“美國式秀場”的諷喻文法。《陶氏做對了一件事兒》則上演了一出荊轲刺秦的戲碼,好好先生小組通過僞造、扮演與“山寨”,來試圖刺透權力與壟斷者鋪設的帷幕。

布景亦是一種可以通過空間營造來實作僞飾、催眠或場面再現的技術,我看到“希望的原理”也做了相應的回應對策。《我們的電視,您的成功》揭開了資本編織的誘人幻景,不僅幽默地“消費”了消費,還連帶出一套廣告、傳播學背後心理圖式的鑽營。《栖居如詩》則爽快地炸透了歲月靜好的布景與家庭安全感淺表的心安理得,這“宜家”式的布景在展廳中時而浮現,它安心、輕便,也成為中國人習以為常的生活布景。倒放複原的方式也制造了某種寓言式的間離效果,為爆破之後的局面提出了重建的期許。《包裹橡膠塗層的鋼》中,布景則顯現出它的積極意義,在虛構的法庭及射擊場中,圖像、聲學與場景營造則為正義拓展了空間。

更不必說《羅素姆萬能機器人》警示性的劇本文本、《白色大道》中身體力行的低姿态行為表演,還有《等待戈多》。一開始詫異這部劇場經典被演繹出無數版本,為什麼偏要選孟京輝版?但細看這個不夠精彩的版本,其生澀、蒼白中含有對未來的純然迷茫與真誠期盼,我想這個版本的選擇,也許正是想呈現某種“希望”的曆史時态,呈現它的原點與未經脂粉的寶貴片刻。

希望的原點、曆史與紙本

展覽中不乏這種希望的“原點”,它試圖通過工作曆史,來認知與發掘“希望”在其萌芽階段的情态,當把這份實在的根源作為立論的依托,便可為我們研究這份希望在時間、環境、代際等不同次元中如何流變提供真實的憑據。

剛入展廳的兩幅“老畫兒”《停公假日》與《春?》便首先提供了這種風采與基調。畫面中的三位女性狀态不一,但都沉着優雅地穿越彼時現場,引着時代的風姿到達今天,她們有躊躇,有意氣,又都帶着強烈的“人味兒”,期待與思索着未來。這兩件作品像是一顆定心丸,又似友善親切的導覽員,在展覽展開後龐雜紛繁的資訊漩渦中守護與平衡着觀者的心,讓我們不至于眩惑與迷失。看過太多思索科技和未來的展覽,它們很多都在技術秀、奇觀制造與酷視覺的營造中有些走火入魔,當失掉了“人”的基準,那些精心制造的“宏大”與“酷”都會反噬我們。

視覺藝術大行其道的今天,它不斷被資本、技術與時代的色欲裹挾與包裝着,在與無數時尚、潮流的互相卷集中,遮蔽與摧折着藝術自身;真的問題被避免談及,真的關切與期待亦無回聲。面對此種狀況,中間美術館守陣的方式即是紙頁文本,《希望的原理》中紙本涵蓋了書頁、劇本、圖表、詩篇、雜志、手稿等豐富形質,它們各有風範,在串聯起駁雜的展覽話題同時,亦不消泯于某種文本的功能/工具性,自身都是十分優秀與獨立的作品。在觀展過程中我得到最多的收獲與感動也正來自這些精悍的紙本。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王西彥《神的失落》以及後面的四篇《自序》。在這四篇自序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是如何在新的時代迷惘中複還希望的原點,呈現自己進一步的思考與情感。這長近四十年的漫長回看,即是一次向曆史取火的過程。而把這份回看置于“希望的原理”語境中,我們則可以在閱讀和比較中參照一個寫作者在憂慮與熱望之間的自我梳理;一份關于創作曆程、背景、方法與作者心念的,翔實而寶貴的記錄。

欲望的能量、現代病及其反制

人們極易把“欲望”錯認為“希望”,或者說這兩者本就是孿生之物,無法拆分。在現代化的集體夢境中,它們之間的糾纏則變得更為緊密,分辨與平衡則更為困難,但創作者們也會借勢欲望,在希望與欲念的良性糅雜中,讓希望變得更為立體可信。“希望的原理”則也提供一套希望與欲望之間的平衡術或組合拳,以個體豐富情感之測度,促生出一種針對現代病的,新的反制政策。

在六旬追星女子要嫁靳東的電視節目片中,我們遭遇理想伴侶與自身環境的重大裂隙;在無人機重複的宣言中,我們感受到因信賴而把權力交托給公共之後的一種缥缈與無力;而在舞蹈動态反制算法與監視的實踐中,我們獲得了用身體反打技術的能量自賦權;在紀錄片導演馮可慧對亞高山地的觀測與深探中,我們看到了“烏托邦社群”的建樹與迷惘。

還有粗粝猛烈的大同大張、詩意樸質的弗朗西斯·埃利斯、心細敏銳的方天宇、機巧緻密的張哲熙……在“希望的原理”的比對與互動中,我們也更容易發覺創作者是如何置身于他們的環境與議題,以及這每一個個體的希望與欲念如何在作品中發揮作用。而為了讓這一層面的作用能夠發揮效果,可以看出策展人們的集體工作如何在其間發揮了重要的導流功能。

展覽與觀衆之間的隐形障壁

要知道:觀展當然是一次智識與精神的體驗,但它必然也是以一次身心在場的良好體感經曆為重要基礎的。而現在五花八門的展覽中,策展團隊往往完成頂層設計與美學規劃後便“事了拂衣去”,對觀展體感的把控工作成為策展長跑中最易被忽略的一段。展覽是一個關于交流的過程,而若隻做設計而不顧體驗的話,觀衆對展覽精神的領會則會被體感設計上的各種疏忽而折損,也是對策展精神與展覽思想主旨的背離。我認為在“希望的原理”展覽中,美中不足即是在這最後的行程中虧了一口氣。我也在此把觀展中自己感受到的用心與不足一一列舉。

首先最緊要的:作品維護。在觀展過程中,我發現《妖娆的音樂》在非播放狀态,《陶氏做了一件對事兒》耳機線被扯斷(無聲)。《等待戈多》的問題則不是維護,而是因無字幕,聲音又十分模糊,幾乎完全無法領會其戲劇文本的魅力,引得觀衆雲裡霧裡。精心規劃的作品因缺乏核查保養或臨門一腳的資訊補全,一兩個細節的缺損牽連的則是整體的感受,實屬遺憾。

其次說說“節奏”,若把策展觀想為一次交響樂指揮的過程,則不同聲部輕重緩急的配合,以及在不同色彩、聲學特質之間把握良好節奏是蔚為重要的一環。對此我比較喜歡展覽二層和一層的節奏把握,二層偏靜默的氛圍與一層富有色彩的聲場都更能讓觀者享受其中。我去的時候是周六,能看到許多“誤打誤撞進來的觀衆”都能享受與流連在這兩層之間。調節呼吸頻率的綠植設定、《YWY,仿生人》和《栖居如詩》的空間陳設……一層的體感設定都比較精彩。而像《六旬追星女子:我要嫁靳東勇敢活一次》《彩色魔方與乒乓球》這類“不像當代藝術”的作品,以及《如何成為“美好生活”》《僞裝“舞”術》的等視覺亮色也在兼顧學術性與媒介豐富度的同時,讓家庭觀展的人群(即使是幼兒)也能充分享受作品。

三樓則是一個大Bug,首先不同影像之間的聲音互相攪擾比較嚴重,在看某件作品時經常會有一兩件其他作品的聲音鑽入耳朵,将觀影的專注度打了折扣。然後動辄幾十分鐘、一個多小時的影像之間無良好節奏調配與緩沖,無座位,緻使有興趣去專注欣賞的作品成了一次對身體和精神的折磨,在三樓時總是需要去看看大同大張的《郵寄藝術》去換換腦子。我仔細地看了看,到達三層的觀衆幾乎都是一飄而過,縱使有心對作品進行詳細讀解,也因無力堅持而宣告放棄。我認為展陳設計的美學把控還是可以與觀展體驗達成平衡的。對此我在觀展之後與策展人的交流中半開玩笑地建議:不如買些宜家的五顔六色塑膠凳子,均勻散布在三層,既能友善想要閱讀長影像的觀衆抓取使用,也可以以一種色彩粒子的效用對三層的那種廣場質感做一種設計上的互文,順便回應下展覽的“宜家線索”。反正隻要想做,辦法總比困難多。

每次去中間藝術區,都會覺得有種向“月宮”進發的感覺。幽涼偏遠,卻又因有所期待而笃定。觀看“希望的原理”的過程給我許多啟示與引導,它也絕對是一個豐富精彩,值得流連一天的好展覽。還想再去,至少要看完三層的《康比納工廠》吧。也期待更多專業或不專業的觀衆前去感受交流,好展覽好作品就在那兒,去了一定會有收獲。路雖然遠,但去展覽的遠路也是觀展體驗的重要組成部分,生疏所拉開的冷靜距離更能讓人找回自己的感覺。吹吹海澱的涼風吧,對自己的大腦皮層有好處。

供圖/中間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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