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顧硯
北京是疊起來的
郝景芳曾表示,“有一些人是可以藏起來的,藏在看不見的空間。然後再幾個小時後又進入另一個世界。我會覺得北京是幾個不同空間疊加在一起,就進行了更誇張的衍伸”,并以此為基礎創作了《北京折疊》。
北京是疊起來的,一紙流調将兩個毫不相幹的人生疊在一起。
1月19日,北京市召開新冠疫情防控第269場新聞釋出會,釋出18日朝陽确診病例的流調結果,該名無症狀感染者住在朝陽區平房鄉石各莊村,主要從事裝修材料搬運工作,在短短的14天時間裡,他輾轉多達32個地方打零工,多日工作到淩晨。
不少人将該流調和15日海澱确診病例放在一起對比,一個是内外交困的中年打勞工,一個是生活優渥的年輕女孩,感歎這是現實版的《北京折疊》

5天前,海澱區某銀行員工确診,流調14天,隻有4天時間在上班,流調資訊塑造出一個家庭幸福、備受寵愛的精緻白領。一個26歲的女孩,早上在爸爸的護送下去上班,金融街購物中心、Ole超市、永旺國際購物中心、萬象彙、滑雪場、脫口秀,然後在SKP尋找一個限量版的Dior。
評論區裡,大都是持羨慕的态度,有人說她生活富足,有人說“看流調是個挺幸福的小姑娘啊”,“這位朋友他好有錢哇”,有人感歎“這就是北京年輕人的日常生活嗎”。
“一個有錢,沒結婚沒生娃,被全家寵愛的女生,活得真快樂啊”。
據了解,這個年輕女孩兒生活的小區,房子均價在10萬/平米。
而另一邊,朝陽确診的中年打勞工,卻隻在北京的城中村,住着700塊錢一個月的平房。
在其14天的流調中,他每天都是打工、打工,不分晝夜,幾乎每天都幹到淩晨。唯一一次外出不是因為打工,獨自在美食城吃了頓飯。
他的軌迹跨越朝陽、海澱、順義、西城、東城、通州、大興,将其14天的32個工作地點在地圖上标注,足迹幾乎遍布整個北京。
有時在一天之内他需要到好幾處打零工。1月10日,他甚至輾轉5處,從朝陽到通州,又去到順義。1月18日,在開往威海的k1085次列車中,他被通知核酸異常。
他的行程成了最令人破防的北京流調地圖。
“疫情之下,平凡小人物的生活, 狠狠emo了”,“我看哭了,太心酸了”,“想到我爸爸了,人類的悲歡,有時也許會相通”......
北京是疊起來的,城中村和高檔商場都是北京,skp三裡屯工體是北京,風花雪月消遣是北京,披星戴月奔波也是北京。
流調就像是打向生活的強光
“爹癱了,媽胳膊摔斷了,一個人養六口人,生活壓力很大。”
流調就像是突然打向生活的強光,“北京流調地圖”引起關注之後,中國新聞周刊對朝陽确診病例嶽某進行了跟進采訪。
嶽某,1978年生人,之前是山東威海某捕魚船的海員,一年能掙5萬塊錢。但2020年,其大兒子突然失蹤,他就開始了漫長的尋子之路。這些年,他去過天津,河南安陽,河北衡水,山東泰安、威海、濟南、乳山等十多個城市,因為兒子曾在北京做幫廚,又輾轉來到北京,每到一處,他都邊打零工邊找兒子。
嶽某的家庭條件一般,妻子靠給人家曬海帶,每天掙100塊錢。家裡還有上國小的小兒子,還有生活不能自理的爸媽。2021年冬天,父親癱瘓,母親胳膊摔斷,父母還有心髒病、高血壓、冠心病,都需要吃藥控制,一家六口的生活,幾乎靠他一個人支撐。
而之是以經常在淩晨工作,是因為“拉建築材料、建築垃圾要用大貨車,白天大貨車不讓進城,如果進城要扣分、罰錢,隻能晚上十一點後進城。”
晚上十一點去,第二天早晨四點半回來,不僅出入的場所,嶽某和那個年輕女孩兒連生活的時區都被隔開了。
他打工的木偶劇院,有一天那個年輕女孩兒可能會走進去看一場演出,這是他們唯一重疊的生活。
為了多賺點錢,嶽某會在上午睡四五個小時,“中午再出去找活兒,這樣就能多掙點”。白天嶽某就在各個招工群裡等工作,一般一袋水泥或者沙子,不上樓是1塊,要是上樓就加錢,比如3樓,一袋就是3塊,4樓,一袋4塊。一袋沙子60斤,一袋水泥100斤。
“現在,我花414塊錢買的車票還沒有退”嶽某表示,北京市朝陽區疾控中心的一個從業人員曾想把錢補給嶽某。
“不能要你的錢”,他拒絕了。
“我也不覺得自己可憐。我隻是好好幹活,我不偷不搶,靠自己的力氣,靠自己的雙手,掙點錢,掙了錢找孩子。就是為了生活,為了照顧這個家。”
在整個采訪中,他那種身處苦難卻又滿懷希望的狀态點亮了無數人,一夜之間,朋友圈裡都是嶽某的故事,“昨天看的時候已經覺得很不容易了,沒想到背後的故事更讓人心酸”一網友表示。
疫情期間,每一張流調清單似乎都是一個小人物的生活縮影。
去年那個34歲的考研爸爸,父母年過六旬,每天上下班往返路程50公裡,周末陪孩子上補習班。人到中年想要再提升自己,準備清華的研究所學生考試。在考試前3天的核酸檢測中确認陽性。
這些人中,有一天開17個小時的網約車司機,有白天上班晚上兼職的姑娘,當流調照向生活,每個人努力生活的樣子都格外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