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是以想寫這麼一篇短文,是因為最近在網絡上看到,一個人認為“詩詞中國”獲獎的詩中,有的類似打油詩。不能說這個人的認知有什麼不對,因為讀詩,看詩,賞詩,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了解,無可非議。
首先肯定的是打油詩也是詩。也是日常詩辭中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如曲藝節目中的快闆、三句半、對口詞等也都具“打油詩”的風格,東北二人轉中許多的唱詞更是這種打油詩的生動展現。戲曲的唱詞中也有打油詩的影子。有的打油詩也可稱作“順口溜”,順口溜可海闊天空,隻注重句的押韻順口,忽視詞義、題義的聯系,可以說“順口溜”也有詩的味道,但卻少“文學”化,是詩的低層次。有點口才的老百姓也能張口就來。打油詩叫詩,那麼順口溜确實不能稱其為詩了,可以看作另一種有趣兒的語言遊戲。關于打油詩,有興趣的可以去百度一下,那裡有許多專家學者或者大咖們的評論與總結。這裡隻簡要的分析一下,打油詩與所謂的文學化詩或古體類詩,在某些方面的一些特點。
其實,所謂的打油詩,在許多方面與非打油詩都有相同的地方。也具有詩的基本屬性,有的打油詩還是有相當水準的。
一是通俗性。何謂通俗性,當然就是一看就懂,沒有華麗隐晦的詞語,用平常語句,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唐人絕句當中有太多這樣的詩句。如:
如李白的《贈汪倫》: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聞岸上踏歌聲;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倫送我情。
李紳的《憫農》
鋤禾日當午,
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
粒粒皆辛苦。
賀知章的《詠柳》
碧玉妝成一樹高,
萬條垂下綠絲縧;
不知細葉誰裁出,
二月春風似剪刀。
這些詩不但很有詩味,而且都通俗易懂。是以許多詩都編入了兒童啟蒙教育的教材,因幼兒、國小生讀起來也能聽懂。如果這類詩,不是出自古人或象李白這樣的名人,有人怕是要說這有打油的味道。
二是直覺性。直覺性就是把表達的思想、表達的意思用直白的語言直接表述出來。這種手法在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運用是比較多的。前人總結這種平鋪直叙、類似白描的手法為“賦”。“賦”與“比興”也可以說是詩的基本藝術手段,沒有“賦比興”也便沒有了詩。古詩詞這種形式的詩是比較常見,比較多的。如下面幾首:
金昌緒的《春怨》
打起黃莺兒,
莫教枝上啼;
啼時驚妾夢,
不得到遼西。
盧梅坡的《雪梅》
有梅無雪不精神,
有雪無詩俗了人;
日暮詩成天又雪,
與梅并作十分春。
王之渙的《登鹳雀樓》
白日依山盡,
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裡目,
更上一層樓。
範成大《四時田園雜興》
晝出耕田夜績麻,
村莊兒女各當家;
童孫未解供耕織,
也伴桑陰學種瓜。
李商隐的《樂遊原》
向晚意不适,
驅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
隻是近黃昏。
這些詩都直抒胸臆,有話直接說,鋪陳其事不留餘蘊,想說啥說啥。但這并不影響詩味,相反思想表達更洗練集中。
三是口語性。口語性也就是我們平常的口頭語言。《詩經》中的許多詩都接近當時的口語。雖然詩詞作者都忌口語,但仍然有許多借鑒。這種口語,經過作者加工提練而形成一種新的文學語言形式,也使表情達意更通俗、更富有活力。它與所謂打油詩有一定共性,也有一定差别。尤其是在詩的“文學”性上與打油詩差别更加明顯。如:
李白的《夜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孟郊的《遊子吟》
慈母手中線,
遊子身上衣。
如賈島的《尋隐者不遇》
松下問童子,
言師采藥去;
隻在此山中,
雲深不知處。
張祜的《宮詞》
故國三千裡,
深宮二十年;
一聲“何滿子”
雙淚落君前。
這些詩雖然口語性比較明顯,但都經過作者精心的選詞提練。作為一千多年前的古詩,現在我們讀來,仍然有唠家常話一樣的感覺,而且非常好了解。
四是連韻性。詩的押韻是詩歌最基本的特性,沒有韻也就不成為詩。既使是現代的自由詩,也有一定的韻腳。古詩中的押韻都有一定的講究和要求。古體詩中一般連兩韻,少數詞中有三連韻的,在律絕詩中首句起韻的都連兩韻。打油詩起韻的特點就是具有連韻性,所謂連韻,就是從第一句起韻,一韻到底。
如下面諷刺說假話人的:
舌頭不打彎,
眼睛不打圈,
抽煙不冒煙,
說話不沾邊。
這四句一韻到底,很有順口溜的意味。
打油詩與非打油詩除以上這些相同特點之外,從本質來說還有許多不同之處的。
一是 從思想主題上看,傳統的古典詩詞形式在主題上,無論是寫景,抒情,言志,他有更多的包容性與開放性,題材思想是多樣化的,紀實、歎世、寫景、詠物、詠史、言情等,無所不包。而打油詩更多的展現在揭露諷刺社會的某種陰暗面,揭露假醜惡,隻有少數表現為對真善美的贊揚,但主要是前者。如有人依據《紅樓夢》的“好了歌”寫了一首新的“好了歌”,
諷刺某些特權現象:
本人盼黨風風好,
唯有官位忘不了,
隻要職務升三級,
全是自然不搞了,
本人也盼黨風好,
隻有車子忘不了切,
隻等“上海”換“奔馳”
特權即刻取消了。
……
如另一首諷刺幹部隊伍現象的:
年齡是個寶,文憑少不了,德才做參考,銀子看多少?要想爬的高,背景最重要。
二是從詩的意境上看,傳統的古典詩詞方式更注重在意境上的營造,思想情緒的表達,寫景抒情或寓意哲理。而打油詩更在于诙諧、幽默、有趣以及嘲諷。
如有一首
《詠石塔》的詩,
遠看石塔黑乎乎,
下面細來上面粗。
有朝一日翻過來,
清朝有個新嫁娘,被衆賓客大鬧洞房,直到夜深時,強迫新娘吟詩一首,新娘本無文化,不會作詩,被逼的實在沒辦法,
便順口一說:
謝天謝地謝諸君,
我本無才哪會吟?
曾記唐人詩一句,
春宵一刻值千金。
這是一首十分有趣又有意思的打油詩,如果新娘留名,也許會是以詩流傳千古了。
三是從遣詞上看,古典詩詞形式,對詞彙的提煉表達精準,更形象生動。語言的張力具有一定的外延概括性。而打油詩口語化、俗語化則更為明顯,更為常用。口語性是打油詩當中最具特點的标志,可以說沒有口語的介入,也就沒有了打油詩。
如張幹才的《浪》:
一浪一浪又一浪,
浪浪撞在石頭上,
明知前浪折了腰,
後浪還要跟着上。
諷刺某社會現象
上司講話你唠嗑
上司夾菜你轉桌
上司上聽你自摸
上司跳舞你亂說
四是從藝術表現上看,傳統的古典詩詞形式,運用賦比興,誇張,借代,修飾,比拟、對偶、排比、頂針、倒裝等多種修辭藝術手法來表情達意。具有含蓄性,象征性,隐喻性。借景抒情,寓情于理,借物言志。而打油詩的表現形式基本是直鋪胸臆,實話實說,有啥說啥,讓人一看就懂。注重趣味與俚俗俚語。
我們看最早出現在唐人張打油寫一首《詠雪》的詩,據說“打油詩”也是由這個張打油的名字而來:
江上一籠統,
井上黑窟窿,
黃狗身上白,
白狗身上腫。
其實這首打油詩還是具有一定藝術性的。全篇寫雪,但不見一個雪字,也正因如此,這首詩使張打油一名驚人。唐朝有位大官去祭祀宗祠,建大殿牆上有一首詩:
雲出九天雪飄飄,
恰似玉女下瓊瑤,
有朝一日天晴了,
使掃帚的使掃帚,
使鍬的使鍬。
大官一看,怒氣頓生,上下令緝拿作詩之人。下屬便把平日喜歡做這類詩的張打油捉來,為證明是否為他所寫,便令他現場作詩一首。當時正是安史之亂,安祿山兵困南陽,張打油于是出口道:
百萬賊兵困南陽,
也無援救也無糧,
有朝一日城破了,
哭爹的哭爹,
哭娘的哭娘。
這大官人被張打油逗樂了,也便沒有追究張打油。這事一傳出反倒使張打油從此遠近聞名,故事也千載流傳下來。張打油也算創立了一個獨立風格的詩體。這類詩能收入詩詞的選本中,能被認可與懇定,可見也是有一定地位的。是以叫打油詩的也并非一無是處,有它存在的價值與合理性。
綜上,我們不難看出,要寫什麼樣式的詩,就要抓住詩的特點來寫。要使詩具有打油詩的風格,當然按打油詩的套路寫。要想使自己的詩脫離打油詩的味道,更高雅深厚,更文學化,就要避開打油詩的特性。
一是忌用口語、俗語。漢語的語言詞彙是極其豐富的,隻要你細細的揣摩提煉,是不能找到準确生動詞彙的。雖然古詩當中有一些口語化比較明顯的詩,但也稱為好詩,但這樣的詩并不多,而且這種口語也是經過精心的提煉與改造的。非一般功底和修養能掌握好這其中的分寸。何況古人的一些東西,我們也要辯證的看吸收的學。
二是忌用方言、土語。寫古體類詩語言要通俗,但這個通俗是指詞意上的通俗,并不是用詞上的随俗,而是要使這些語言文學化,藝術化。在元曲當中,就吸收了大量的方言俗語,當然,經過了作者深入的加工與提煉,并不是簡單的引用利用。
三忌口号、成語。現在有什麼“老幹體”,所謂這種體就是一種空洞口号較多,社會流行語較多。這類語言不能用寫古體類詩詞。另外不可用成語,漢語的成語是極其豐富的,有許多成語具有很好的思想與意境,但是不能拿來就用,要學會變通,使它具詩意化。如風和日麗,可變“輕風豔陽”,萬馬奔騰可變“奔馬騰雲”等等,寫作時可慢慢總結體會。
四是忌連韻。在近體詩當中,除了首句起韻的與第二句可以連韻外,其他三、五、七句尾,不能出現韻字。這是近體詩對于押韻的基本要求。但在詞或曲中,有的詞曲是可以句句韻、連韻的,這與“詞曲”唱的功能和它的音樂效用是有直接關系的,這與我們現在的歌詞如出一轍。但近體詩或古體詩,除首句起韻以外,是不能出現連韻的。
以上是就“打油詩”與古體類詩的簡要分析,抛磚引玉做個探讨,不準确之處批評指正,可進一步完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