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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樹林·和讨厭的人一起》

  我被西街那群人丢進了荒林。

  

  被一塊丢進來的不隻是我一個人,還有艾斯特。

  你以為我會為此感到高興嗎?

  不。事實上,我認為沒有什麼能比現在更糟的了。

  被人丢進荒林,又和艾斯特在一起!天啊,這真是可怕!上帝啊,來個人救救我吧——至少把艾斯特給挪開!

  我厭惡艾斯特勝過一切。

  如果可以殺人,我是說如果——如果可以殺人,那麼,我将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掐艾斯特那纖細的脖子!我要看着他,那雙那樣的眸子裡流出的淚水滑落他的臉龐;他将在心底大吼大叫,因為他的脖子被我掐着,是以他無法尖叫;他張大着嘴巴,無謂的掙紮在我手裡愈變愈弱。我将注視着他,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

  可這一切不過都是幻想罷了。

  現在,我正坐在地上,打量着他。他穿得很少,一件單薄的白襯衫和一條寬松的褲子,那雙鞋也髒得不堪入目。縱然是夏夜,穿這麼少,未免也有點冷。借助黯淡的月光,我看到他的嘴角微微滲出了血,手臂上、腿上也有各種傷疤和淤青,衣服也被劃破了。

  肯定是剛才打架的時候,他被誤傷了吧。

  我偶爾想做個長輩,關切關切他,但平日裡,如果不是他找我說話,我是不會主動找他的。那麼這次也一樣。我承認,在這一方面,我很被動。

  既然他不找我說話,那我就不說話,就這麼盯着他。

  大概盯了他幾分鐘,他似乎感到了被人注視的不自在,回頭看了看我,又把目光投向了森林深處。

  我身後的那個湖的湖面正波光粼粼地反着月光,亮亮的,也涼涼的。看着它,我無比冷靜。但由于周圍的死寂一片,導緻這份原本的詩意都被破壞了。我隻感到煩躁,煩躁——安靜的世界向來不屬于我,我的領土本應嘈雜混亂!

  又過了幾分鐘,他似乎耐不住了,站起身來就往森林深處走,頭也不回,仿佛生無所戀。

  不過他也确實挺生無可戀的。

  鬼知道他幹什麼去了,也許是自甘被野獸吃掉也不願和我待在一起,等到天亮。噢,可憐的艾斯特啊,不僅是個以出賣肉身來賺取金錢的、下賤女人的兒子,更是個被上流社會抛棄的孤兒。而如今,他不得不為了自高尚尚的人格而選擇被野獸吃掉!

  哼。讓他和他高尚的人格見鬼去吧!

  不知過去多久了,艾斯特也沒回來。我感到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便躺在草地上,打算睡到天亮。我知道,草會黏在我身上,使我看起來髒亂不堪。但我有什麼辦法呢?落魄的我和街邊的流浪漢大同小異。前幾個小時打架留下的傷使我疼痛不已,但我除了睡覺來養足精氣外無事可做。

  正當我睡得半夢半醒時,一個細小的聲音被我捕捉到了,我“噌”地睜開雙眼,投運乎乎的,但我很快便清醒過來,細細聆聽着。從林子中傳來樹枝被折斷的聲音,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林中前進。

  該死!

  我暗罵一聲,如果是遇見了覓食的熊,那麼我必死無疑,很有可能去地獄見艾斯特——噢,不,怎麼會呢。他那麼乖,一定是上天堂才是。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團模糊的黑影穿梭在林子中,越來越清晰——它向我逼近了!

  它要過來了!

  我屏住了呼吸——

  是艾斯特!

  噢,天啊,天啊。我從未見到艾斯特後如此開心!謝天謝地!是艾斯特!是他,對,沒錯!艾斯特!

  似乎是看見我癡狂的表情而略有吃驚,艾斯特先是愣了愣,随後又恢複了鎮定:“你在外面打了一天架,又沒吃東西,我想你肯定餓了,就去抓了兔子。五隻,一家五口都在我這裡,有三隻是小兔子。但我還是殺了它們。”他說着,将血淋淋的兔子放在地上,“我差點迷路了,這片林子太大。我本來都走累了,想要休息會的,但一想到你可能會孤苦伶仃地餓死,我就繼續走。還好我回來了。”

  我點點頭,艾斯特的身上多了幾道傷痕,估計是抓兔子弄的。但比起他,我更關心那五隻肥兔子。

  艾斯特見我不回答也沒有繼續說下去,他開始折一些樹枝。“咔”地一聲又一聲,清脆響亮,毫不拖泥帶水。

  這些樹該多疼啊。

  隻見他有模有樣地将樹枝堆成小山狀,然後又用幾根長而結實的樹枝穿兔子。正當我以為他要開始生火烤兔子時,他突然擡起頭來問我:“你有火柴嗎?”

  什麼?火柴?

  “看來沒有。我本以為我們可以烤兔肉的,好吧。我們隻能生吃了。”他撫摸着剝完皮、去掉内髒後的兔子,即使是在昏暗的月光下我也依稀能分辨出那可怕的暗紅色。“你想來點嗎?”

  “不,不用了。”我回答。突然,我想到了什麼。鼓脹的口袋裡除了有一大把硬币外,還有一個我珍愛的寶貝。我将手伸進口袋,撥開重重障礙握住了它。微涼的金屬外殼告訴我它正乖乖地躺在我的口袋裡面。

  我要用它來幹點什麼呢?

  艾斯特站起身來,環顧四周,也許是在考慮今晚應該睡哪兒。我也起身,但由于坐了太久以至于站起來的一瞬間雙腿打顫差點跪下!幸好邊上有棵樹,我才沒有摔倒。如果就那麼跪在地上,艾斯特會以為我餓瘋了吧。

  我走向艾斯特,把他按在一棵足夠粗壯的大樹樹幹上,左手支撐着身體,右手捏住艾斯特的下巴并擡起來,迫使他看着我。那雙水靈的眸子裡充滿了驚訝與憤怒。

  “艾斯特,我親愛的小白癡,我喝酒、打架,還抽煙。你覺得,我可能會沒有什麼辦法使什麼東西或人‘欲火焚身’嗎?”

  艾斯特又往後退了退,但他做不到,因為他正被迫抵着粗壯的樹幹。他似乎想逃開,但礙于我的動作以及他的處境,是以隻好尴尬地站在這裡。

  噢,有什麼不好呢。

  “艾斯特?你怎麼不回答我呢?”

  艾斯特不太明顯的喉結動了動,略有沙啞的聲音從聲帶傳出:“如果你有火的話,”他頓了頓,“如果你有火的話,你最好去把篝火升起來。”

  把篝火升起來?

  “如果你不想吃烤兔肉的話也沒關系,但是夜晚會很冷,是以必須要有篝火。”

  誰說我不想吃烤兔肉了?

  我笑了一下,松開了捏住他下巴的手。被我長時間用力地捏着,他的下巴微微泛紅;正因我放開了他,他才有機會稍稍喘一口氣。他咳嗽了幾下,但很快就擡起頭來瞥了我一眼。我也看了看他,在目光交融的一瞬間他重又扭過頭去。

  我搖搖頭,将打火機從口袋裡拿出來,來到那堆樹枝邊,點燃了它們。

  絢麗的火光讓艾斯特的臉變得紅潤起來,比之前好多了,我再也不想看見那種慘白的臉色,就像是幾天幾夜沒有吃東西還被人揍個不停似的。由于我坐得離篝火很近,是以皮膚略有灼熱,但我卻不願離開這堆火,太溫暖了。正如艾斯特所說,夜晚很冷,沒有篝火是很難撐下去的。

  艾斯特早已在我生火後的幾分鐘内将穿好的兔子放在火上烤,脂肪燃燒的味道實在是太美妙了,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嘗嘗這些鮮美的肥兔子。

  也不知烤了多久,隻見那些原本飽滿猩紅的肉漸漸萎縮變成褐色,那是一個奇妙的過程。我并不确定肉什麼時候已經熟了、可以吃了,但隻要有艾斯特在,我就無需顧暇這些問題。

  艾斯特轉過頭來,将視線從星空上移到烤肉上。“肉烤好了。”艾斯特說。

  敏銳的直覺告訴我,他是通過肉的顔色來判斷肉是否熟了沒有。

  “或者說熟得有點過了,我剛才沒看着它們。”艾斯特将烤肉遞給我,“吃吧,也許有點焦。但我想應該是不錯的。純野生,非人工養殖。在這種快速發展以及人工智能遍地的世界裡,這種兔子就是難得的美味。”

  我點點頭,張口撕咬下一塊兔肉。肉的醇香和松軟度剛好,略有焦脆的外皮一口咬下之後裡面被包裹的嫩肉随即迸濺出汁水,外焦裡嫩。“嗯。是不錯。”我又咬下一口,這可比從面包店偷來的面包好吃多了。

  吃完烤兔肉——實際上一人一隻大兔子就夠我們吃的了,但我們又兩人分了一隻小兔子,剩下的兩隻準備當明天的早餐——當然,隻要它們散發出的香味不會吸引什麼野獸過來的話。

  飽餐一頓後,困倦漸漸侵襲了大腦,那是一種美妙的酥麻感,慢慢地,由内而外地,先從腳尖開始,最後向上蔓延,入侵你的腦袋。我打了幾個呵欠,甜美的感覺揮之不去。

  我靠在樹幹上,扭頭看了一眼艾斯特。他已沉沉睡去,打獵的辛苦與進食的滿足,無論是生理或心理都得到了過多的沖擊與刺激,他似乎早就覺得疲憊不堪了。但他在我面前總是顯得無比堅強。

  篝火比起剛才的熊熊烈焰,減弱了不少。我随手将邊上的樹枝扔了幾根進去,重又靠回樹幹上,倒頭就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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