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古鎮又聞打更聲

作者:金台資訊

來源:人民網-貴州頻道 原創稿

“哐……哐……哐……”這是節奏明快的銅鑼聲。

“四防安全要警惕,防止火災防盜竊。前門要關,後門要彆,瓦斯罐扭緊,煙鍋巴捏熄。”這是打更人在吆喝。

古鎮又聞打更聲

張開全在打更巡夜。

每當深夜子時(23時),貴州省桐梓縣古鎮松坎的街道上,就有一個身着唐裝,頭戴瓜皮帽,挎着小喇叭,提着大銅鑼,操着道地鄉音的老人,沿着街道一邊走,一邊敲打銅鑼,一邊吆喝。他是松坎街道的打更志願者——張老三。這時候,有孩兒在戶外跳皮筋、捉迷藏的家長們,也就都呼喚孩兒趕緊回家。孩兒們呢,也就都收起玩心、玩具,各自回家去洗臉洗腳,上床睡覺了。那些開鋪面的商家,這時候也就都收拾貨物,例行安全檢查,拉門上鎖打烊了。隻有那些營業宵夜的店家,才在這時候或撐傘,或擺桌凳,忙碌地張羅美食攤子,蒸煮宵夜,招攬顧客了。

古鎮又聞打更聲

這就是古鎮松坎的深夜,既熱鬧又不乏甯靜的深夜。

松坎鎮座落在貴州省北部大婁山深處,與重慶市毗鄰。狹長的街道沿松坎河而建,街頭到街尾大略有兩公裡。松坎這名稱有來曆。在街道北端的馬鞍山上,原來有一棵虬枝蒼勁,狀如雨傘,需數人合抱的千年古松。古驿道從樹下通過,無論負重的背夫、挑腳,還是遊手的閑士、過客,南來北往都喜歡在樹下休息片刻。為了友善路人歇息,先人們便在樹下壘起了幾根像闆凳那般模樣的石坎子。路人皆稱此處為松坎,久而久之,這裡便名叫松坎了。智慧的松坎人發現,松坎鎮轄區内,千年古松不獨馬鞍山有,舉目青松蒼翠,今松坎鎮岩椅村,尚有一個以大松樹命名的村民組。松坎鎮在桐梓縣北面。北方壬癸水,卦象為坎。松坎河清流激越,一路往北彙入長江,松坎之名的由來頗具文化内涵。

古鎮又聞打更聲

四通八達的松坎路。

既然是古鎮,說起來就有一番話可說了。

松坎是川鹽入黔的航運碼頭,數百年前就已經很有名氣。鹽船由綦江逆流上行,所有船家都要結伴而走。在水流湍急的灘頭,除駕長在船上撐篙掌握方向之外,其餘的都要上岸拉船。拉船的人稱為纖夫。纖夫背負粗粗的長長的纖繩,弓着身子一邊在岸上行走,一邊整齊、有力地吆喝号子,雖然有些吃力卻也很熱鬧。每天陸陸續續到達松坎碼頭的鹽船,大略有20來艘。鹽船到了碼頭上,搬運鹽巴的伕子,賣豆腐、豬肉、山貨的小販,以及收拾纖繩、燒火做飯的船工,人來人往,要有多熱鬧就有多熱鬧。松坎場是周邊地區貨物貿易集散地,布行、染坊、客棧、飯莊、煙館、茶社應有盡有。但是,街上生意最好的,最多的還是要數推豆腐賣,賺豆渣喂豬的小商戶,每隔三、五鋪面就是一家。這些小商戶營生的水豆花、香豆幹很有名氣,從來不乏顧客。松坎場開市早。比如,到重慶綦江縣東溪鎮去賣土布的、到趕水鎮去水果的,到貴州湄潭縣去賣大米的、到綏陽縣去賣辣椒的、到安順去賣鴉片的、到正安縣去賣土煙的,以及到桐梓縣城去賣紙煙、水煙的小商小販,也都得提前一天到松坎打尖過夜。到了趕場天,街道兩邊都是賣土産的、木炭的、雞鴨蛋的、豬肉的攤子。狹長的街道上,背背篼的、挑擔子的、攬顧客的、鏟(砍價)土特産的,你來我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分外熱鬧。松坎場不缺少鹽巴,這便成為市場上最受歡迎的“貨币”。那時候,或10個雞蛋換1兩鹽巴,或1擔大米換兩三斤鹽巴,随行就市,明明白白地交易,倒也不欺人,不害人。

古鎮又聞打更聲

松坎鹽埠碼頭舊址。

這就是古鎮松坎場的曆史面貌。于貴州北部山區而言,松坎是有名聲的碼頭、鬧市,曾經設立過安邊同知府,非一般鄉場可比。就說打更吧,普通的鄉場是沒有的,松坎場卻有專人專事打更。由此可見古鎮松坎千餘年來的地位和影響。

新中國成立之前,松坎普通百姓家裡,夜間照明也都用的是桐油燈、松油槁,或者是棬油澆注的蠟燭,不僅沒有電燈,就連用煤油燈的人家也很少。到了夜裡,狹長的街道上隻有棧房、煙館等鋪子,才挂着燈籠招攬顧客,其餘地方都黑黢黢的。是以,松坎場有打更夜巡人。就打更而言,所有打更的地方,都是夜間落更開始,巡夜的人就敲梆子報更。每更敲梆子的方法不同。如落更一慢一快,連打三次,二更快打兩下,連打三次,三更一慢兩快,四更一慢三快,五更一慢四快。吆喝的内容也不同。如一更為天幹物燥,小心火燭。二更為關門關窗,防偷防盜。三更為平安無事。四更為天寒地凍。五更為早睡早起,保重身體。但是,松坎場隻打三更,也就是從子時開始,到醜時(淩晨1點)時就結束了。遠的不說,就說新中國成立前夕吧,隻要到了三更,就能看見住在街背後的張大爺,身着長衫,腳穿草鞋,腰間挂着楠竹梆子,左手提着燈籠,右手拿着小木棒來到街道上。他“梆——梆——梆”一邊敲打竹筒,一邊大聲吆喝:“各家各戶,小心火燭。早睡早起,平安大吉。”之後,他的身影便随着吆喝聲、梆子聲消失在夜幕之中。

古鎮又聞打更聲

松坎鎮孔道川黔,向有門戶之稱。作為川鹽入黔碼頭,松坎河的船運已經成為曆史。如今,川黔鐵路、渝黔高鐵、210國道、崇遵高速、正習高速南來北往通過松坎,早就不是過去船運時代可比的了。随着國家改革開放的步伐,富有商品經濟意識的松坎人得地利之厚,不僅修複了狹長的老街道,而且還在松坎河東岸興建了新街道。老街古典,新街現代,兩種不同風格的建築隔河相望,完美結合。古色古香的小攤、小食,富麗堂皇的酒樓、飯莊,把街道裝點得琳琅滿目。從老街到新街仿佛有時空穿越的感覺。随着脫貧攻堅、鄉村振興戰略的推進,松坎河的水更加綠了。松坎河兩岸的林蔭樹下,寬闊的廣場上,不時響起的舞曲聲,無疑是松坎人如詩如畫生活的反映。但是,随着社會的發展,經濟的發展,許許多多的松坎人,也都感覺到有着千年曆史的古鎮,似乎還缺少點什麼。到底缺少什麼呢?松坎人在思考,在尋找。

古鎮又聞打更聲

古鎮松坎。

松坎人找回了那久違的打更人,打更聲。現在的打更人也姓張,叫張開全,他個子不高,已過了60歲,家住老街,是地道地道的松坎人。因為排行第三,小時候就喊他張老三,無論年齡比他大的,還是年齡比他小的都喊他張老三。他呢,無論誰喊,都樂呵呵的答應,從不去計較。他貌不驚人,但是天生一副好嗓子,聲音異常清脆、宏亮。幼小的時候,他随父親到重慶等地跑江湖、賣草藥,也算見過世面。之後娶了媳婦成了家,做點小生意過起了穩定的小日子。松坎發展了,變化了,他和許許多多的松坎人一樣高興。居委會的同志找到他,請他出來打更,他也是曾經的打更人,欣然答應了。他提着一面銅鑼走在街道上,“哐……哐……哐……”敲打過後,就像之前打更的張大爺一樣,亮開嗓子高喊:“四防安全要警惕,防止火災防盜竊。前門要關,後門要彆,瓦斯罐扭緊,煙鍋巴捏熄。”他與之前的張大爺是什麼關系不知道,但是,古鎮松坎便又有了打更人,又能聽到打更聲了。也如同之前的張大爺那樣,松坎人很快又習慣了張老三的吆喝聲。

打更的張老三,不僅是古鎮松坎的一道風景線,而且還成了知名人物。開始的時候,他怕誤事專門買了鬧鐘,按時提醒自己出門。之後不管春夏秋冬,刮風下雨,他從來沒有耽擱過一天。他受過傷,身上那幾塊早就該去取出來的鋼闆,也懶得去取。他不是怕疼,而是怕去住院之後,沒有人接替他打更。他和他的吆喝聲,如今也都融進了松坎人的生活,他也一門心思隻想打更的事。家裡人呢,也都很支援他。他為人厚道、熱心,街坊鄰居有了大事小事,少不了也要去幫幫忙。但是,到了該打更的時候,他便打更去了,連孩子結婚的時候,也照常去打更不誤。每天深夜,他在街道上一路吆喝過去,有的會送給他一個笑臉,有的會送給他一聲問候,或者投給他一個友好的手勢。就連在酒館裡喝高了的人,也忘不了給他遞上一支香煙。

古鎮又聞打更聲

有付出就有收獲,就能赢得尊重。古鎮又見打更人,又聞打更聲,消息不胫而走。有一天,重慶的幾個攝影家,專程去松坎鎮邀請張老三表演打更,特意把他的形影拍攝下來做成美篇傳播。遵義市、貴陽市的攝影家聽說之後,也驅車到松坎為他拍照,制作抖音。當地的,外地的媒體人也去找他采編新聞放在網頁裡。分散各地的松坎人,待在網絡上見識了他的影像、表演,思鄉之情油然而生,紛紛誇獎他,對他表示感謝。一些專程去松坎看他表演打更的遊客,少不了要搞笑、調侃,說他像濟公,說他像潘駝背,說他像武大郎。而他呢,聽了隻是微微一笑,說像那個都沒有關系,隻要人們能記住古鎮松坎就好。于是,他成了新聞人物。他那節奏明快的銅鑼聲、富有感染力的吆喝聲,已然把曆史文化現象,再現在人們的視野之中。松坎河畔的老鹽倉,岸邊石徑上的纖痕,還有響亮的川江船工号子,仿佛也都從記憶之中跳躍出來,以嶄新的文化形式、力量,在向遠方飄蕩、傳播。

古鎮又聞打更聲。當今,天網、雪亮工程建設完備,人防、技防措施落實。安全感、幸福感普遍提高的松坎,張老三打更的銅鑼聲、吆喝聲,已經不是簡單的民間防範行為,而是一種文化再現。随着鄉村振興戰略的不斷推進,這或許正是需要去挖掘,去研究的文化。

末了,以一首《夜宿松坎》小詩作結:

暮投松坎鎮,夜聞打更聲。母親喚童子,少壯掩房門。

商家守百貨,看客忙抖音。老街多美食,新市燈火明。

豆花土碗舀,燒臘杆秤稱。米皮鹵水煮,鍋貼盤中盛。

小店不打烊,酒好巷道深。古驿如詩畫,醉了他鄉人。

此景應長有,遠近皆聞名。(文/胡明斌 圖/韓珍順)

古鎮又聞打更聲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