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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雲安鎮

作者:StephenLee16888

雲安老街

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雲安鎮

遠離城市的喧嚣,褪下來自都市的浮躁,感受山水的自然與甯靜,感受時光的缥缈與深邃,這裡便是雲安古鎮。公元前206年發現白免并開始,就有鑿井及鹵制鹽的曆史,比四川白貢還早2003年,公元785年,唐朝在雲安設雲安鹽監,雲安是以得名。

沿湯口上溯,距雲陽老城三十五裡的湯溪河畔,便是雲安老街所在地。 明人鄧希明《雲安場記》雲:“去雲陽縣北十五裡,渡小河,又進五裡至洞口 ……中有一線水,可行舟,挽之,進十五裡,始達雲安場。”後因改道築路,雲安老街與老街相距不足三十五裡。

雲安老街所在地雲安字尾一“場”字,反映出雲安為衆人聚集之地,人煙 阜盛,然而漢初前應為荒僻閉塞的小漁村。其規模、體量的巨變由來有之。 相傳樊哙屯兵路陽壩,閑餘遊獵,在雲安地界因追射白兔而發現鹽鹵,扶嘉 便鑿井,名之以“白兔”,白兔井便成為天下岩鹽汲鹵淺口第一井。

民國方志 “士女·先賢”載:“扶嘉,秦漢間朐忍縣人……常遊豐沛,高帝見而奇之…… 時謀臣勸帝還定三秦,嘉實發之。帝以嘉志在扶翼,賜姓扶。後嘗為廷尉, 食邑朐忍。嘉既神悟前知,能曉地理,脈水泉,嘗觀所居湯溪形勝,為之語 雲:‘三牛對馬嶺,不出貴人出鹽井。’……故鹽監人相傳嘉為井神。”盡管傳 說與史料不盡吻合,但扶嘉首開汲鹵煎鹽的曆史卻是不争的事實。

白兔井的開鑿,拉開了雲安因鹽而興的序幕,雲安得以逐漸實作由村到 場的華麗轉身,老街也見證着湯溪河畔的鹽業神話。不必高談扶嘉井鹵煎 鹽、井竈形制上的創 新,不必常說“異于常 鹽”的“傘子鹽”當年 的盛名,不必追懷漢 置鹽官、盛唐著名詩 人戴叔倫任榷鹽使于雲安的曆史,也不必 懷想杜甫筆下“打鼓 發船何郡郎”(《十二 民國時期田竈廠房 月一日三首之二》)的運鹽盛況、兩次“川鹽濟楚”以解時難、勇立頭功的盛舉,單是這雲安老街,便在時間的長河邊,延伸着自己的長度,豐富着多彩的古鎮風貌,沉澱着多元的文化,擴張着老街人的胸襟,進而永遠留存于我們的記憶之中。

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雲安鎮

雲安老街街巷縱橫, 有江西街、黃州街、大興街、公平街、賣人街、津口 街、紫荊橋街、四合店、八間鋪、邱家巷、鹽店巷、水巷子 、小四川 等 諸多街巷 ,構 成了一 張 交 通 的 網。路面由青石闆鋪就, 兩旁多是店鋪和住戶人 家,牆壁多為木闆壁、炭 渣壁、火磚壁、石闆壁。 需要順提一句的是,炭渣壁由雲安水碼頭的炭渣、生石灰等摻水攪拌壘砌而 成,盡管其蒼灰之色算不上美觀,但就地取材降低了建造成本,緩解了地少 渣多的沖突,且牆體異常牢固,真正展現了老街人的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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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巷口,兩邊牆上,綠苔或密或疏地固守着,藤蔓随意、活潑地鋪撒下來,為巷子添了幾許 古樸和幽邃。不經意間,你會發現小巷中藏着一四合院。院裡所居多為同 姓人,如唐家、雷家、王家、馬家、郭家、陶家、胡家、林家、汪家、施家、謝家、魏 家、朱家、張家大院,後因人口流動,住戶中有了異姓,但人們對四合院仍依 舊名稱呼。要進大院,必先跨入樓門——四合院的總通道。樓門一般由磚石 砌成,其高低、寬窄、材質、彩繪,直接反映出舊日家族的實力。在蒼翠古老 的黃桷樹下漫步時,偶爾王家或唐家馬家的一位媳婦從河邊歸來,腰上斜倚 着竹籃或筲箕,一句“砍腦殼的,啷個還沒回來”後猛然發現他人的存在,便 嫣然一笑,匆匆進了樓門,留給你長長的懷想。一隻半大的狗忽然竄出,猛 地停下,輕吠着,然後射向前方。你兀自詫異,而陶家或郭家、胡家祠宇的風 火牆,烈女周氏的牌坊,正醒目地刺破前方高高的天宇。街與巷猶如經絡, 或直或曲或上或下彼此相通,延伸開去,順着摻和鹽巴的炭渣圍牆和大路, 便到了湯溪河邊主營鹽務的鹽碼頭,或者主營食宿和勞務的高碼頭,或者主 營鹽場燃料和堆放鹽場殘渣的水碼頭,那一級級石梯倚靠着河堤,一直延伸到河邊。沿河一線的房屋,不少是半幹欄式建築——吊腳樓。

仰頭一望,是 時可見潑辣爽快的雲安妹崽兒閑話西東,或忽然沉靜地憑欄遠眺。此時,常 有拉灘号子傳來,水太急時是“呃……哧……啦……啦……喲,嘿呀着喂,嘿 呀着喂……”,水不急時又換成“過了輔成邊,上是碧水潭。滴翠寺幽靜,玄天宮高懸……”。湯溪南北兩岸和為大水溝所阻隔的街巷如何相通呢?瞧! 蓮先橋、水淹橋、徐家橋、大木橋、蔡家橋、紫荊橋、東井溝橋、東大井橋等不 一而足。隻是大木橋為季節性橋,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為亞洲、中國第一座 斜拉橋——斜張橋所取代。此橋全長153米,高25米,寬3.7米,由主塔、斜拉 索、主梁構成。它的修建,徹底終結了雲安老街人夏季為湯溪洪水所苦的曆 史。至于橋名嵌入一個“張”字,是為了紀念這座帶有試驗性質的斜拉橋的 設計者、當時四川省交通廳一位姓張的工程師。無論晨昏日中,隻要牮樓的 鐘聲傳來,雲安老街便如同起魚的網,安靜被陡然打破,網中人一下變得忙 碌,匆匆的步履之聲、鍋碗瓢盆的交響之聲,使街巷更加活泛生動起來。 雲安老街因鹽業的興盛吸引四方人前來淘金,或買鹽竈,或經商,而變得 豐富多彩,進而促進文風濃郁。為友善議事或祭拜,忠縣會館萬天宮、江西 會館萬壽宮、湖南會館炎帝宮、陝西會館牮樓等建築一一出現;人口繁盛,其 信仰、崇拜各殊,為友善人們祭拜,禹王宮、帝主宮、玄天宮、龍井宮、玉皇廟、 關帝廟、張王廟、東嶽廟、三官廟、五顯廟、高祖廟、大土地廟、滴萃寺、雲崖 寺、通泉寺、清衣庵、羅漢廟、皇經堂、三義廟、西林寺、普賢寺、花果寺等先後出現或整修。

那些藏在記憶深處的雲安鎮

雲安本是峽江文化重鎮,有北宋名儒邵雍來雲安向陽坪推演、 闡發《周易》的演易台,江州知州楊宜家所築造的鐵檠城等名勝;而諸多寺廟 道觀會館的修建令文化氛圍日濃,于是五溪書院、郭氏維心學堂、胡氏陶氏 等私塾應運而生;為佑文運昌盛,梓潼宮、文昌宮、文峰塔等得到整修。如此,老街文風日熾而臻于鼎盛。

文化上的努力必有成果産生。以清代科舉 為例,據民國方志載,雲安老街中進士 2 人,舉人 11 人,貢士 15 人,生員 61 人;既培育了胡赢濤、陶懋恭、郭策勳等名宦,也湧現了敬傳璧、陶辟、陶懋鑫、施子澄等名儒,還孕育了魏瀚、郭文珍等名士。利用浮餘鹽款興建的輔成中學(雲安中學前身),以及解放後興辦的滴翠中學和三所國小,為國培養了革命家、将軍、學者、畫家、書法家、詩人、作家、名師等一大批傑出人才。

雲安老街重文的傳統深入骨髓,雲安人即便身在異鄉,也樂于文化事業。胡 赢濤任陝西城固縣令時,支援培修張骞墓并撰《漢博望侯墓碑記》;任貴州江口縣令時倡建雙江書院并題聯:“何地無才,看月鏡東山之間,不少佳士;斯 文未墜,問陽明南臬而後,誰為替人。”(南臬,指明狀元鄒元标)改任普安直隸同知時,為蓮花書院開展新式教育而題聯:“地接東山,文峰第一;派宗泗 水,學海無涯。”

雲安老街不僅是文化的街巷,也是日常生活精彩的街巷。勞作之後,街巷的香氣早已飄來,滑爽的羊腳腳、脆薄的鬼包面、薄嫩的豆折、嫩軟的李豆 花、香醇的代醪糟、甜香的曠糍粑、香脆的江聾子米花糖、香酥的瓢兒粑、鮮 嫩的菜豆花兒……琳琅滿目的特色小食正誘惑着你;若奢侈點兒,還要上二 兩回味綿長的胡記黍子酒。飯後之餘,或在街巷小坐,九龍女、閨妹兒塘、後塵洞、豁嘴兒道長、張玄中、蔡東儒等傳說,藍大腳闆過雲安、皮海河失手、趙二老師比武、苟矮子驚魂、日機甩炸彈、打米船風波、孩子劇團巡演、馬教官 收徒等故事張口就來,龍門陣一擺就是半天,仿佛陳年的老窖,品的次數雖 多,卻總是不厭。或圍一處,聽嚴迪安的善書、李三元夫婦的花鼓、劉三毛的荷葉、李海蘭的曲藝。或停下腳步看看蔣弟中的紮紙新花樣。或踱到碼頭, 看湯溪的晚渡,吹一吹湯溪的清風。或幹脆跑到紫荊橋附近的沈家茶館,聽人稱“馮雞骨轉”的馮萬青的評書,“風吹河北岸,花開向陽枝。未提古今傳, 先言孔聖詩”的開場白才結束,醒木一拍,一個個便成了“馮雞骨轉”的俘虜, 待馮先生“欲知後世如何,且待下回分解”說了一半天,衆人才回過神來;或者聽人稱戴瞎子的戴學賢抑或周打漁的竹琴,“東一尋西一找不見蹤影,無 奈何才把這婦人家進。進屋來急忙去廚房當門,見貓兒盤一團竈頭打困…… 這就是耗子告貓書一本,唱起來就各位散一散心”的說詞令人捧腹;或擁到某個巷口或茶館,看看皮影……一切盡了興,方才作罷。

一旦廟會到來,除了擺攤設點的趁機賺錢,人們從巷子來到大街,看玩獅子、舞龍、劃彩龍船, 連湯溪河的船工,鹽場的拽水佬、炭老倌、幹牆上、刨井工、割桶工、吆騾子、 煤黑子、挑夫子,都盡量歇工或換工,四處張望過足瘾。當然也有喜愛清淨的,就穿過街巷,跑到寺廟道觀中泥塑面前焚香,跪在蒲團上許願,或者來到 滴翠寺、鐵檠城,領略“蒼翠杳霭中,隐隐聞梵呗聲者”(程理權《遊滴翠寺 記》)式的甯谧意境。

雲安老街人強悍、果決,但仁愛重義。藍大順犯境時,郭文珍的祖父郭緻祥率鄉勇奮起抵抗,為尋親救人策馬複入重圍,手殺數人,因脫身不得而赴 湯溪殉難,誠可謂慷慨豪壯;胡赢濤鎮靜從容,親赴貴定賊首羅發現老巢而 平亂;陶懋恭任遼陽知州,為民作主,反對沙俄強占煤礦而忤逆依克唐阿将 軍旨意,雖失官卻不悔;郭策勳在知縣李臨陽因辛亥亂局而挂印歸去時果斷 請回縣令并一道維護政局,令縣境穩定……雲安老街人勇毅果決也可從節日 舞龍中略知一二。有學者認為,舞龍展現了中國人對龍敬畏與戲弄的民族 沖突心理,其實不然。雲安老街人建龍君祠,展現的不是畏懼,而是對發現鹽鹵、造福一方的龍君扶嘉及其女兒龍女的敬重與懷念。而在舞龍活動中愉悅,既展現了對神靈、自然的親近,也展現了對湯溪惡龍勇敢無畏的心理、 征服自然的渴盼和玩弄惡龍于股掌之間的豪氣,那迅捷剛勁的動作則彰顯 了老街人的勇毅與果決。至于實業家唐星甫在抗戰最艱難之時,與其他竈 商認購“戰時公債”200萬銀元,随後又悉數捐出;下江人紛紛逃難而來,老街 能熱情接納,盡可能提供務工機會;面對民族危機,陶誾、苟明善、師韻文等 投身革命而抛灑熱血,龍潛、蘭伯莊等奔赴延安,肩負平天下的重任……則 展現了老街人仁慈的内心和對大任的擔當。每一位老街人,或自發,或自 覺,以自己的人生姿态,诠釋着峽江人生命的“大義”。

遺憾的是,一座峽江鹽都、文化古鎮的老街因三峽移民工程而不得不被 抛棄,雲安老街人雖不忍家淹沒于浩浩煙波之下,但仍搬遷至磐石城下雲安 社群,再一次彰顯了舍小家顧大家的大義。本土文人張鋒曾作詩表達對雲安老街滄桑的複雜情感,今借用此詩,寄托對雲安老街的感懷:

懷抱東瀼水,

名起古渡頭。

逐兔輸鹽鹵,

濟民度春秋。

名邑雖隐迹,

翰墨可澆愁。

錦繡今何在?

煙波亦橫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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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湯溪的清風依在,而文峰塔、牮樓已經殘損,雲安老街連同鹽場的 煙囪、斜張橋的雄姿,都已成為過去。這,不是老街式微的悲劇,而是時代前 全 貓 行的變奏。盡管“碧波淼淼,嵂崒之嶺存焉,而千年鹽都沒矣”(張鋒《千年鹽 都話風流》),但“曩昔殿宇之影、梵呗之聲、鹽井之迹、斜張之姿、青石之徑、 吊腳之樓,惟存記憶。子孫雖星散四處,蓬轉八方,然古邑根脈猶在”(同 上)。

哦,老街,溫馨的老街,文化的老街,永遠的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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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雲陽文聯編輯出版的《漸行漸遠的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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