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月，當北半球還沉浸在茫茫冬日的長夜之時，位于南半球的澳洲墨爾本，卻已經用她的炎炎夏日，熱切的歡迎着全世界的網球好手們。四大滿貫之一的澳網，宣告着又一年嶄新而火熱的網球賽季，從此開篇。
然而男子單打頭号種子、澳網衛冕冠軍德約科維奇本屆（乃至整個職業生涯的）澳網之旅卻提前結束。由于自疫情爆發以來，小德一直堅持拒絕接種新冠疫苗的立場，結果從1月6日入境澳洲被海關以違反邊檢防疫法律為名扣押，到1月10日澳洲法院以澳海關扣押行為“程式不正确”為由，準許小德獲釋參加澳網，再到14日澳移民部長二次取消小德簽證，最終澳聯邦法院合議庭首席大法官奧爾索普16日宣布小德敗訴、無緣澳網，為這場全球頭号網球明星與澳洲政府間的司法拉鋸戰畫上了句号。
而根據澳洲法律，被澳移民部部長取消過簽證的入境者，将在三年内無法入境。考慮到三年戒期滿後小德将年滿38歲，如果該法律得到嚴格執行，曾在墨爾本羅德拉沃爾球場捧起過9座冠軍獎杯的硬地王德約科維奇，現在可以為自己的澳網生涯劃上句号了。
塞爾維亞首都群眾為小德參賽禱告 / CON CHRONIS
更糟的是，在澳洲對小德宣布禁令後，法國政府也宣布不接種疫苗者不得入境，給小德的法網紅土賽事也畫上了問号。1月17日，西班牙政府也緻信小德：如果不打疫苗，下月舉行的馬德裡大師賽就不要來參加了。随着高傳染性新冠變種奧密克戎高速擴散，越來越多的網球賽事舉辦國将疫苗接種作為入境者的硬性要求，一項重要人生抉擇正在小德面前緩緩展開：要麼接種疫苗，要麼結束職業生涯。
然而，對小德來說，這并不是一個輕易的決定。
幼年經曆塑造的“反強制接種”信念
德約科維奇曾在自傳《發球制勝》中，談到自己幼年時生活在南斯拉夫體制下的不快經曆：“我們被教導不要思想開放，這樣他們就可以控制我們。頂層人花大力氣要我們不去質疑被灌輸的思想，無論這個頂層人是政客、飲食專家還是醫療工業，他們知道我們被恐懼驅動。”
經曆過南斯拉夫集權體制以及之後各方都自诩正義的血腥内戰，懷疑各路權威和“主流輿論”，對非主流觀點持開放态度幾乎成為小德及其家人的政治信仰。
早在2020年4月新冠疫情在西方大規模爆發之初，小德就明确表示自己反對接種疫苗，“不會為了參加巡回賽被别人強迫打疫苗”，但他對個人選擇持開放态度，認為“每個人都有權決定什麼是對自己身體最有利的選擇”。
而小德一家人對各種神秘思想的開放态度也在疫情中得到放大。在小德表達反疫苗态度次日，他的妻子傑琳娜在Ins上轉發将5G和新冠傳播聯系起來的文章，并鼓勵粉絲發表自己的看法。在被平台判定“傳播虛假資訊”後，傑琳娜表示自己并未對文章内容真實性發表看法，而是希望借此了解更多的資訊。
面對媒體的質疑，小德毫不客氣，抨擊“專業媒體和自由資訊越來越少”，“資訊源被一兩個機構壟斷”，新聞消息“淪為精英和特殊利益階層的宣傳機器”，宣稱自己“已經多年不讀報紙不看新聞”。
小德與妻子傑琳娜 / Getty Images
作為一名視宗教身份高于一切冠軍頭銜的虔誠東正教徒，小德對宗教的了解，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他面對新冠疫情肆虐時采取的“無為而治”的态度。小德曾透露自己在科索沃戰争期間與北約炸彈擦肩而過時的感受：“當你真正陷入無能為力的境地時，一種自由的感覺油然而生，接受自己的無力感具有解放意義。”
由于個人生活經曆和信仰問題，小德在個人角度對強制疫苗接種表達出反感态度并不令人奇怪，而且他也從未鼓勵其他人抵制疫苗。然而，在他進入澳洲時，他之前在防疫問題上的種種立場和言論已經不再屬于他自己了。
作為澳洲社會撕裂旗幟的小德
澳洲從2020年3月起，就開始執行着近乎“令人窒息”的邊境防疫政策，隻有國籍持有者和永居者可以入境，且每天的數量有限（最少的時候悉尼口岸隻允許5000人次入境），而對内澳洲一些州則實行清零政策，每個州獨立決定是否對其他州人口開放進入。
這些政策盡管被很多人诟病為“不近人情”，但确實效果顯著，比起歐洲和美國的感染數字，澳洲俨然是西方世界抗疫的絕對優等生，以我所在的南澳州為例，從2020年1月到2021年11月該州感染者不超過800例，死亡4人。
2021年年中，德爾塔病毒進入澳洲後，澳政府加速推進疫苗注射，在11月實作全國範圍内80%16歲以上人口完成兩劑注射後，國境向任何國家注射了政府認定疫苗的入境者開放。
鉑斯城的反疫苗示威者倒挂國旗表達政治信念 / Andrew O'Connor
盡管如此，澳洲國内反疫苗和管制措施的聲浪從未平息。尤其是11月後全國疫苗接種率達到放松管制要求後，澳洲雖然履行承諾放松内外管制，但部分地區如西澳州和昆士蘭繼續限制跨州人口自由往來，維多利亞依然要求群眾進入室内公共場所或乘坐交通工具時佩戴口罩，墨爾本等地依然規定勞動者隻有接受兩針疫苗後才可進入工作場所，悉尼地區則推進5-11歲幼兒疫苗接種，引發衆多家長擔憂。
各路群體的不滿在12月份集中釋放，澳洲全境各主要城市都爆發了參加人數過萬的反疫苗反管制抗議示威活動，其中以疫情管制嚴厲著稱的鉑斯城，抗議活動最為激烈。示威者高舉象征抵抗暴政的尤裡卡旗（Eureka Flag），并倒挂澳洲國旗，表達出“自己掌握真理與正義卻不被他人所知的沮喪和憤怒"（Joe McIntyre語）。
抗議者們高喊“總理下台”“我的身體我決定”占領了墨爾本的CBD區，湧入悉尼的阿爾弗雷德公園，甚至在堪培拉老議會大樓前縱火。而抗議人群的構成也不限于極右翼組織，而是涵蓋從精英到平民各階層人士，部分原住民也參與其中，認為可以借機收回原住民地區的控制權。
堪培拉舊議會大樓被原住民縱火 / 網絡
就是在這樣社會對立的氛圍中，沒打疫苗的小德宣布自己已經獲得組委會的醫療豁免，将前往澳洲參加澳網，為因疫苗和管控問題紛争四起的澳洲社會火上澆油。
一些支援疫情管控的人表達了不滿和失望，很多澳洲網友發帖，表示自己曾因為管控措施無法跨州旅行，兩年無法與家庭親友團聚，失去了見到離世親人最後一面的機會，小德若是能不打疫苗入境，“海關邊防将是一個笑話”。
而反疫苗人群中，陰謀論者認同小德敵視科學和主流媒體的态度，信奉自由意志論的精英高度欣賞小德“疫苗接種自由”的立場，出于宗教原因反疫苗的保守人士也對小德的宗教虔誠贊賞有加，因拒絕打疫苗而失去工作的勞工階層則為小德在家鄉開飯館為窮苦人免費提供餐飲的善舉感動。德約科維奇俨然成為團結各路反疫苗人群的精神領袖。
當然也有一些反疫苗人士質疑，一旦準許小德入境，是否會證明精英階層在防疫問題上的虛僞态度，卻很快被同伴們批“遭到洗腦”，因為“如果拒絕小德入境，就意味着認同那些讓人妻離子散的隔離防疫政策”，“我們不僅要歡迎小德入境，而且要讓政府給予我們同樣的自由”。
事件很快驚動到了澳洲總理莫裡森，他在推特上向支援防疫政策的國民承諾：“當他（小德）下飛機時，除非能提供合法的醫療豁免證明，否則他将和其他人一樣，坐上下一班最近的回國的飛機”
果然，當德約科維奇1月6日淩晨走下飛機的時候，他被扣在澳洲的海關，被迫進行了長達數小時的詢問，按照他團隊的說法，這是扣押。之後，他便被轉移到了移民酒店，等待上訴或者被驅逐。
不料，1月10日，當地法院在經過五小時的馬拉松聽證會之後，認定扣押小德“程式不正确”，德約科維奇赢得了上訴，重獲自由身，可以參加澳網。澳洲輿論瞬間炸鍋，從咖啡店喝下午茶的主婦們，到在郵局交賬單的老太太，都會就事說事的來上幾句：
“Money Talks，nothing surprised me”（一切錢說了算，我一點都不驚訝）
“I do not believe a single word at all”（（法院的判決）我一個字都不信）
“Send him home now”（把他送回家，就現在！）
“His name is Novax Jokervic”（諧音梗）
而就在小德入境鬧劇爆發時，奧密克戎新冠變體也悄悄地進入了澳洲，短短幾天内日增感染人數從去年年底幾乎清零迅速到突破五萬，澳洲政府内部正在激烈讨論是否重新恢複嚴格的疫情管控措施。一旦小德如願參賽，不僅會動搖澳洲政府之前疫情管控措施的合法性，還會在新一輪疫情爆發之際助長反疫苗、反管控人士的氣焰，讓政府失去采取嚴格管控措施的底氣。
澳洲一月新冠感染者陡增 / 澳洲衛生部
是以，澳洲移民部長立即親自出馬取消小德簽證，并且在一份外交部的申明中指出“如果他（德約科維奇）繼續留在澳洲，那将是政策的漏洞，特權的勝利，以及名聲對公平的挑戰。這将是個裡程碑式的勝利，澳洲最終做出了正确的決定”。澳洲總理也在最短的時間内作出了贊揚，“澳洲人在這次的疫情中作出了太多犧牲，他們理所當然的希望犧牲換來的結果能得到保護。”
而澳洲主流媒體也站到政府一邊，開始猛挖小德黑料。之前小德團隊曾表示，2021年年底小德感染了新冠之後，已經擁有了被醫療機構測試并認可的抗體，因而達成入境條件。然而，順着這條時間線，澳媒卻發現小德在“按照他說的感染新冠的次日”，去參加了一個幼稚園的兒童互動，并且全程沒帶口罩。是以，所謂的新冠抗體值得懷疑。
最終，盡管小德支援者們聚集在其暫住酒店外日日聲援，塞爾維亞總統也公開在社交媒體上控訴澳洲“政治獵巫”、本國“國寶遭到虐待”，澳洲法院最終還是判定小德敗訴。
澳網失去衛冕冠軍小德後，精彩度自然大打折扣，然而澳洲反疫苗和反防疫管制者們的态度卻未因小德的離去有任何松動，相反，面對激增的奧密克戎病例，他們更加堅信任何管制和疫苗最終都是無效的。
隻是對小德而言，不打疫苗恐怕會成為他職業生涯中最難挽回的賽點。（作者 / 南部之星 發自 澳洲 阿德萊德；責編 / 權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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