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年後的今天,石油專家王德民院士,因為長得帥而爆紅網絡。
可放在數十年前,這番與衆不同的外貌,卻讓他吃盡了不少苦頭。
王德民的人生劇本,是妥妥的高富帥男主。
爺爺是大名鼎鼎的外科聖手,父親自小留美學醫,母親則是一位熱情開朗的瑞士姑娘,喜好音樂藝術,精通四國語言。
圖 | 1932年王德民父親王世貴與母親多蘿西在美國結婚
父母結婚後,便攜手回到貧弱的中國,貢獻自己的力量。
1937年2月,王德民出生,繼承了父母的相貌優點,長得劍眉星目、伶俐可愛。
圖 | 幼年王德民
可他性子自由散漫、不服管教。
要麼趁着哥哥姐姐學習樂理時,趴到鋼琴的鍵盤上亂彈一通;要麼樂颠颠跑到院子裡,追着山羊玩耍。
母親常被他氣得跳腳,卻從來不用粗暴的方式懲罰孩子,隻是教他們要明事理、分對錯。
成長在輕松開明的家庭氛圍中,王德明從小就養成了倔強獨立的性子。
在他的成長日記裡,寫着這樣一句話:
24個月,王德民現在看起來一定會堅持做他想要做的事,無論多少人,還是多大年齡的人勸說,都改變不了他的主意。
圖 | 王德民哥哥
時間匆匆流逝,父親擔心兒子不懂中文,以後無法融入正常的學校生活,特地請來漢語家庭教師,教王德民學習白話文。
偏偏王德民不肯讀書,一如纨绔子弟般頑劣。
不管老師們怎麼耐心教學,王德民總是左耳進右耳出,橫平豎直的漢文字,他學一個忘一個,連筆畫都掌握不好。
家裡接連給換了三個老師,都主動請辭。
結果,如父親所料,插班讀國小四年級的王德民,基本不認中文,考試答題全靠猜,成績一塌糊塗。
“我并不懂它(漢字)寫的什麼,我也不懂我寫的什麼,就是背形狀。”
毫無疑問,學渣王德民成了班級裡倒數的“釘子戶”,而他全然不放在心上。
直到臨近畢業,看着哥哥姐姐都考入好中學,他終于開始擔心自己的未來。
但後來,成績不達标的王德民還是被“保送”進當時最好的學校——北京彙文中學。
靠的是家裡的關系,沾的是爺爺的光。
圖 | 青年王德民
爺爺王祥和是這座學府醫科班的首屆畢業生,從醫三十五年,活人無數,堪稱國手。後來為了回報母校,捐資給學校建圖書館。
這份善舉自然也惠澤到子孫後人。
圖 | 王德民爺爺王祥和捐資建成的圖書館
正當王德民為着“特殊照顧”沾沾自喜,一看錄取榜才發現,自己的名字被劃分在初一戊班。
按慣例,錄取榜是按成績排名的。
甲乙丙丁戊,戊班的學生,是全校成績最差的。
莫名湧上心頭的羞愧感,讓王德民真正意識到:自己未來的路,不能再一味地靠家族光環,而是要全憑自身的努力拼搏。
圖 | 王德民入學注冊書
從此,王德民像是變了個人,從不浪費在學校的每一分鐘,上課專心聽講,課後認真完成作業。
他不再是讓父母操心的“公子哥兒”,反而比誰都要珍惜家族的聲譽。
每次去圖書館看書學習時,一進門就會看到爺爺的油畫像,那雙犀利的眼神仿佛是在告誡他,王家的子孫隻能添彩不得抹黑。
如此3年,王德民再次得到保送機會。
但這一次,完全是憑自己的實力。
誰也不會料到,這個偏外國人長相的混血少年,會在不久的将來,開創中國石油的新時代。
圖 | 王德民
石油,一直被譽為“黑色黃金”,又是工業發展的“血液”。
但探測過中國油脈的外國專家曾說:
“中國是陸相沉積的地質構造,不會有大油田,微弱的石油産量,還不夠用來點燈照明。”
我們辛苦從國外進口的石油,還經常檢測出攜帶馬糞——這是在故意刁難中國。
一頂“貧油”的帽子緊扣在中國頭上,幾乎扼殺大陸改變落後面貌、發展工業的希望。
彼時就讀于北京石油學院的王德民,偏不信這個邪。
恰巧臨近畢業時,東北傳來喜訊:大慶發現特大油田!
王德民興奮得徹夜難眠,他第一次違逆家裡的安排,鐵了心要趕赴到松遼前線去。
讓早早為他鋪好前路、甚至已準備好了婚房的父母,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隻能由着王德民的“任性妄為”。
雖然王德民滿懷熱誠,但渾身散發着貴公子派頭的他,初到油田并不受待見。
人人都覺着他不過是多讀了兩天書的花架子,幹不來粗活,熬不得幾天苦日子。
但王德民的韌勁堅忍,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和在家裡養尊處優的模樣完全不同,王德民甘心地做油田裡最苦最累的試井工作。
忍受濃重得令人發暈的油氣味,踩着到處是粘稠石油的黑土地。
那時沒有任何科技手段可依靠,王德民便和勞工們擡着100多公斤重的絞車,徒步一天測試十幾口井,全憑人力往井下投放探測器。
圖 | 右一王德民
尤其到了冬天,氣溫跌到零下,還得脫掉棉襖給井口保溫,防止儀器被凍住。
條件艱苦、體力活繁重不算什麼,真正的問題是“試井”的效果并不理想。
數值與實況誤差極大,導緻大慶油田的開采率很低。
王德民大膽猜測,也許國外盛行的測油法并不适用中國的地質與油田。
若想提高大慶油田的石油産量,中國人必須自己推導出專屬的測油方式。
但在旁人看來,此舉猶如蜉蝣撼樹,白日做夢。
沒有經驗可循,沒有導師能教,王德民隻能靠自己摸着石頭過河。
白天照舊測井、開荒地、種野菜,晚上自學熱傳導數學、水力學、俄文。
沒有早睡,更沒有節假日。
“記得有一天晚上9點多鐘,我看完了借來的資料,真想美美地睡上一覺,可舍不得剩下的時間,離深夜一點還有4小時。于是我在草原上跑了三四裡路,到一個圖書資料室去借資料。”
某年春節,食堂特意給每人發了半斤白面、一碗肉餡,讓大家吃上一頓過年的餃子。
衆人喜氣洋洋,唯獨王德民不樂意——包餃子?豈不得把大半天“包”進去?
索性把半斤面團擀成兩張大餅,餃子餡往上一攤,包成兩隻特大号餃子,扔到水裡煮了半小時便撈起來囫囵吞了。
“反正吃到肚子裡,營養都是一樣的。”
就這麼苦熬了100多天,王德民終于推導出符合大慶油田專屬的油井壓力計算公式——“松遼法”。
比起國際通用的測油法,精确度還要高出兩倍。
消息瞬間沸騰國内外,大慶油田的采收率極大提高,直接拉開大陸石油自給自足的帷幕。
那一年,王德民才24歲。
1963年,周恩來總理正式宣布:“中國人民使用“洋油”的時代,即将一去不複返了!。”
王德民在台下激動得熱淚盈眶。
事業穩定後,周圍人開始催婚了。
此時,王德民已自毀顔值,常年埋頭研究,一副不修邊幅的邋遢模樣。
性子又倔,不相親、不湊合、還十分挑剔。
他曾提出兩個苛刻的條件,勸退不少女生。
第一,如果兩人結婚,他不能抽出時間帶對方逛公園;第二,無論結婚還是戀愛,女方不能打擾自己看書。
除了一個叫王曰英的姑娘,成了愛情中的例外。
她臉色绯紅,眉眼彎彎,天性開朗活潑,待人親切又不失禮貌。
見面的第一眼,王德民心動了。
一次職工文娛舞會上,王德民鼓起勇氣主動邀請王曰英跳舞,兩人從此有了交集。
經過一年相處,王德民與王曰英攜手走入婚姻的殿堂。
圖 | 王德民與妻子王曰英
婚禮很簡單,沒有鼓樂,沒有喜宴,新郎甚至連件幹淨體面的衣服都沒有,隻得套上工作服行禮。
但王曰英毫不介懷,淺笑嫣然地接受一切。
婚後,王德民不舍得讓妻子勞作太多,總是主動分擔許多。王曰英則無條件支援丈夫,讓他心無旁骛搞科研。
妻子溫柔,兒子也不負期待,後來子承父業,王研成了采油廠的總工程師。
圖 | 王德民與兒子王研
在今天看來,王德民猶如天選之子,家世、樣貌、能力樣樣具備,一路開挂,堪稱是人生赢家。
一張泛黃的學生照被翻出,直接帥上熱搜,被網友直呼為“來自星星的院士”、“科學家的吳彥祖”……
但我們驚歎豔羨的同時,不知道的是,正是因為出衆的顔值,讓王德民遍體鱗傷。
當年山河動蕩,父母的跨國婚姻是旁人眼中的“異類”,身為混血小孩,王德民受盡排擠和嘲諷。
童年沒有玩伴,上學後也鮮少朋友。
哪怕他說一口純正流利的中文,力證自己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同學們也總在背地裡譏諷他是“二毛子”。
王德民無數次想要教訓那些給他起綽号的人。
但父母叮囑過,千萬不可和同學動手打架,他便隻能把委屈埋在心裡,卯足勁刻苦讀書,用實力來維護自尊。
可那時凡事都講究家庭出身,王德民的臉,成了他始終無法掙脫的桎梏。
圖 | 王德民全家福
中蘇交好期間,國家計劃從應屆高中畢業生中,選拔優秀的學子送去蘇聯深造留學。
高中三年,所學9門課程,王德民成績全部優秀,被學校評為甲級學生。
但王德民知道,無論成績再怎麼拔尖,自己的背景都不可能通過政治審查。
他隻能暗中憋一口氣,想憑實力考上理想大學。
可現實并不打算饒過他。
聯考放榜,王德民以近乎滿分的總成績,遠超清華北大的分數線。
然而,錄取通知書遲遲不來。
每當胡同裡出現郵差的身影,他都會第一時間地迎上去問:“有沒有王德民的錄取通知書?”
苦等多日,清華北大夢徹底破碎,原因不言自明。
最後隻有排在第七志願的石油大學,肯收錄了他。
進入北京石油學院,并非他的初衷,如此不公的遭遇,王德民也隻能被迫接受。
在石油大學的5年很快過去。
一心想着學以緻用,解決中國石油難題的王德民,主動請纓到前線工作。
但他再次受到命運的冷待。
同期報到的學員大部分都被安排到研究所工作,隻有他一個人去住牛棚、從最基層的試井勞工做起。
牛棚裡冬冷夏熱,撞上7、8月份多雨時節,幾乎是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王德民拿上好幾個臉盆都接不住漏水,隻能擠在角落裡睡覺,翻個身都會被淋濕。
可王德民總是十分地樂觀。
他堅信自己是一塊金子,千錘百煉後終會發光。
繼推導出“松遼法”後,王德民又研制出“限流壓裂法”,大慶油田的石油儲量猛增7億噸。
7億噸是個什麼概念?
相當于又找到了一個大型油田,給國家财政帶來至少上千億元的增收。
王德民滿心以為,自己的黯淡人生終于翻篇。
殊不知,厄運從未停下它的齒輪。
十年浩劫來勢洶洶,王德民避無可避,遭到嚴重的打壓和迫害。
有人嫉妒他的成就,說他走白專道路,伺機摧毀他所有科研成果;有人檢舉他成分不好,有海外關系,是反革命的特務嫌犯。
每日樁樁件件不同的“罪名”壓到頭上,王德民所面對的,是無休止的當衆批鬥和下放勞動。
若隻針對自己一人也就罷了,可最令他痛苦不堪的,是摯愛的妻子受自己牽連吃盡苦頭。
人們要求勞工家庭出身的王曰英與王德民劃清界限,脅迫她寫大字報揭發丈夫的罪行。
他們的家前前後後被抄了三遍,兩人的衣服、生活用品全都拿去展覽,污蔑他們有不正當作風。
接連的威逼和侮辱,王曰英實在承受不住,精神徹底崩潰失常,再也無法治愈。
這是王德民一生的痛。
“十年浩劫,給我造成最深遠、最慘痛的傷痕,莫過于摧毀了妻子的健康,進而破壞了我們原本平靜和諧的家庭生活。”
盡管時代虐他千百遍,可王德民卻始終“位卑未敢忘憂國”。
接到周總理的一紙批文後,他再次義無反顧地回到東北松遼。
此時的大慶油田又出現新一輪危機。
地下壓力不夠,慣用的注水驅油法已達到極值,出現最嚴重的情況是:采出100噸,95噸是水,隻有5噸原油。
而且每一座注水油井,要耗費一個縣的用電量。
消耗高,能效低,怎麼辦?
王德民唯有把目光投向世界性難題——化學驅三次采油。
這是一項美國屢試屢敗,後來直接被否認的技術。
尤其大慶油田含蠟高,稍微遇冷就變凝固,“除非把大慶油田搬到赤道上,三次采油才有可能成功。”
不僅國外不看好,國内不少人也勸王德民慎重,不要去碰石油科研界的頑石。
但王德民不聽,費心費力研制出彈性聚合物。
然而,聚合物如麥芽糖般黏稠,根本無法注入地下,連同泵、管線、溶解裝置等都出現了問題。
質疑和指責的聲音紛至沓來,王德民還是一意孤行。
他扛住壓力,經曆失敗失敗再失敗之後,終于研制出可以代替流水注入地下,把深藏在石頭孔道中的原油給“逼”出來的聚合物。
三次采油的奇迹,中國首創,舉世無雙。
哪怕是今天,世界平均采油率也隻有30%,大慶油田卻高達70%。
而王德民,就是那個創造奇迹的人。
名氣蜚聲中外,衆多西方國家紛紛抛來橄榄枝,高薪聘請他到國外搞科研。
王德民從不為所動。
“和國外比,我的工資不算高,但足夠我用,能讓我施展才華的地方,隻有中國。”
今年,王德民已經84歲了。
還是那樣嚴格要求自己,每天堅持爬15層的樓梯到辦公室,中午就簡單地吃一個蘋果,一個面包,一杯溫水,來控制血糖、血脂。
不為别的,“沒有好身體,我的科學研究怎麼辦?四次采油、綠色采油,還有一堆事情等着啊!”
經曆半生坎坷,王德民始終赤誠純粹。
遙想當初清朗的少年錯失心儀的學校,手裡拿着來之不易的錄取通知書離鄉讀書。
那時他說:“不是我選擇了石油事業,是石油選擇了我。”
而王德民的一生,從未辜負過這番選擇。
參考資料:
1.《人物》CCTV 石油專家 王德民
2.《中國工程院院士傳記:王德民傳》宮柯 著
3.光明日報 王德民:願以一生許大慶
4.中國石油大學校友工作 走進王德民
文字為國館讀書原創,轉載請聯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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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暄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