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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變》:一個藝術家的精神成長史 君子的人生自強不息

作者:觀看新聞
《豹變》:一個藝術家的精神成長史 君子的人生自強不息

摘 要:按童明在《豹變》序言中的說法,根據木心生前計劃出版的《豹變》是一部“短篇循環體小說”,也就是一部由各自獨立成篇卻又彼此相連的短篇小說構成的長篇小說。

《豹變》初看之下,各短篇之間内容相去甚遠,創作風格也各不相同,那麼究竟在何種意義上各短篇之間形成了内在的某種聯系呢?

童明在《豹變》的序言中給出了幾個方向的一些提示,而本文進一步從文本分析出發闡述了《豹變》是木心精神成長的自傳體長篇小說這一觀點,并對木心的精神世界進行探析。

關鍵詞:木心 《 豹變》 精神成長史

《豹變》:一個藝術家的精神成長史 君子的人生自強不息

《豹變》是在木心去世以後,由其研究者,也是他的摯友童明整理木心舊作而出版的一部短篇小說集。但在童明寫的序言中,卻明确地說明了“以現在的順序呈現的十六篇是一部完整的長篇小說”,或者更準确地說,是一部“短 篇循環體小說”。簡單地來講,集子中的十六篇小說各自獨立,但是在某種隐秘之處,彼此又構成了一定的聯系。

這部集子裡的十六篇小說既在内容上彼此毫無聯系,也并不是按照寫作時間的先後順序來編排,在最初出版時也是分散在不同的集子裡,這意味着作者在創作這些作品的時候,腦子裡并不存在一個完整的想要表達的主題,也并沒有刻意地在這些小說之間制造某種聯系。那麼為什麼要選擇這些小說最終組成一個整體,這些小說又是在哪些作者創作時可能都未曾注意到的隐秘之處呈現聯系,這就是我在閱讀《豹變》這部作品時最感興趣的地方。

按童明在序言中所說,這部集子的出版計劃其實在1993 年就已經開始,這十六篇小說的選擇以及順序的編排,包括小說集被命名為《豹變》,都是木心先生生前就已經确定的。這個事實意味着,作者在整理自己的作品時,就已 經發現了自己在創作時未曾意識到的某種聯系,或者說,作者刻意通過對這些作品的選擇來表現他希望呈現的某個主題,這一點在“豹變”這個書名中得到了解釋:

書名《豹變》,源自《易經》革卦:大人虎變,小人革面,君子豹變。…… 惟君子之變,漫長而艱辛,可比豹變。……此外,“君子豹變,其文蔚也”,“文”同“紋”,恰是《豹變》 斑斓的色澤。

很顯然,這段話明确指出了木心選擇這些小說組成“短篇循環體小說”的用意:正是這些小說色澤斑斓,質地各異的樣貌呈現了木心在文學創作上的探索與思考,展示了一個藝術家在精神與創作上成長與成熟的一段漫長而艱辛的旅程,進而完成自我的“君子之變”。

《豹變》作為一部短篇小說集,雖不能說其中的每一篇小說都獨特精巧,但也可以說各篇有各篇的特質。語言或平實或娴雅或華美,變換随心;文體上有些像小說,有些卻像散文或詩歌,自由不羁;在創作風格上也顯出不斷變化 的特點,有像《童年随之而去》 《夏明珠》式的傳統叙事,有像《圓光》 《同車人的啜泣》式的截取某個人生片段的叙述,有《空房》式的元小說嘗試,也有《明天不散步了》 式的意識流創作。全書看下來,确實稱得上各篇有各篇的質地和色澤,這些小說組合在一起,構成了《豹變》 斑斓華美的整體面貌。作者仿佛是一個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孩子,樂此不疲地嘗試着創作的各種可能性,經曆了漫長而艱辛的探索後,終于完成了“豹變”。《豹變》 中每一篇小說的質地都是某個時期作家的成長印記,而這些印記貫穿起來就構成了一部成長史,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豹變》 同時也是一部長篇小說,一部關于藝術家的個人精神成長的自傳體小說。

一、 精神成長的時空線索

如前所述,《豹變》在小說的順序編排上是有着特定的意味的,是以童明開篇就強調以“現在的順序呈現的”才是“一部完整的長篇小說”。熟悉木心小說的讀者隻要簡單翻閱一下目錄,就可以很清晰地了解到這些小說在順序 上顯然是根據作者生平經曆的時空順序來安排的,而每篇小說中也都有一個“我”或隐或現。除了類似于長篇小說序言的《SOS》 (這篇小說顯示了木心整個精神世界的核心問題,進而概括了整部長篇小說的總的主題,這個問題後文再談),接下來的《童年随之而去》 《夏明珠》分别對應作者二戰前的童年和戰中的少年時光,《空房》是戰後的青年時代,《芳芳NO.4》 《地下室手記》是1949 年後到1966—1976 年時期,《西鄰子》是1976 年後的作品,《一車十八人》和《同車人的啜泣》沒有明确指明時間背景,但從文中描寫的工作和生活場景來看,應該可以推測為20 世紀80 年代初的國内。到此為止,作品的順序幾乎完美地對應着木心的個人經曆,呈現着個人在時代中的成長和思考。在這一部的這些小說中看到一個堅持抵抗這個時代的個體形象。從二戰開始到20 世紀80 年代,近半個世紀的曆史轟轟烈烈、風雲變幻,多少人立上時代的潮頭又被大潮淹沒,但木心的這些小說中,各個不同的“我”固然也被時代裹挾,卻始終保持着對時代的旁觀與思索,拒絕随着時代的浪潮起舞。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能在這些作品中看到時代的影子卻感受不到強烈的時代特征的原因。

從《靜靜的下午茶》開始,小說的背景放到了西方,從作者的個人經曆上,似乎呼應着其走出國門的背景。但值得注意的是,從這裡開始,時空的線索不再那麼清晰,作者仿佛擺脫了時空的桎梏,開始自由地穿梭于曆史的各個時代和世界的各個角落,一忽兒身處英式的老派紳士家庭,一忽兒又前往19 世紀探訪歌德,一時重提國内舊事,一時又在紐約街頭打量路人,尤其是最末兩篇“散步”形式的小說,更是自由往返于東方和西方,馳騁于曆史與現實,各種文明和藝術的光影交錯,使人目眩神迷。

《豹變》:一個藝術家的精神成長史 君子的人生自強不息

如果把《豹變》這部“長篇小說”看成是關于作者的精神自傳,那麼除作為序言的《SOS》之外的前八篇小說顯然呈現了一個自我精神世界的素胚的成型過程,這個精神素胚在時代塑型和個體抗拒的拉扯之間成型。後七篇小說則展示了個體在擺脫桎梏之後的自我飛散與重塑,在這種重塑中作者逐漸地克服時代在他身上的影響,進而得以在整個的人類文明中去追尋自我精神世界的完滿。

二、精神成長過程的核心問題

個體追尋自我精神世界完滿的過程,必然要經曆種種困惑與思索。《豹變》中清晰地呈現了一個藝術家在精神成長的過程中反反複複思索的一個核心問題:人是什麼?

所有其他的問題都是由這個問題衍生出來的,關于文化、宗教、藝術的思考歸根結底都是要解決這個問題,《豹變》裡的每一篇小說都是對這個問題的一次回答。作者在不斷地問不斷地答中獲得成長,而他的這些作品則仿佛在讀者眼前展開了一段精神探索的旅程。開篇的《SOS》在整部作品中具有獨特的地位,按童明的說法,這篇小說起到了長篇小說中的序的功能,暗示了全書的主題。我們如果細細分析就會發現,這篇小說的寫法也很獨特。與《豹變》中的其他小說相比,此文中沒有了“我”,隻有抽象的“他”和“她”,沒有時空背景,隻有一艘不知漂泊在哪裡的即将沉沒的船,這種寫法充滿了隐喻和象征的味道,暗示着作者思考的是整體的人類命運。在這種隐喻中我們隐隐感到作者對人類世界的看法充滿了哈姆雷特似的猶豫:世界終将毀滅但生命意志不可泯滅,或者反之,人類苦苦掙紮繁衍但最終不可避免毀滅的命運。兩種看法,前者導向超越性的生存,後者則導向徹底的毀滅。

這是木心對自己提出的問題,也是他在《豹變》中的每篇小說的底色,所有對于人性的描摹,對于文明的思考,對于一切美好和陰暗的揭示,都需要在這個底色中去進行了解。

《童年随之而去》 以一隻天青色越窯盌的失去徐徐拉開了成長的序幕,母親輕輕的一句“……這種事以後多着呢”,仿佛是人類命運的預言,人類在發展中不斷地丢失美好的事物,讓人惘然于存在和發展的意義。

在此之後的作品中,作者用不同的手法反複探索和呈現着人性世界的各個側面,仿佛要從中尋得生存還是毀滅的依據。

《豹變》全書除《SOS》以外全都是以第一人稱“我”為叙述者。在前面的八篇小說中,“我”觀察并叙述着他人的故事,從中揣測和思索人性的各種可能。這種探索和思考客觀上使叙述者得以以一種旁觀的姿态超然于時代現實,即使在《地下室手記》中,“我”本身成為時代的犧牲者,但“我”在苦難的現實中依然對“人是什麼”這個問題進行着超越性的思考, 在思考的時候,“我”其實已經成為“我”所存在的現實的旁觀者。至此,其實我們已經可以看到一個個體的自我精神世界正在成型,在對人性世界的探索和思考中,自我逐漸建立起來。

而後面的七篇小說,“我”顯然已不再滿足于觀察和叙述他人的故事,而是将自我化身于他人之中,化身于人類的曆史和文明之中,進而獲得更為廣泛的人性經驗,并真正完成關于“生存還是毀滅”這一問題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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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光》這篇小說提供了人間值得的兩個理由:愛與美。弘一法師示寂前的一點真情流露,囚徒在絕望中的一點藝術堅持,都在刹那間使人超越了這殘酷的世間,獲得神性的光輝。此後的幾篇反反複複、猶猶豫豫,最終仍确證了愛與美的力量。

《路工》中作者以博愛之眼光描寫衆生,讓人聯想到《地下室手記》中對“路人”的思念:

我與世界的幹系已遭貶黜到道路以目的最低度,我沒有親戚朋友足以緬懷,思念的隻有“路人”,不斷地走在大街小巷中,超乎善惡好壞的男男女女……

與弘一法師示寂前念及“人間事,家中事”相比,木心無“家中事”可念,人生未免凄慘,可終究以對“人間事”的博愛獲得了超越性的快樂,在那個時刻,木心的頭上應該也有圓光出現。

愛與美屬于藝術,木心曾言“以死殉道易,以不死殉道難”,木心要殉的“道”就是藝術,因為藝術,木心選擇“不死”。盡管“這分明是最通俗的無情濫情的一百年”是“貴族下墜摔破了華麗,平民上攀遺棄了樸素”的錯誤時代,但終究風中有花香飄來,耳邊有鼓聲激蕩,不斷翻轉的生丁确證了隻屬于“人”的愛與美,這一切讓木心找到了個體存在的超越性意義。

開篇的《SOS》雖然顯現出哈姆雷特式的猶豫,但醞釀出版《豹變》的木心卻是已經成熟了的木心,《豹變》中的小說每一篇都是木心的思考印迹,一篇一篇順序而至漸漸展現了作者完整的思考過程和最終的答案.

三、藝術與人生的關系

在木心對前述問題的思考和回答中,我們可以看到藝術構成了木心的人生意義,甚至可以說是木心的整個精神世界的支柱。這種對藝術的癡心一方面與木心自身從小的家庭教養有關,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看到尼采哲學對木心的深刻影響。木心曾以莊周和蝴蝶的關系來形容自己與尼采的心心相印,他說尼采“是我精神上的情人”。尼采以審美來對抗人生的虛無、以藝術來賦予人生的意義,這給了木心最重要的啟發。縱然人生是一個悲劇,人類依然要縱情投入這幕悲劇,享受悲劇的壯麗與快慰,這就是酒神精神,這就是不可泯滅的“will to power”。顯然,木心從尼采的哲學中獲得了極大的精神力量。

木心當然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指望藝術拯救人類,他說:“藝術本來想救人類的,救不了,結果倒是救了藝術家自己。”

正如在《地下室手記》中,亦真亦假的伊麗莎白·貝勒筆記摘錄的作者的話:“……藝術對我的教養此時就是生命意志,是我的寬慰。外面的世界瘋了,我沒有。……多的是死殉者,那是可同情可尊敬的,而我選擇的是‘生殉’——在絕望中求永生。”木心以一種積極的虛無主義的态度肯定了人生的無意義,他說:“生命好在無意義,才容得下各自賦予意義。”木心将人生賦予了藝術審美的意義,并且認定,這是人生所能獲得的最好的意義。正是對藝術的癡心讓木心一點一點地把自己從絕望中拯救出來,并建立起一個強大的自我精神世界,以藝術的力量來抵抗人生的痛苦和荒謬。

木心不同意尼采的地方在于,他認為“人和藝術的關系,是和日神的關系:清明、觀照”,“酒神精神是放不進藝術中的”,是以木心對藝術的态度是“癡心而保持明哲”,在他的作品中看不到酒神的放縱與狂喜,他不是毛姆筆下以原始的非理性的生命力量去沖擊現實生活秩序的思特裡克蘭德。木心更健康,對于藝術來說,或許太健康了些。他散步、沉思、玩味,對于人生這出悲劇,他選擇了做一個觀衆,一邊以藝術審美超越現實生活,一邊又清醒地告訴自己這隻是日神創造的幻覺。這也造成了他的文字的特點,熱情中透着冷靜,深情中帶着冷清,癡情中含着冷嘲,他可以用極華麗的語言寫出極素淨清冷的感覺,如《魏瑪早春》,也可以用極冷靜的語言寫出人世間的愛與深情,如《溫莎墓園日記》。或許這正如木心自己所說的,他衡人審世寫小說,用的一隻是辯士的眼,另一隻是情郎的眼。

木心曾用伊卡洛斯的神話比喻藝術家和藝術的關系:藝術家靠着藝術的翅膀飛出迷樓,但這翅膀是以蠟合成,若飛得太高,将為陽光所熔而摔死。伊卡洛斯迷醉于飛翔的感覺,甯可飛高,甯可摔死。但來自東方文化的木心秉持着中庸之道,小心翼翼地飛翔在中間層。

木心是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的,借由藝術,他建立自我、拯救自我,卻不會讓自己迷醉于酒神的狂喜中而犧牲自我。或許,從童年失去那隻美麗的越窯盌開始,木心就漸漸悟得人生與藝術隻可保持距離,隻可兩相觀照。

他把整個人生、整個世界當成審美的對象,觀照、品味、沉思,愉悅而不迷醉。如果要用希臘神話中的神來比喻,那麼木心不是飛翔的伊卡洛斯,而是水邊的那耳客索斯,他把人生的倒影當作藝術來欣賞和品味,然後在對藝術的癡心中度過一生。

四、結語

木心一直信奉福樓拜的“顯示藝術,隐退藝術家”之言,一再強調小說中的“我”與作者無關,但喬治·桑對福樓拜說:“你隐藏着你的心,可你心裡的愛、厭惡,誰讀不出來?”

木心亦深知這一點,是以他又說“藝術家,是假口袋裡裝真東西”l。《豹變》中的每一個“我”固然都是虛構的,不能等同于作者的經曆,但作品中卻隐藏了作者想要表達的真東西。木心精神世界的成長、思考、蛻變和完成在這部作品中被整體地呈現出來,《豹變》作為“一部完整的長篇小說”正是作者的一部精神自傳,是一個藝術家的精神成長史。

童明:《〈豹變〉代序》

木心《豹變》:君子的人生,是一個由弱變強的過程

《豹變》:一個藝術家的精神成長史 君子的人生自強不息

從前慢音樂:蔣明 - 從前慢

《豹變》:一個藝術家的精神成長史 君子的人生自強不息

文|江徐

《豹變》:一個藝術家的精神成長史 君子的人生自強不息

很多人知道木心,是因為陳丹青的推崇,或者從那首《從前慢》的流傳。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冷冷清清中風風火火地寫着、畫着、活着。

木心,是怎樣一個人?

出生在烏鎮的希臘人,帶根流亡的人,文學的局外人,在黑暗中大雪紛飛的人,與人類交淺言深的人,集音樂家、作家、畫家于一身、後來畫家和作家合謀把音樂家謀殺了的人,也是一個懷有木铎之心的人。

這些都是木心對自己的認知。

《豹變》一書,是木心晚年的作品,它的出版亦是先生的夙願。他在世時就跟友人提議,到時使用這個書名。這兩個字,源自《易經》:“大人虎變,小人革面,君子豹變。”所謂豹變,是一個緩慢的由弱變強的過程。

品讀《豹變》,我們可以了解到一位藝術家的精神成長史,也可從中習得一個人由醜變美、由弱變強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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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是木心“混血的孩子”

《豹變》是一本風格獨特的書,其獨特性首先表現在文體上。

它是小說,并且是短篇循環體小說。整本書由16篇短篇集結而成,它們各自獨立,又互相關聯。這種分中有合、合中有分的文本形式,帶來全新的審美體驗,激活被偏置的美學思維。

短篇循環小說雖然不多見,卻有例可循,古代的《一千零一夜》、近代的《在我們的時代》,包括尼采的箴言體作品,都屬于這一體裁的代表。

《豹變》收錄的16篇短篇,内容各有側重,文體各有氣質。比如,放在首篇的《SOS》,充滿散文詩的氣息,又像一個情節緊張的災難題材的電影橋段;比如,放在第二篇的《童年随之而去》、放在第三篇的《夏明珠》,以平實口吻與白描手法寫出一個人心理成長、光陰流逝、人間冷暖、時代動蕩;後面的《一車十八人》同樣以白描手法,揭露人心種種醜惡,讓人聯想到電影《車四十四》;《靜靜下午茶》将往事與當下融為一體,通過一對遲暮夫妻之間的情感沖突揭露人性中的傲慢與偏執;又比如《魏瑪早春》,以詩歌與神話的風采、工筆畫的細膩筆觸,描摹出天地草木的美妙與神秘……

同時,它們又以連綿不的情感為經線,敏銳唯美的哲思為緯線,編織出一個藝術家的精神成長史。

這位藝術家,我們很輕易地預設為木心本人,也不妨看做任何一位具有詩意之心與豹變之勇的人。

總之,每一篇都是值得細品慢咂的美文。書稿樣本出來後,木心捧在手裡,興奮不已,稱它們是自己“混血的孩子”。

有人将木心稱為野地玫瑰,他的文字給文學愛好者帶來“例外的文風,例外的情感方式,例外的思維表達。”

他的到來,如同晨風,喚醒海洋與森林的回憶,耳目一新,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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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木心在紐約陳丹青家中過60歲生日

咳珠唾玉的文字,天花亂墜的審美

木心的文字,金句跳閃,一字一句,讀來耐人尋味。

《豹變》的翻譯與編撰者,美國加州大學教授童明,對木心的文風做出這樣評價:

“木心的文字像是暴雨洗過一般,簡練素靜。深沉的情感,冷淬成句,呐喊也輕如耳語,筆調平淡而故實,卻曲徑通幽。他善反諷,善悖論,善碎片,善詩的模糊,善各種西方先鋒派之所擅長,用看似閑筆的手法說嚴肅的事理,把本不相幹的人和事相關起來,平凡中蕩起漣漪,有中國散文的閑雅,有蒙田式的從容,更有把世界文學中相關的流派和傳統彙集一體。”

在我看來,對古今中外各類書籍的博覽,讓木心在文字駕馭上擷取了咳珠唾玉、天花亂墜的功力。

童年時代,心思細敏,書房在他眼裡是:“暗趸趸的書房就是下不完的雨,晴不了的天。”

青年時代,對于愛情,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我愛的必是個有魅力的人。醜得可愛便是美,情侶無非是别具慧眼心腸的一對。甚至,還覺得‘别人看不見,隻有我看得見’,驕傲而穩定 ,還有什麼更幸福。”

浩劫時期,木心被囚禁在地下室,長達十個月,暗無天日,他被指令整天寫交代材料,還被打斷兩根手指,身心遭受摧殘。《地下室手記》中有這段經曆的影子,也反映出木心的豁達:“地窖中終年修行,隻要能拒絕内心的幻象的誘惑,就可以清淨一段時日,明知風波會再起,刑役還将繼續,未來的我,勢必要追憶這段時日而稱之為嘉年華。”

對于天地草木,木心的感受極其敏銳,描摹又極其極緻:“春天不是這樣輕易來,很像個雍容惆怅威儀弗懈的人。也因有人深嗜痼癖很像春天之故。溫帶濱海的平原,三月杪,地氣暗燠,清晨白霧蒙蒙,遲至卓午才收升為大塊的雲,趸在空中被太陽照着不動。向晚,地平線又糊了,有什麼願欲般的越糊越近。田野阡陌迷茫莫辨,農舍教堂林薮次第浸沒乳汁中,夜色反而不得按時籠黑。後來,圓月當空就隻一灘昏黃的暈。浩汗的矜式,精緻的疑陣。”

因為别具一格又不拘一格的文風,讀木心文,就如同時在讀小說、讀散文、讀詩歌、讀童話,品一杯回甘的茶。

深度也許不夠醇厚,廣度也許不夠宏闊,就文字之美而言,足夠令你目不暇接,品賞不疊。

《豹變》:一個藝術家的精神成長史 君子的人生自強不息

木心在紐約中央公園

優秀的人生,是一個豹變的過程

關于《豹變》這個書名,木心自己曾作這樣一番解釋:“豹子一身的皮毛很美,他知道得來不易,愛護得很,雨天,烈日,他就是躲着不肯出來。”

所謂豹變,是自立、自持、自愛、自強,在時光中緩慢地進行自我蛻變。

木心的一生,便是豹變的一生。

烏鎮,偏安江南一隅。木心本是這裡的富家子弟,家境優渥,錦衣玉食。

奈何,父親的早逝讓家庭很快衰敗。時代風雨的攪弄下,他被逼打掃廁所,遭受牢獄之災,彈鋼琴的手指在牢獄中被打斷,又在牢獄中聽聞母親去世的消息,一時之間“哭得醒不過來”。

在那樣一種境遇,木心依然在紙上畫了黑白琴鍵,彈奏貝多芬和巴赫。藝術,賜予他活下去的勇氣。

一個人,不被苦難打倒,他将從苦難中汲取成長與堅強的力量。

之後二十年多年,木心成為文學的魯濱遜,流亡海外。 在此期間,他用五年時間,為陳丹青等一批藝術家講解世界文學史。後來,講稿由陳丹青整理出版為《文學回憶錄》。

古稀之年,在故鄉的盛情邀請下,木心回到闊别半個世紀的烏鎮。這大半生,正如他自己所言:“從中國出發,向世界流亡,千山萬水,天涯海角,一直流亡到祖國,故鄉。”

曾經流亡于海外,最終落葉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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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木心回到烏鎮

看過一個視訊,晚年的木心,坐在晚晴小築内,憶起滄海往事,他說道:“反抗不是直接反抗的,而是從根本上的。你要我毀滅,我不!”

彼時,耋耄之年的木心目光灼灼,指間香煙冉冉,眼神中含着堅毅,與未泯的純真。

我看到這一段,心裡生起欽敬之情。那個時候,他應該完成了豹變。這一豹變,記錄在《豹變》之中。

縱觀當下時代,世風浮躁,唯物是尚。欣慰的是,不管怎樣,終究,始終有人行走在追求真、追求善、追求美的路上。

而文學世界,“還好,生命在,漢語在,還有木心這樣的作家,足以讓我們體味‘郁麗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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