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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學科相結合的「夏商周斷代工程」

多學科相結合的「夏商周斷代工程」

  一。 夏商周斷代工程的緣起和目标

  中國古代文明是人類曆史上有數的獨立起源的古代文明之一,而且綿延流傳,沒有中斷,這在世界上是罕見的。

  近幾十年來的考古發現表明,中國在公元前第三千紀的龍山時代,就已經出現了城垣、文字和青銅器,中國古代文明的起始年代比過去估計的年代要早得多。

  但是,司馬遷寫的《史記。十二諸侯年表》,隻能追溯到西周晚期的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再往上的西周早、中期和夏、商兩代,隻有世系而無年代。在中華五千年的文明史中,有兩千餘年未建立起年代學标尺,這就向中國的科學家們提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即如何填補這一段空白,完善這一年代學标尺。

  從西漢末年的劉歆開始,有很多學者緻力于夏商周年代的研究,但在将近兩千年的時間内,他們的研究始終未能取得令人滿意的結果。今天看來,在材料不足、研究手段比較落後的情況下,想取得令人滿意的結果确實是很困難的。半個世紀以來,中國考古學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取得了舉世矚目的一系列成果。其中,夏商周三代的考古發現與研究,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績,特别是對這一時期的考古學文化所作的分期研究,已經建立起可供測年的分期序列。同時,碳十四測年技術的不斷改進,精度有了很大提高,測年的誤差進一步縮小。是以,1995年春在河南偃師召開的商文化國際學術讨論會上,從事測年的實體學家送出了《解決商周紀年問題的一線希望》的文章,指出因測年精度的提高,利用碳十四測年技術有可能解決夏商周年代問題。另外,天文曆法研究、古文字學研究和青銅器分期研究等方面,也都取得了很多成績。這樣,采用多學科結合,聯合攻關,開展夏商周年代學研究的基本條件已經成熟。是以,國務院于1996年決定實施「夏商周斷代工程」,并将它列為國家「九五」重中之重的攻關項目。

  「夏商周斷代工程」要達到的具體目标是:

  1. 西周共和元年(公元前841年)以前,包括西周早、中期和晚期前半段各王,确定比較準确的年代。

  2. 商代後期從商王武丁至帝辛(纣),确定比較準确的年代。

  3. 商代前期,提出比較詳細的年代架構。

  4. 夏代,提出基本的年代架構。

  二。夏商周斷代工程的課題設定與組織

  為了實作上述目标,「夏商周斷代工程」設立了9個課題、30個專題。它的特點是自然科學與人文社會科學相結合,組織各學科的專家聯合攻關。當然,各個課題、專題要研究解決的問題不盡一緻,各學科交叉結合的情況也有所不同。各學科專家從不同角度,用不同方法或手段開展研究,但主攻的方向和目标是一緻的。例如:

  從事文獻學研究的專家們,把中國曆代典籍中有關夏商周年代和天象的材料彙集起來,進行分析和整理,對其中一些重要的文獻材料詳加考證,逐一判斷其可信程度和使用價值,以供使用。

  從事曆史地理學研究的學者,着重對夏、商都城的地理位置進行考證,為探索夏、商時期的都邑提供線索。

  從事古文字學研究的學者,将吸取考古學研究的成果,做好殷墟甲骨文和西周青銅器及其銘文的分期研究,并選出有年代意義的材料,供天文學家作天文曆法方面的研究或進行碳十四測年。

  天文學家們則在總結前人在天文年代學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依據文獻學和古文字學家提供的材料,推算出準确的年代。這些年代若能得到碳十四測年中測得的相關年代的支援,可以起到定點的作用。

  考古學家在對三代考古遺存進行系統研究,确立可靠的分期序列的基礎上,提供層位關系清楚、文化屬性明确、可以構成系列的含碳标本,由實體學家作碳十四測年。測年結果,可以得到與考古分期序列相一緻的年代序列。

  從事碳十四測年的學者們,用正常法和加速器質譜法在對裝置進行改造後,精度已有提高,誤差縮小到千分之五。對含碳樣品進行測年,可以提供與三代考古文化分期序列一緻的三代年代序列。如果天文學家推算的有關年代對這個年代序列給予支援,那麼這個年代序列就為構架較細緻的三代年代架構打下良好的基礎。

  參加工程的有170位來自不同學科的專家,采用自然科學與人文社會科學相結合的辦法,聯合攻關,共同去攻克夏商周年代學難題。這在中國學術史上還是第一次,在方法論上也具有開拓意義。實施過程中,各個課題、專題都是獨立地進行研究。最後,将各專題、課題的研究結果綜合起來,進行平衡調整,制訂出一份夏商周年表。這份年表是多學科相結合的産物,它比以往由單一學科或單項研究作出的結論要科學、合理得多。

  為了使工程規定的目标能順利實作,國務院成立了由國家科委副主任鄧楠為組長、七個部委上司為成員的上司小組,李鐵映、宋健二人為工程特别顧問。聘任李學勤、仇士華、李伯謙、席澤宗為工程首席科學家,主持由21位不同學科的專家組成的專家組工作。成立了「夏商周斷代工程」項目辦公室,負責日常事務及有關工作。

  三。 夏商周斷代工程的進展情況

  「夏商周斷代工程」于1996年5月16日啟動以後,各課、專題經過論證,陸續進入實施。三年來,由于全體成員的共同努力,已經取得了一系列階段性成果。

  首先,西周列王的年代學研究,是工程所列九個課題中最複雜、也是設定專題最多的一個。所設的8個專題都已取得顯著成績。例如北京琉璃河遺址和山西的天馬──曲村遺址的文化分期與年代測定,已為西周王年的推定提供了很重要的參數。位于北京房山的琉璃河遺址是西周時期的燕國都城,它的起始年代可上推到武王時代。琉璃河遺址發掘的200餘座墓葬所分的三期六段,可與豐鎬遺址、天馬──曲村遺址的分期相對應。從所分三期六段的墓葬資料中采集的含碳标本進行測年,已經取得了與分期序列一緻的年代序列。其中,1193号大墓的墓主是周初第一代燕侯,()從墓中采集的含碳标本測定的年代,有助于西周早期年代的推斷。位于翼城和曲沃交界處的天馬──曲村遺址是早期晉國都城址。所分的四期七段的時代,從西周早期延續至東周時期。遺址内的晉侯墓地發現的8組17座大墓,被推定為自晉武侯起前後相繼的8個晉侯及其夫人之墓。由文獻可知,這些墓主與西周王世可以對應起來。如墓中出有「晉侯蘇」銘青銅樂鐘的8号墓,據研究,他就是《史記·晉世家》中所記的晉獻侯,他的死亡時間是周宣王十六年,即公元前812年。用墓中采集的含碳标本作碳十四測年,測年的年代為公元前前808年(加減8年)。這個年代與文獻記載的年代是一緻的。這個執行個體,說明依西周考古分期進行測年,所得的年代與西周這一段時期内的王世是可以對應起來的。

  按古本《竹書紀年》記載,周「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鄭」。對「天再旦」這一天象記錄,很多人認為日出前發生的日全食現象,即日出前,天已發亮,日全食發生後,天黑下來,日食結束,天又一次放明。工程中有一專題組利用1997年3月9日發生日全食的機會,到新疆北部組織觀測,全面掌握了天光變化,證明了早上日出前發生日全食的時侯,确有「天再旦」的現象。結合公元前1100年至公元前840年間中國能見到的全部日食,确認鄭地見到「天再旦」日食的年代為公元前899年不誤。這一結果為西周列王年代研究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參數。

  對西周青銅器的分期研究也取得了很好的成績。依據分期成果,将青銅器銘文中有紀年、月、幹支相等内容,從天文曆法的角度進行研究和推算,進而推定列王的年代。這方面的工作也取得了不少收獲。

  武王伐纣的年代作為商周兩代的分界,這是學界同仁公認的。這一年代的推定,對三代年表的建立有十分重要的意義。由于文獻對這一事件的記載十分簡略,是以曆來對武王伐纣年代的研究,其結論差距很大。據統計,各家對伐纣之年的說法有44種說之多,前後相差100多年。「夏商周斷代工程」設定了武王伐纣的年代學研究課題,對這一問題作深入研究。在工程所列的39個專題中,有好幾個專題的研究結果,都直接或間接地與這個問題有關。其中,考古學家在西周早期遺存與先周(周人先公先王時期)遺存中采集的含碳标本,經碳十四測年,已經提出了反映二者年代關系的時間段(1050BC——1020BC),由于這一時間段的跨度比44種說法所跨的100餘年小了許多,這就可以把44種說法中的相當一部分排除在外。再結合天文學研究的成果,就有可能提出一個與這一事件發生的年代更接近的伐纣之年。

  商後期年代學研究課題設有4個專題,即殷墟文化分期與年代測定;殷墟甲骨分期與年代測定;殷墟甲骨文和金文年祀的研究;甲骨天象記錄與商代曆法。這些專題的設定,是從這四個方面入手,将不同學科交叉結合取得的成果綜合起來,确定商後期比較準确的年代。這一課題也已取得了可喜的成績。依據安陽殷墟文化分期,在所分的五期遺存中各采集了可供測年的含碳樣品。實體學家進行測年後提供的第一批年代,表明它與分期序列的早晚是一緻的。是以,一旦将這些樣品測完,再加上甲骨分期年代學測定的年代序列,将這兩個專題的結果綜合起來,可以為商後期年代架構的建立奠定良好的基礎。

  天文學家與古文字學家對武丁時期賓組蔔辭中所記五次月食的研究,從對月食蔔辭的正确釋讀着手,又按甲骨學标準排出先後次序。然後由天文學家對這五次月食進行推算。他們從公元前1500年至公元前1000年間安陽地區可以看到的月食中找出與上述五次月食記錄的幹支相合、先後次序也相合的月食。進而提出了武丁王世的年代範圍(1239BC —— 1181BC或1250BC——1192BC)。這一結果與殷墟文化分期中推斷為武丁時期遺存的碳十四測年結果不沖突。兩相對照,可為推定商王武丁的年代提供依據。由曆史學家對商代最後三個商王的年祀進行的研究,進而由天文學家從天文曆法方面進行推算,也為推定三王的年代提供了重要參數。

  關于夏代和商前期的年代,考古學家已在河南發掘了登封王城崗、偃師二裡頭、鄭州商城、偃師商城等城址,對這些遺址的文化分期已有了很好的基礎。依據文化分期采集含碳樣品的工作已經完成,測年結果也陸續公布。依據測年結果,可以提出一個與文化分期相一緻的年代序列。加上天文學家和曆史地理學家的研究結果,一旦對夏商分界的年代有了結論,可以排出夏代和商代前期的年代架構。

  為了便于比較與參考,「夏商周斷代工程」還設立了世界諸古代文明年代學研究的曆史與現狀的專題,對其它文明古國研究年代學的狀況進行研究。從他們的研究中可以看到,這些國的年代學研究中遇到的問題,與工程實施過程中遇到的問題有不少相似之處。這對我們的研究很有助益。

  總之,夏商周斷代工程啟動以來,雖然隻有三年時間,但在各學科專家攜手合作、共同努力下,已經取得了不少階段性成果。由于有了這些成果,使制訂夏商周年表的任務有可能在不久的将來予以完成。這些成果還說明,采用自然科學與人文社會科學相結合的辦法,是可以解決一些過去由單一學科或單純由人文社會科學無法解決的課題。它為中國人文社會科學的發展開拓了一條新路。是以,夏商周斷代工程的目标雖是為了解決夏商周三代的年代,但工程實施的意義則遠遠超出年代學研究的範疇。它對中國考古學、曆史學、古文字學、天文年代學等學科的發展将産生巨大而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