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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作高深”的讓·鮑德裡亞、德勒茲,亂用概念有多嚴重?

後現代主義哲學家的批判與解構,自出現起就為人們了解并反思現代生活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啟示。然而,讀過他們作品的讀者,可能也不會忘記他們晦澀而艱深的筆法,甚至不知所雲,無法忍受,讀不下去。這實際上是大多數後現代主義哲學家給人留下的印象。

上世紀90年代,有一位叫艾倫·索卡爾(Alan Sokal)的美國數學家決定模仿後現代主義哲學家的寫作方式,套用大量高深的科學概念,以一種“故作高深”的方式寫一篇後現代主義“深度文章”。完稿後,他把文章投給了一本專于刊登社會理論的雜志《社會文本》(Social Text)。諷刺的是,文章竟然成功發表。這在當時讓人不得不懷疑《社會文本》和後現代主義理論的真實理論水準。而索卡爾的惡作劇也瞬間激起千層浪。《社會文本》則回應稱他們以為這隻是科學者的嘗試性寫作,刊登論文并不代表認同其觀點。

索卡爾随後邀請比利時實體學家讓·布裡克蒙(Jean Bricmont)加入,共同吐槽、批判後現代主義的文本。他們對拉康、鮑德裡亞、德勒茲等哲學家的作品展開分析,指出他們到處充斥着對實體學、數學等學科詞語的亂用,而正是這些看似高深的技術詞語修飾了他們的寫作。他們的引用原本是向讀者展示他們如何博采衆長,尴尬的是,在知識高度分工的時代,他們本身也無法了解實體學和數學,在索卡爾和布裡克蒙看來,他們亂用術語到了離譜的地步。這在當時可謂是一場“世紀之戰”。包括諾姆·喬姆斯基(Noam Chomsky)在内的學者也支援了索卡爾和布裡克蒙。

在這一背景下,兩人出版了《時髦的空話:後現代知識分子對科學的濫用》一書。如今該書的中文版也由浙江大學出版社“啟真館”出版,下文經“啟真館”授權節選自第8、9章,内容有删減,标題為摘編者所取,部分原著中文譯名有修改。值得一提的是,這并不意味着科學就是絕對正确的,其實科學有時也同樣可能是傲慢的、自負的。注釋見原書。

原文作者| [美]艾倫·索卡爾、[比]讓·布裡克蒙

摘編| 羅東

“故作高深”的讓·鮑德裡亞、德勒茲,亂用概念有多嚴重?

《時髦的空話:後現代知識分子對科學的濫用》,[美]艾倫·索卡爾、[比]讓·布裡克蒙 著,蔡佩君譯,浙江大學出版社·啟真館,2022年1月。

1、鮑德裡亞的“隐喻”和“望文生義”

讓·鮑德裡亞的社會學作品挑戰,也刺激所有當代理論。他以嘲弄,也以極度精确性,解開既成的社會描述,沉着自信兼幽默風趣。

——《世界》,1984

社會學家與哲學家讓·鮑德裡亞,以其對于真實、表象和幻覺的思考著稱。在這裡,我們想将注意力放在鮑德裡亞作品比較少被注意的面向,也就是他經常使用科學和僞科學的術語。在有些情況中,鮑德裡亞用到科學概念的方式很顯然是隐喻性質的。譬如,他寫到海灣戰争時:

最不尋常的是,真時(即時)(real time)與純戰争的預言随同虛拟(the virtual) 對真實(the real) 的勝利, 這兩個假設同時實作,在同樣的時空,毫不留情地彼此追逐。這是一個标志:事件的空間已變成一個帶着多重折射的超空間(hyperspace with multiple refractivity),而戰争的空間确然變成非歐幾裡得式的空間了。

——鮑德裡亞,《海灣戰争沒有發生》

好像有一個斷章取義地使用技術性數學概念的傳統。在拉康處是圓環面和虛數;在克裡斯蒂娃處是無窮集合;這裡,又有了非歐幾裡得式空間。但是,這一隐喻又能意謂什麼?歐氏幾何的戰争空間到底是什麼樣子?順道一提,“帶着多重折射的超空間”(hyperspaceà réfraction multiple)既不存在于數學中也不在于實體學中;那是鮑德裡亞式的發明。

“故作高深”的讓·鮑德裡亞、德勒茲,亂用概念有多嚴重?

在《安妮·霍爾》(1977)中,一路人(左一)高談闊論,其實并不真正了解麥克盧漢(右一)。麥克盧漢為傳播學家,著有《機器新娘》《了解媒介》等。

鮑德裡亞的作品中充斥着從數學和實體學中提取的類似隐喻,例如:

在曆史的歐氏空間中,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是一直線,進步和民主之線。但是這隻有在啟蒙的線性空間裡才是真的。

在非歐氏的世紀末空間,不祥的曲率成功地使所有的軌道偏斜。這無疑是和時間的球面性(sphericity)(在世紀終結的地平線上可見,一如地球的球面性在一日終了的地平線上可見)或引力場的細微扭曲有所相關……通過由曆史向無窮的回轉,這一雙曲曲率,這個世紀本身正逃離它的終點。

或許是因為此,我們受益于這“有趣的實體學”效應:“集體或個體的事件已包捆成一個記憶的洞”這個印象。無疑,這種隐沒是由于這個逆轉的運動、這曆史空間的拋物線曲率。

——鮑德裡亞,《終結的幻覺》

但并不是所有鮑德裡亞的實體學都是隐喻式的。在其更偏哲學性的文本中,鮑德裡亞顯然實在就字面含義來看待實體學(或者說他自己的實體學版本),像在他以機率(chance)為主題的文章《這命定的,或者,可逆的迫在眉睫》(The fatal, or, reversible imminence):

因果秩序的這種可逆性——因倒為果、果先于因而勝于因——是根本的……雖然科學不樂于質疑因果性的決定論原理,但是當它直覺地掌握了偶然是所有定律的浮動之時——甚至超越仍然像過度理性般運作的測不準原理——科學一眼瞥見的就是這個可逆性。這已經是相當不尋常了。但是現在科學在其運作的實體學和生物學極限上,感受到的不隻有這種浮動、不确定性,還有一個可能的實體定律的可逆性。那會是一個絕對的謎,不是什麼宇宙的外公式或後設方程式(相對論才是),而是任何定律都可逆轉的想法(不隻是粒子變反粒子、物質變反物質,還有定律本身)。這種可逆性的假設總是由大形上體系所肯定。它是表象遊戲的基本規則,是表象變形的基本規則,與時間、法則和意義不可逆的秩序相對。但是看到科學達到同樣的假設,很是吸引人,與它自身的邏輯和演化相反。

——鮑德裡亞,《緻命的政策》

很難了解鮑德裡亞所說的“逆轉”(reversing)實體定律指什麼。

在實體學中,我們可以說定律的可逆性(reversibility)隻是“對于時間倒轉的不變性”(invariance with respect to time inversion)的簡稱。但是這一屬性在牛頓力學中已衆所周知,它不折不扣是因果性和決定論的理論;和不确定性無任何關系,也絕不符合科學的“實體學和生物學極限”。(正好相反:于1964 年發現的“弱互動作用”定律的不可逆性,才是新的東西,目前對它的了解也不完全。)不論如何,定律的可逆性和所謂的“因果秩序的可逆性”毫無關系。

“故作高深”的讓·鮑德裡亞、德勒茲,亂用概念有多嚴重?

英國科普作家理查德·道金斯在《魔鬼的牧師》(A Devil's Chaplain)一書中也收錄了他評論《時髦的空話》的書評,認為索卡爾和布裡克蒙“給科學世界樹立了一個友好的、為之動容的榜樣”。《魔鬼的牧師》亦有中文版(中信出版社,2016年6月)。

2、“如果剝除覆寫其上的語言外飾……”

鮑德裡亞的科學混淆(或幻想)使他做出沒有根據的哲學宣稱:他沒有提出任何論證支援他的想法,即科學可以達成“與它本身的邏輯相反的”假設。

這條思考路線在其《指數不穩定性、指數穩定性》(Exponential instability, exponential stability)一文中再度被采用:

談終結(特别是曆史的終結)的整個問題是,你必須談終結之外的是什麼:同時也要談終結的不可能性。這一吊詭是因以下的事實而産生,在非線性、非歐氏的曆史空間中,終結無法被定位。事實上,終結隻有在因果性和連續性的邏輯中才是可以感覺的。現在,是事件本身,借由其人為的生産——也就是它們有計劃地出現或者是它們的結果之預期,更不必提它們在媒體中的變形——壓制了因果關系,以及由此而來的一切曆史連續性。

這種因果的扭曲、這種果的神秘自主性、這種因- 果之可逆性,産生了失序或混沌的秩序(正是我們目前的處境:真實和資訊的一種可逆性,造成事件王國的失序和媒體效應的過度),在某種程度上,讓人想到混沌理論以及一隻蝴蝶拍翅與它在世界的另一端引發飓風之間的不成比例。也讓人想到雅克·班馮尼斯特(Jacques Benvenist)關于水之記憶的吊詭假設。

……

或許曆史本身已被視為一個混沌的形構,在其中,加速度終結了線性,而加速度引發的紊流明确将曆史偏離它的終點,一如紊流隔開了結果和它們的因。

首先,混沌理論絕不能逆轉因果之間的關系。(即便是在人類事務中,我們都嚴肅懷疑現在的一個行動竟能影響過去的一樁事件!)此外,混沌理論和班馮尼斯特的關于水之記憶的假設沒有任何關系。最後,末一句雖然全句由科學術語所建構,從科學的觀點來看卻毫無意義。

随後,文章中胡言亂語之聲更甚:

我們不會達到終點,即使那終點是最後審判,因為我們今後借由可變異的折射超空間(variable refraction hyper-space)而與之分離。曆史的返轉大可以被诠釋為這種紊流,因為其程序被逆轉并吞噬的事件加快了。這是混沌理論的一種版本——指數不穩定性及其無法控制效果的版本。這把曆史的“終結”解釋得非常好,它線性的或辯證的運動被劇變的奇異點(catastrophic singularity)所切斷……

但是指數不穩定性不是唯一的版本。另一個是指數穩定性的版本。後者定義了一種狀态,在其中,不論你從哪裡開始,結束時總會回到原點。初始條件、原初的奇異點并不相幹:每件事都傾向于零點——零點本身也是一個奇異吸引子(strange attractor)。

“故作高深”的讓·鮑德裡亞、德勒茲,亂用概念有多嚴重?

電影《功夫》(2004)劇照。

兩個假設——指數的不穩定性和穩定性——雖然不相容,事實上卻同時有效。再者,我們的系統在其正常(normal)過程(正常上是災難性的)中,将二者結合得非常好。它實際上結合了擴張、奔馳的加速度、令人目眩的流動性旋渦、事件的離心性、意義和訊息的過多以及朝向全熵的指數傾向。是以我們的系統是雙重混沌的:同時以指數的穩定性和不穩定性操作。如此看來,似乎沒有終結(end),因為我們已經處于一種終結的過量狀态當中:超限(the transfinite)……我們複雜的、突變的、病毒性的系統,注定隻到指數的次元(不論是指數穩定性還是不穩定性的次元),注定隻到偏離性和不明确的分形分離同位(indefinite fractal scissiparity),再也無法到達一個終點。注定到一密集的新陳代謝、一種密集的内在移形換位,在自身之中被耗盡,而不再有任何目的地、任何終結、任何他者、任何天數(fatality)。

最後這一段是鮑德裡亞式風格之最。人們很難不被強迫去注意那高度密集的科學和僞科學術語——就我們所能了解的範圍而言,那些被插在句子中的術語,通通沒有意義。

然而,這類文本在鮑德裡亞的生平作品之中并不常見,因為它們至少間接提及了(雖然以一種混淆的方式)或多或少是有着清晰定義的科學概念。其作品中更常碰到的是像這樣的段落:

描述計算機螢幕和我們腦部的心智螢幕之交織方式的最好的模型莫過于莫比烏斯拓撲學(Moebius’s topology),它對于同一螺線中的近與遠、内與外、客體與主體有特殊的鄰接性。主體和客體、在内與在外、問與答、事件和影像等等的一種表面混接,正與此模型相一緻,在此模型裡,訊息與溝通在一種亂倫的回旋(incestuous circumvolution)中不斷地向自身轉向。形式不可避免地是一個扭曲的環形式,令人想起無窮大(infinity)的數學符号。

——鮑德裡亞,《惡的透現》

就像格羅斯(Gross)和萊維特(Levitt)所說的:“此段既浮誇又毫無意義。”

總而言之,鮑德裡亞的作品充滿科學名詞,但是使用時完全不論名詞的意義,而且,是用在一個看不出這些名詞有何作用的上下文當中。不論是否将這些名詞诠釋為隐喻,它們除了使有關社會學或曆史的陳腐觀察看起來很有深度之外,很難看出還有什麼作用。此外,非科學的詞彙也和科學術語混在一起,使用時同樣馬虎。當我們把一切都加以考察之後,令人懷疑:如果剝除覆寫其上的語言外飾,鮑德裡亞的思想還剩下什麼?

3、浮于表面的德勒茲與加塔利

我必須在這裡提到兩本書,我認為是偉大著作中之最者:《差異與重複》(Difference and Repetition),《意義的邏輯》(The Logic of Sense)它們是如此不容置疑的偉大,以緻很難談論,也很少人這麼做。我相信,有很長一段時間,這本書将盤旋在我們的頭上,如謎般地回響着克羅索夫斯基(Klossovski)的作品,克羅索夫斯基是另一個重要而過度的記号。或許有一天,這世紀會屬于德勒茲的。

——米歇爾·福柯,《哲學劇場》

吉爾·德勒茲被喻為最重要的當代法國思想家之一。他寫了二十多本哲學著作,包括自己獨力以及與費利克斯·加塔利的合著。下文,我們将分析德勒茲和加塔利合著部分引用到實體或數學名詞及概念的地方。

我們所引的文本,主要特色是缺乏明晰性。當然,德勒茲和加塔利的辯護者會反駁,這些文本十分深奧,是我們未能加以恰當了解。但是仔細檢視,會看到科學名詞的密集運用,抽離語境、沒有任何明顯的邏輯,甚至也沒有以一般的科學意義來說明這些名詞。德勒茲和加塔利當然有自由以其他的意思來使用這些名詞:科學對于“混沌”“極限”或“能量”這類詞的使用沒有壟斷權。

“故作高深”的讓·鮑德裡亞、德勒茲,亂用概念有多嚴重?

但是我們也會指出,他們的書寫中也充滿高度技術性的名詞,在專業科學論述以外是不被使用的,而對那些名詞,他們也沒有提供其他定義。

這些文本碰觸到大量主題:哥德爾定理、超限基數論、黎曼幾何、量子力學……但是隻有簡短而表面的涉及,若不是已經熟悉這些主題的讀者,是無法從中得知任何具體東西的。而專業的讀者則會發現,他們的陳述絕大部分沒有意義,或者有時候可以接受,但是了無新意而且混淆不堪。

我們都知道,德勒茲和加塔利主治哲學,而非科學的普及。但是,扔下一大堆消化不良的科學(以及僞科學)術語,可以達到什麼哲學作用?我們認為最可能的說明是,這些作者在他們書寫中展示的知識廣泛卻浮于表面。

“故作高深”的讓·鮑德裡亞、德勒茲,亂用概念有多嚴重?

《什麼是哲學?》法文版封面。

二人合著的《什麼是哲學?》(What is Philosophy?)是1991年法國的暢銷書。其中的一個基本主題是哲學和科學的分野。根據德勒茲和加塔利之說,哲學處理“概念”(concepts)而科學處理“功能”(functions)。他們是這樣描寫這個對比的:

科學和哲學之間的第一個差别,是它們各自對混沌的态度。混沌并不是由無秩序(disorder)來定義,而是由每個形式在消失時成形的無限速度來定義。它是一個非虛無(nothingness)卻虛拟(virtual)的空乏(void),包含所有可能的粒子,産生所有可能的形式,一湧現即刻消失,沒有一緻性或參考基準,也沒有後果。混沌是誕生與消失的無窮速度。

——德勒茲和加塔利,《什麼是哲學?》

稍微說明一下,雖然書中接下來的地方,又在未加評論的情況下以科學的含義使用這一詞語,但是“混沌”一詞在這裡,不是以通常的科學含義使用。

他們繼續說:

現在,哲學家想知道,如何借由賦予虛拟者一種它特有的一緻性,來保持無窮速度同時又獲得一緻性。哲學的篩網如切穿混沌的内蘊性平面(plane of immanence),選擇無窮的思考運動,且充滿概念,這些概念的形成有如像思想一樣飛快的一緻粒子(consistent particles)。科學以一種完全不同的、幾乎是相反的方式來接近混沌:它放棄無窮、無窮速度,以獲得能夠實作虛拟的一個參考基準。借由保有這個無窮,哲學透過概念賦予虛拟一緻性;科學透過放棄無窮性,給予虛拟一個參考基準,而參考基準透過功能來實作虛拟。哲學以一個内蘊性平面或一緻性來進行;科學則以一個參考基準的平面。在科學的情況中,它像一個凝結的架構。是一種想象的減緩(slowing down),而那物質是借由緩慢下來,也借由能夠以命題穿透該物質的科學思考,才被實作。一個函數是一種慢動作(slowmotion)。當然,科學不斷加速進展,不隻在催化作用上,也在粒子加速器和使銀河系分離的擴充(expansion)上。然而,對于這些現象而言,原初的減緩不是一個它們随之停止的零的片刻,而是與它們的整個發展共同擴充(coextensive)的一個條件。緩慢下來,是在混沌中設下極限(limit),所有速度都受制于它,以便它們形成一個确定為橫坐标的變量,同時,這一極限形成一個無法被超越的通用常數(例如,收縮的最大限度)。第一個功能素(functive) 是以是極限(limit)和變量(variable),而參考基準是值和變量之間的一種關系,或更深遠地看,是變量(作為速度的橫坐标)與極限的關系。

——德勒茲與加塔利,《什麼是哲學?》

這一段至少包含了一打科學名詞,既不押韻也沒道理,而論述是在無意義的話(“一個函數是一種慢動作”)和廢話(“科學不斷加速進展”)之間擺蕩。接下來的内容更讓人大開眼界:

有時候,恒限(constant-limit)本身是會以宇宙整體中的一個關系出現,所有的部分在一個有限條件下(運動的量、作用力、能量)是隸屬于這個全體的。再說一次,必定有一個坐标系統是關系詞所指涉的:而這個就是極限的第二意義,一個外在的框限(external framing)或外參考基準(exoreference)。

“故作高深”的讓·鮑德裡亞、德勒茲,亂用概念有多嚴重?

電影《美麗心靈》(2001)劇照。

因為這些原初限制,在所有坐标之外,主動地産生速度橫坐标,在其上設定可以調整對應的軸。一個粒子會有一個位置、一種能量、一個品質,以及一個自旋值(spin value),但條件是,粒子要接收一種實體存在或實際性,或者是在可以被坐标系統掌握的軌道上“着陸”。是這些第一類限制,構成了混沌中的減緩或無窮性之懸置阈(the threshold of suspension of the infinite),它當作一種内參考基準(endoreference)并進行一種計算:它們不是關系而是數目,但整個函數理論依靠它們。我們提到光速、絕對零度、作用量子、大爆炸:絕對零度是零下273.15 攝氏度,光速每秒299 796 公裡,在那裡長度縮到零而時鐘停止。這類極限透過它們所呈現的經驗值,不隻在坐标系統中适用;它們首先是當作初始減緩速度的條件,與無窮性相關,延伸過相應速度的整個範圍,延伸過其受條件限制的加速度或減緩。不隻是這些速度的多樣性,使我們能夠去質疑單一的科學志業。事實上,每個限制本身都産生無法化約的、異質的坐标系統,根據變量的親近與距離(例如,星系的距離),強加以不連續性的阈。科學被籠罩了,不是被它自己的統一性,而是被一切限制或邊界所構成的參考平面所籠罩。科學透所在之坐标系統裡抽取出來的值,去安排各變量的情形(在這坐标系統裡,圓錐截面的次序之排列依照的是其頂端被眼睛占據的圓錐的各個截面的次序)。

再一次的,即使開始的部分還模糊影射到科學哲學,本段結尾部分又是不知所雲。

4、他們的寫作充塞着技術名詞

德勒茲與加塔利好像在讨論數學哲學的問題:

當其中一個變量的幂次高于第一個變量的時候,變量各自的獨立性便出現在數學當中。這就是為什麼黑格爾指出,函數的變異性不受限于可以被改變的值(2/3 或4/6), 或使之未決(a=2b),而是要讓其中一個變量在比較高的幂次(y2/x=P)。因為如此之後,一個關系才可以直接被決定為微分關系dy/dx,當中,變量值的唯一決定是消失的決定或出生的決定,即使它是從無窮的速度中強取而來的。一種事物狀态或“導數”函數(“derivative” function)有賴于這種關系:去位勢(depotentialization)的運算一直進行,使不同幂次的比較成為可能,一個事物或軀體大可能從這裡開始發展(積分法)。一般而言,一個事物狀态并不實作一種混沌的虛拟(a chaotic virtual),而不從中提出一個分散在坐标系統的位勢(potential)。由它所實作的虛拟當中,它提出一個它挪用的位勢。

這裡,德勒茲和加塔利重複使用原本出現在德勒茲《差異與重複》裡的舊觀念,福柯稱該書是“偉大著作中之最者”。書中有兩個地方,德勒茲讨論微分和積分概念基礎裡的古典問題。自從這一數學分支在17 世紀出現于牛頓和萊布尼茲的作品中,對于“無窮小的”量如dx 和dy 的使用,就出現有力的反對。

這些問題已被達朗貝爾(d’Alembert)與柯西分别于1760 年以及1820 年左右發表的著作解決,他們引進了嚴格的極限概念——自19 世紀中以來在所有微積分教科書中都會教的一個概念。然而,德勒茲在這些問題上進行了又長又混亂的思索,我們隻摘錄幾個最具代表性的段落:

如同我們把差異(difference)本身對立于否定性(negativity)一樣, 我們也将dx 對立于非A(not-A), 差異的符号(Differenzphilosophie)對立于沖突的符号。的确,沖突在最大差異這一邊尋找它的理型(Idea),而微分冒着落入無窮小的深淵的危險。然而,這不是形構問題的方式:把符号dx 的值連到無窮小的存在上是一個錯誤;但是以排斥後者為名,拒絕給它任何本體論(ontological)或知識論(gnoseological)的值,也是一個錯誤。……一般微分哲學的原則必須作為嚴格闡釋的對象,也絕不得依賴無限小。符号dx 的出現,同時是未決定的、可決定的和決定。三個原則共同形成對應這三個面向的充分原因:可決定性的原則對應于未被決定者本身(dx,dy);交叉決定的原則對應于真正可決定的(dy/dx);完全決定的原則對應于已有效決定的(dy/dx 的值)。簡言之,dx 即是理型——柏拉圖的、萊布尼茲的或康德的理型、“問題”及其存有。

微分關系呈現出的第三個元素, 即純位勢(pure potentiality)。幂是交叉決定的形式,據此,變量被當作是彼此的函數。結果,微積分隻考慮那些大小量,其中至少有一者的幂次高于另一者。無疑,微積分的第一步在于将方程式“去位勢化”(例如,我們不寫2ax-x2=y2,而是dy/dx=(a-x)/y)。然而,類比或可在兩個先前的表中找到,在那裡,量子(quantum)和量性(quantitas)的消失是可定量性(quantitablilty)元素出現的條件,而去質化(disqualification)是可定質性(qualitability)元素消失的條件。這次,跟随拉格朗日(Lagrange)的說明,去位勢化限制了純位勢,借着讓在由i 的幂次(未決定的量)和這些幂次的系數(x 的新函數)構成的級數中的一個變量之函數進行開方,如此,該變量的開方函數可以和其他的函數相比。位勢的純粹成分出現在第一的系數或第一個導數,其他的導數以及接下來的所有的級數項由同樣運算的重複而得。然而,整個問題所在,正是在于決定這本身獨立于i 的這第一個系數。

如此一來,還有客體的另一部分是由實作(actualisation)所決定的。數學家問:由所謂的原始函數所表示的這另一部分是什麼?在此意義上,積分絕非逆微分,而是一個分化(differenciation)的原始過程。微分決定了作為問題的理型的虛拟内容,而分化則表達出這虛态的實作及解的構成(借由局部積分法[local integration])。分化像是差異的第二部分,而為了指稱客體的完整性或積分性(integrality),我們需要複雜的微分法/ 差異化(different/ciation)。

——德勒茲,《差異與重複》

這些文段中有少數幾個句子可以讀懂——有些陳腐老套,有些則是錯的——我們在注釋中已做了說明。其他的,留給讀者去判斷。根本的問題是:對于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一百五十年的數學對象,做這些神秘化的陳述又有何用?

“故作高深”的讓·鮑德裡亞、德勒茲,亂用概念有多嚴重?

《意義的邏輯》英文翻譯版書封。

再讓我們來看看另一本“偉大著作中之最”的書——《意義的邏輯》,我們可以發現以下這段驚人的話:

第一, 奇異點- 事件(singularities-events) 對應于異質的序列, 後者被組織到一個既非穩定亦非不穩定的系統, 而是“亞穩定” 的(metastable) 系統, 它被賦予一個勢能(potential energy), 系列之間的差異在此中被配置設定。(勢能是純粹事件的能量,而實作形式則對應于事件的實作[realization]。) 第二, 奇異點控制着自動統一(autounification)的過程,總是可流動的而被取代到一種程度:一個沖突的元素橫越序列, 使之回響, 将互為對應的奇點(singular point)包納到單一的随機點,而所有的發散(每一次的擲骰子)包納到單獨的一擲。第三,奇異點或位勢萦繞于表面。每件事都發生在表面結晶當中,而結晶隻在邊緣發展。無疑,一個有機體不是以同樣的方式發展的。有機體不會停止在一個内部空間收縮,并在一個外部空間擴張——去同化并且外部化。但是細胞膜(membranes)也一樣重要,因為它負載位勢,并再産生極性(polarities)。它們使外在和内在的空間接觸,不論距離。内在與外在、深度與高度,隻有透過這種拓撲曲面接觸才有生物學價值。是以,甚至在生物學上,也必須了解“最深刻的就是皮膚”。皮膚有一種生命力和适當的曲面勢能(superficial potential energy),任它處置。而就像事件并不占據曲面而是常常接觸它,表面的能量也不在曲面局部化,而是與其形構和再形構緊密相連。

——德勒茲,《意義的邏輯》

這段文字再次預示了德勒茲後來和加塔利合寫之作品的風格——充塞着技術名詞;但是,除了細胞透過細胞膜和外界溝通這樣了無新意的觀察以外,當中既無邏輯也無意義。

讓我們從加塔利自己所寫的書《混沌宇宙》(Chaosmosis)引一小段作結論。這段文字把科學、僞科學和哲學的術語全部拼湊在一起,精彩程度為我們所僅見;隻有天才才寫得出來。

“故作高深”的讓·鮑德裡亞、德勒茲,亂用概念有多嚴重?

電影《安妮·霍爾》(1977)劇照。

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線上性的表意聯系或大書寫(archi-writing)(視作者而定)和這個多指涉、多元度的機械催化作用之間,沒有任何雙- 單義的對應(bi-univocal correspondence)。比例的對稱性、橫截性(transversality)、其延伸者消極的非推理(non-discursive)性格:所有這些次元将我們移離排中邏輯,并強化着我們對先前批評的本體論二分法時的摒斥。一個機器的組裝,透過它的各種成分,借由穿過本體論的阈、不可逆性的非線性阈、本體和種系生發(phylogenetic)的阈、異質生發和自體生成(autopoiesis)的創造阈,來萃取其一緻性。

比例的概念需要延伸,在本體論的層次考慮碎形的對稱。碎形機器橫越的是本質的比例尺(substantial scales)。在産生比例尺的時候橫越它們。但是,以下所說的也應該加以注意,它們所“發明”的存在縱坐标(existential ordinates)總是已經在那裡。這一吊詭如何能獲得支援?是因為一旦允許組裝逃離能量—空間—時間的坐标,每件事都變成可能的(包括勒内·托姆提出的時間的倒退性平滑[recessive smoothing of time])。而在這裡,我們再一次需要重新發現一種存在于存在之外卻與其自身同一的存在方式(a manner of being of Being without being)——以前、以後、這裡以及其他各個地方;一個行列式的、複調式的存在,根據啟動其虛拟組成的無窮速度,它可以被有無限複雜化可能的紋理質感所奇異化(singularisable)。

——加塔利,《混沌宇宙》(也譯作《混沌互滲》)

讀者如果對于德勒茲和加塔利作品中無所不在的僞科學語言還有懷疑的話,還可參考他們更多的作品。上面所列絕對不是全部。

原文作者 | [美]艾倫·索卡爾、[比]讓·布裡克蒙

摘編 | 羅東

導語部分校對 | 郭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