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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之夜,伯娘羞得頭埋在腿間。她和大伯的身影投射牆上…

作者:杉杉愛川南
新婚之夜,伯娘羞得頭埋在腿間。她和大伯的身影投射牆上…

川南舊時婚嫁用轎

一泓春水,煙波渺渺。岸邊楊柳,柔條飄飄。

吹打聲中,伯娘告别了生她養她的龍家灣。别了父母親友,座上婚轎。轎後一溜兒的嫁妝,箱箱櫃櫃,棉被蚊帳…一幫漢子嘻笑顔開地擡着挑着,他們在送龍姑娘,恭喜她嫁入城裡了。

要到我家時,吹鼓手勁更大了,音仿佛要洞穿房屋般。一條街的娃兒們來了,齊嚷道:"新姑孃(娘),打麻湯(糖),多打點我吃點,二天打來還你。"不能老唱這首,孩兒們又摸仿送親隊伍,踢腿晃腦地做擡轎狀:"嗯那嗯那,新姑孃燒茶…"

伯娘下轎了。大伯攙了她,害羞的伯娘還真吓着了,猛地縮了下手。堂屋中,家神案幾的上方是油漆黑條闆,有一米五長,六十公分寬,上書"天地君親師位"。一切儀式後,伯娘座在清朝時打造的青杠長凳上,萬般的不自在。

聽大人講,伯娘在農村勞作,勤快名聲傳十裡。天麻麻亮,雞聲窗外正嘐嘐時,她已收拾停當,開始做飯,洗衣,伺弄菜園了。她說自己小時被母裹腳,痛不能寐,半夜哭着偷偷把裹布剪了。腳未包好,因而腳大,常常自卑。

這時,她把腳交叉着藏在闆凳腳下。大家來看新姑娘時,她更害羞了。王親媽講起時笑得淚花都出來了:頭,先是埋在頸子處,後來埋在腰上,再後來差點埋在地下了:她欲遮雙腳,她怕别人笑她腳大。

偏偏一群娃兒跟着又跑進來,約有二三十個,齊聲又誦道:新姑孃打麻湯…。嗯那嗯那,新姑孃燒茶…姑姑知這群孩子沒拿到吃的東西就不走,随即端了自制炒米糖和包谷糖,分給孩子。有包的揣包,沒包的衣服撩起兜着,露出個死肚青波魚式的肚子,歡天喜地玩去。

婆發話了:大姑娘累了,回房歇去吧。伯娘被攙入新房。堂屋擺了席,宴請左鄰右舍鄉裡鄉親。吉利話要說的。李二叔送八個大盤:盤子盤子,早生貴子。李二嬸捧了兩封筷,接着說"筷子筷子,快快生子。" 有送杯子的,茶壺的,盆子的…。"不送碗嗎?"我問講故事的王親婆。"不能送碗,咒人家晚生貴子嗎?"

姑姑怕嫂子餓,把門關了,叫她吃了一碗蒸粑,川南人叫葉兒粑,甜甜糯糯地好吃。天黑了,大伯送走打牌的客人後,鍍到伯娘身邊。揭去蓋頭,他驚異了:绯紅一張臉,竟是那樣漂亮,那像農村姑娘?伯娘未嫁時,大伯遠遠地看過她。她正在給青菜澆糞水,大伯喜她白白淨淨利利索索的模樣。

不過,剛才他進門時,見她羞得把頭埋在雙腿間,半天不擡頭。大伯寬慰她,"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啥不好意思?"伯娘隻是低頭聽她講,臉紅樸樸地燦若桃尖。他倆的身影映在牆上,那樣黑那樣大。

菜油燈燈芯挑得粗粗的,屋子也黃黃地亮着。伯娘紅着臉不做聲,頭依然埋着。大伯起身,故意把門打開。不大一會,他端了粉子醪糟進來,下面卧着四個蛋。他催她趁熱吃,伯娘終于大方起來。牆壁上的身影,一個在輕輕地吮醪糟,一個是在小口地品着茶,日子安穩,世态祥和。

新婚之夜,伯娘羞得頭埋在腿間。她和大伯的身影投射牆上…

舊時婚嫁圖

我呸!為啥要寫句伯娘倆的身影映在牆上,又黑又大。這是王親媽講的,她故意在堂屋找手帕,看了大伯屋好幾眼。還好,我現在才寫的,不然要遭罵:咒人麼?因為婚後不久,大伯參加讨袁行動,當時在劉伯承手下當連長。攻打納溪時,為了國家共和,獻出生命,隻剩下伯娘和牛兒哥。不幸的是解放後留成都的哥哥在三年自然災害中先她而去。

還好,伯娘有菜地,很多事讓她整天忙個不停。蒙在鼓中的她不知兒逝:家裡每隔兩月造假信一封,六伯娘讀與她聽:兒在這邊身體好,孫兒康健…兒彥森跪禀。伯娘聽完後,每次都将信仔細收好。

還要感恩政府,讓伯娘有尊嚴地活着。曾有人說我家成份不好,伯娘沒掃過街還沒被批鬥過。伯娘聽說後,一次通知地富反壞右掃街,她拿了掃帚老老實實排隊等着點名。居委會主任拉她出來,對大家說:人家男子是劉伯承的部下。從此無人說伯娘壞話。

她是那樣勤勞。她的園地就是自給自足小農經濟的樣闆。種芝麻種棉花種胡豆彎豆南瓜冬瓜,還栽有六棵開紅茶花的茶樹…啥樣都有,包括種麻,用來納鞋底用,做棉花鞋的棉花…。

新婚之夜,伯娘羞得頭埋在腿間。她和大伯的身影投射牆上…

芝麻花似鈴铛開放

"媽,我餓"。姐姐說餓了伯娘就會燒胡豆給她吃。大人囑我們叫她媽,想必是婆的意思:她沒有後人了,我們就是她的兒女吧。我們就乖乖地叫她媽。她會将香的外層刮去,穿幾大串胡豆埋在柴灰裡,熟後分吃,好香。

她不準我們家的女孩說尿漲呀滾你媽之類的穢話或在街上嬉哈打笑瘋來瘋去的。"在過去,你們是小姐"。"媽,還小姐,"姐輕輕地頂撞她:"飯都吃不飽。"那幾年,國家遭受自然災害,誰能吃飽?家裡姐姐是七佰娘獨女,大家都偏護她,唯有她要輕聲地頂媽幾句。但是,媽依然護她愛她。有個原因就是姐姐長得漂亮,我的母親也愛她,姑姑更愛她。

今天突然想起寫伯娘,緣于我拍的這張照片:它像芝麻花。

新婚之夜,伯娘羞得頭埋在腿間。她和大伯的身影投射牆上…

像芝麻花的花,色淡淡地

我記得伯娘的園地有很大一塊芝麻地,長得很高很茂盛,開的就是這樣的花,鈴铛般可愛。秋天,芝麻熟了,她用芝麻取油,一年自家食用的油就搞定了。她取油時,香透整個大院。我看她将晾幹的芝麻炒了後,在石磨上磨細,再用白布包緊,手不斷拍打,油就出來了。用力拍打幾下後,手掌全是油,在盆邊将油刮下後,又拍打。

我還愛看她推涼糕給我們吃。磨米漿時,摘幾片嫩絲瓜葉放在泡漲的米裡一起磨。做好的涼糕色綠得正好,像綠寶石樣,涼糕顯得更清涼。這樣勤快能幹的伯娘,天公對不起她。想起她凄苦的身世,她又是那樣地心疼我,直到臨死前兩天還教我背女兒經,背到"父母罵不出聲時",我被教育了,媽批評我和母親頂嘴。想到這裡,我眼眶紅了。恰乎這兩天降溫,天上飄着小雨,就酸楚楚地回憶起媽來。

那雨,該不會是在哭我那勤快能幹的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