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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中年人的每一個意外之喜,都在深淵之上

2021年的最後一天,一位曾做過媒體人的老兄,在朋友圈講了這樣一件事:

9月的一天晚上,自駕從岡仁波齊傳回拉薩的路上,他看到了星空。這是他今年最大的驚喜,因為先天性弱視,他很少看到星星,小時候在河南農村,父親給他指天上的星座,他看到的隻是虛空。

同為内向的中年人,我能感受到他内心曾經有過的蕭索。世事艱難,我們其實都在尋找一個奇迹,或者等待一個意外之喜。

一位在高校任教的知名作家,常在群裡抛些快意溫婉的文章。他給我的印象是,才華橫溢,活得滋潤。不料他在2021年的最後一天也感歎,這一年,想到的一個詞是:艱難!

他言及為照顧患老年性精神分裂症的母親,耗費了無數精力,承受了種種委屈卻無處可發脾氣。怨自己沒有早點從俗事中抽身,陪素來疼愛子女的母親說說話,排解她的焦慮。

原來,他滿頭灰白之發,不隻展現着儒雅。

“事已如此,我也隻好坦然面對!”他說。

這讓我想到,2021年的春天,我在南京一家醫院陪伴老父時的憂急與凄惶。父親查出顱内病竈時,已有失語之狀,但他對于開顱手術有一萬個抵觸心。此前,他以為身體出現的反應不是什麼大事,一直喝着老友給他開的“不必手術藥”。

老友堅決反對做手術,他在老父手術前夕還不放棄主張,在電話裡又急又氣地叫道:“老劉你不聽我的啊,70多歲了不是小夥子了,頭腦哪能動刀呢!”

從醫生不容商量地給出必須手術的态度起,我就面對着這樣的艱難情勢:既要快刀斬亂麻地把老父帶進醫院、帶上手術床,又要保證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無誤,一如高手在棋盤上精準地下出每一步先手棋。

醫生對我說,手術失敗的比例并不低。手術同意書上“有可能大出血”“有可能死亡”這些字眼讓我心驚肉跳,但我必須簽字。這個責任我必須承擔。

向來大事都是我找他商量定奪,可這場病,讓他成了一個聽我安排的人。這是父子關系的第一次“反轉”。

那個黃昏,當我來到病房時,看見已經剃了光頭的父親又瘦小又憔悴,和我的母親坐在床邊靜默着,心裡突然悲涼莫名。那一刻我忍住了眼淚。我在心裡說,“我一定要把你好好的帶回家。”

父親是在清明節小長假的前一天動的手術。手術後,我和弟弟把他推進檢查室。繼而老父就被護士推進了重症監護室。清明放假導緻的程式延宕讓人焦慮,我在4天之後才獲準把父親從重症監護室接出來。

我用小推車推着他穿過走廊,穿過小花園,穿過人潮,陽光下他睜開眼,看見是我,嚎啕大哭:“你怎麼現在才來啊,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我忍住悲怆,像安慰孩子一樣輕輕抱抱他。

意想不到的波折與煩擾,依然是需要全力踏過的泥濘。

老父身上挂着的尿管,拔一次出一次狀況,隻好一次次插上,查一次狀況嚴重一次。問醫生,醫生淡淡地說,“一輩子挂着尿袋的也不是沒有過”,并私下叮囑我日日警惕老爺子腦血管破裂。

因麻醉藥勁未消,父親一度幻覺嚴重,情緒焦躁,這讓我和母親在徹夜不眠的陪護之累外,又添難言的憂懼。

這場曠日持久的煎熬,是他人無法馳援的戰争。

我們這些青絲染白的中年人,經常面對着隻能自個兒硬着頭皮闖過去的深淵——就像那天,那個開着貨車不小心沖出長治挂壁公路圍欄,車頭懸空三天的司機所面對的深淵。

但深淵之上還有奇迹。他打開車門跳了下來,還設法救出了副駕駛座上的同伴。他事後感慨,當時以為自己要完蛋了,“差一點尿了褲子”。這種死地重生的慶幸,也許能夠代表很多中年人真實的感受。

我本來已做好“最壞打算”,但幾個月之後,老父的幻覺消失了,還憑着大半生做中藥師的經驗和意志,出人意料地解決了“尿袋困境”,康複到人謂“比手術前還精明”的地步。

他閑不下來,最近又背着我做起了快樂“打勞工”。父親曾救過不少人的命,這也許是他的造化。

那位知名作家也在勉力承受重擔的過程中感受到了暖意,表示始終相信:每一片命運的田野都是耕種的春天!

文章開頭那位追光老兄則慨然而言:“在216國道上,我清楚地看到銀河的顔色,感到自己得到了拯救——似乎命運并沒有放棄我。”

無數的深淵可以越過,無數的絕望可以改寫。這才是人生最大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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