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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蘇蟬買了新房,臨湖,視野開闊,能看到妩媚的夜景。湖水春藍秋碧,令人神怡。
彼時她老公林北的事業剛起步,背了一身貸款,買這套房子可謂拼了半條命。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有可能買不上一支心儀的口紅。
但她不覺得有什麼,人生大好,未來多美妙!
她剛生二胎,請了一年多的産假,其間家裡的重擔全壓在林北的頭上。林北是個上進小夥,在一家國企做事,沒幾年升了兩升,人皆稱贊,說他前途大好。
當然,如果他沒這點潛力,蘇蟬也看不上他,更别提大老遠嫁給他了。
蘇蟬老家是北方的,林北是南方的,兩人學的土木,畢業後在北方大邊陲修橋搭路。
工地上女職員不多,當時追蘇蟬的就有三個。她雖然瘦小,但勝在甜美,一張娃娃臉。
在這個崗位上,蘇蟬也不可能接觸到更多的異性,更何況,能有人追,心裡頭總是竊喜的。
幾番考驗下,最終林北在KTV以一首《月半小夜曲》奪得了佳人的芳心。
兩人都老大不小、二十好幾了,穩定戀愛談上一年,便考慮到了婚姻。
林北帶蘇蟬回老家,山路十八彎。
摩的司機都送不進去的一個南方小村。
林北家的房是土磚的,廁所是露天的。用木闆子臨時搭了一個洗澡間,正是大冬天,寒風見縫就鑽。
當時摩的司機聽她口音不對,問:“姑娘,你是哪裡人?”
“山東的。”
“啧,嫁這麼遠啊!這麼個破地方,你爸媽知道不?”
“不知道。”蘇蟬沒敢跟家裡說。
她在見到這情況後,其實心裡也退縮過,但架不住對林北的一腔愛意。又想着大不了再工作幾年,到市裡買房就是了。
林北努力、踏實、帥氣,籃球打得好,遊泳一級棒,反正是哪哪都符她心意。如果放棄了,她幾乎可以肯定未來再也遇不上一個這麼喜歡的人了。
眼下日子雖然緊巴了點,但總歸是有盼頭的。
小夫妻一腔幹勁,在工地上努力幾年,湊個首付跑市裡買了房。地段好,停車場通地鐵口,房子也大,三室兩廳的小洋樓。
但林北還是不滿意,指着湖對岸的别墅區,意氣風發地對蘇蟬說:“老婆,你先在這裡委屈幾年,我一定給你換大的。”
那時候,蘇蟬并沒有想那麼遠,眼下的生活,正是她理想中的。
至于以後,咬咬牙,隻會越來越好。
2
蘇蟬生完二胎,在家奶了一年娃後,她決定回工地。
現在大的上幼稚園,小的一歲多。她想着正是背負壓力的時候,出去能賺點是點,等孩子上國小了,無論如何都得自己帶。
她生的是兩個閨女,林北倒沒說什麼。隻是她出去的那天,婆婆抱着小女兒送她,在一邊說:“二毛啊,媽媽出去多賺錢錢,再回來給你生個弟弟。”
蘇蟬嫁過來的時候,婆家并沒有明顯表示出重男輕女。
但婆家家庭關系特殊。林北的爺爺生了四個女兒,他媽林繼香排老大,公公是招上門女婿過來的。如此,便是想保個香火。
如果蘇蟬沒生兒子的話,意味着這香火又有斷掉的危險。
蘇蟬自己也預設了,但聽她這麼說,心裡還是有層“咯噔”,隻是僵硬地笑了一下。
入秋生寒,逢夜流霜。蘇蟬下火車時雖然備了毛衣,但還是被乍來的風砭了骨。
林北過來接她,拎過她身後笨重的行李箱,寵溺地斥責:“都說了别帶那麼多東西,有什麼缺的過這邊買就行了!”
說完,一把将她攬上了的士。
蘇蟬靠在他身上,沒說什麼,卸下一身疲憊。外邊長風萬裡,黑夜圹埌無邊。
那時候她既有一種陪伴在丈夫身邊的滿足和依戀,又遙想到家中的幼孩,滿是放不下。
她婆婆啥都好,帶小孩更不用說,叫她挖顆心出來她都立馬能下手的那種。但老太太有一個毛病,喜歡打牌。
前兩年跟工地上帶大寶的時候,有一回跑人家棚子裡看牌去了,半夜都沒回來。林北以為她被狼叼走了,急得動員了一個宿舍的人去找,最後從勞工的棚子裡給押回來了。
結婚前,蘇蟬一直跟林北待在一處,滿心滿眼是他。加之地域的緣故,又不通語言,也沒想過去細細了解他的家庭情況。
種種弊端,皆是婚後才顯露。
好在她婆婆還算個曉事的,自知不對,從那晚後也沒再出現過類似的狀況。過年回家也打牌,但也沒太出格。
蘇蟬哪裡知道自己出去才兩個多月,便在半夜接到了鄰居的電話,說她婆婆十點多了還往外跑,小孩總是半夜起來哭。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漏了風,又糅了冰渣,寒涼一片。
林北半夢半醒地問:“老婆,這大半夜的誰找你啊?”
“你媽扔下孩子出去了!”蘇蟬說。
林北沒放心上:“出去買什麼了吧?”
“鄰居給我的電話,說她往外跑,”蘇蟬盡力克制怒火,“你打電話去問問,她在幹什麼?”
林北這陣子尤其忙,睡眠時間少,有些不情願地起床撥通了他媽的電話。對方老半天才接,林北說:“媽,你擱哪裡去了,孩子在家哭呢!”
“家裡的面條沒了,明早大寶要吃,我下樓買點。”
兩人又唠了幾句,挂斷電話後,林北倒頭就睡。
蘇蟬睡不着,憂心忡忡:“如果小孩隻哭一個晚上,鄰居不會給我打電話,我跟他們也沒熟到這份上。肯定是打擾到他們了,他們才說的。”
林北不知是睡熟了還是怎麼的,翻了個身,并無回話。
此事不了了之。
直到過年回家,一歲多的二寶拉着她逛小區,直接去了麻将館,開心地跟她說:“打麻将,打麻将。”
她臉色瞬間黑了,也在心裡暗暗發誓,最多讓婆婆帶完這兩年,再艱難也得回來。
3
林北事業骎骎日上。
因着這層關系,替他爸在工地上尋了一個閑散的職位。工資雖不高,但也自在。
他爸這人自幼喪母,又被後媽虐待,前半生都過得很苦,要不也不會大老遠跑他林家來做上門女婿。
這種環境導緻了他寸量铢稱的性格。
食堂裡的飯是免費吃的,他吃不了都使勁硬塞,半年時間就養出了三高的危險。
平時工地上的爛銅廢鐵,隻要能用上的,他都使勁往宿舍裡屯。大家夥都不願意跟他住,最終他一人一屋。
免不了有人調笑:“有個做上司的兒子就是好啊!”
林北對此非常苦惱,現在事業攀升,步步小心,出不得差池。他找他爸說過很多回,說現在條件寬裕了,沒必要這麼省。他爸油鹽不進,最終罵他數典忘祖,不知疾苦。
老頭子比牛還犟,說也說不得,說重了還記你的仇,最終隻能歎息作罷。
直到一回,老頭子回老家,大包裹小包裹十來個。
林北叫了兩個員工給他搬東西,那倆小夥子搬着搬着,哪知袋子的結沒系緊,從裡面“哐哐”掉出兩把菜刀,差點砸在腳上。
當時林北在一邊拎桶,見此狀,臉都綠了。
那倆小夥也是吓得面上一白,他爸倒是眼疾手快,兩步過來,又把菜刀按回了袋子裡。
其中一小夥讪讪地說:“這能過安檢嗎?”
林北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把那兩把菜刀拿出來。
他爸不悅,去搶:“你幹啥呢?”
林北說:“這東西帶着不讓你進車站。”
“我包衣服裡面就行了。”
林北不欲理他,轉身就走。
他氣得在後面大喊:“你這個忤逆子。”
然後便是一大段訓罵的老家話飙出,旁邊的人雖然聽不懂,但也能猜測發生了什麼。再看這老頭子,一身落魄,身上還帶更新檔,明暗都有林北不孝敬他的意思。
經此事,林北算是怕了,趁着這個機會,打算讓他在家裡幫忙看孩子算了。再者他媽現在打牌也不遮遮掩掩,一個人帶倆娃,總叫人不放心。
好說歹說,他爸才同意,又讓林北把他床下藏的一堆破銅爛鐵寄回去。林北巴不得他不來,雖然運費貴點,但還是給他寄了回去。
他爸是個細緻的人,又無閑趣,平日裡一雙眼睛都粘在了孩子身上。有他在,蘇蟬總算能放下心來。
但日子并不平緩。
這兩夫妻前世的冤,今生的孽。生了林北的姐和他後,便分居了,一直都是各過各的。
這乍然住一起,火花帶閃電,滿是刮擦。
林北的媽因着在家排行老大要照顧妹妹的緣故,養成了比較爺們的性格,也格外好面子。
平時槽子裡進出久了,用度方面,從不短着來,跟他爸完全是兩個極端。這老夫老妻住一起沒兩月,便鬧出了沖突。
原因是家裡一根半蔫的蘿蔔,他媽想要扔了,他爸不肯。兩人便争執,最終他媽尚武,一刀揮在了他爸的背上,鬧得連夜去了醫院。
當時林北有事走不開,蘇蟬訂了最早的航班趕回去,也是大半夜了。
林北的姐過來送他爸去的醫院,家裡婆婆帶着兩個孩子,倒是睡得沉。第二天早上,大女兒緊張兮兮地問她:“爺爺是不是要死了?”
她不待反應,婆婆在一邊兇悍地說:“那老東西,死了才好。”
蘇蟬讷讷不知所言。
此事過,家人一場驚,倒是再也不敢讓這兩老住在一個屋檐下了。最終商定之下,他爸回了老家,她媽繼續留在這邊。
4
如此捱過一年,待大女兒上國小時,蘇蟬辭職回家,打算做全職太太。
她婆婆呶呶不休:“現在正是掙錢的時候,你們又不富有,等孩子上國中了回來帶也不遲。”
蘇蟬看着三歲的小女兒已經能認全108張麻将了,說什麼也不肯再讓婆婆帶。再說現在林北一人養家也還算松裕,隻是夫妻聚少離多,對感情有一定影響。
二者抉擇下,蘇蟬還是選擇了留到家裡,每年暑假都會帶小孩去工地,也算是一家四口湊了整。
蘇蟬在自己城市找了個工作,“885”制的,混個日子倒也輕快。她婆婆在這邊幫着做點家務,閑暇時看看孩子。
早在林北替婆婆還了幾次賭債之後,他便斷了他老媽的财路,一分錢都沒給過了。他媽沒錢打牌,閑在家裡總要找事做,于是便問蘇蟬什麼時候生三胎。
蘇蟬搪塞,“你兒子現在上升期,再生對他沒好處。”
“那總要生個兒子的嘛!”她婆婆催道。
“那萬一又不是兒子呢?”蘇蟬問。
“我聽小區裡的人說,懷上後便可以去驗血……”
蘇蟬不欲再說這個話題,打斷她:“行了,我知道了。”
晚上,她把這事同林北說。林北正在外邊吃飯,敷衍了幾句,依稀能聽到裡面的調笑聲。
她默不作聲地挂了電話,側身望着窗外夜景。湖水倒映燈輝,星星點點,像是銀河都墜入了人間。
那一刻,她無心風景,想到了老家的門前有一條長河。那水是活的,帶着雀躍和怒放,奔向未知的遠方。
一年後,蘇蟬又懷孕了。
林北正值盛年,眼中滿是呑山納海的意氣,摸着她的肚子說:“這一次,我們一定生個兒子。”
其實蘇蟬想問他,萬一不是呢!
但他眼中光亮,掀起風鵬萬裡,她不好澆滅。
還有一點,她自己都不想承認的是。她怕這句話問出來了,真的一語成谶。她自己的孩子,她命運相連的人,她不在乎性别。但身邊所有人都在乎,逼得她也不得不一起在乎。
而今的林北,不可同日而語,能輕松養家。能給她作為一個女人的體面和光鮮,帶給她金錢所能帶來的特有體驗。
她現下裡所得的一切,都要倚賴他。
這個孩子在她這裡,有些下賭的意味。她現下裡已經算是高齡産婦了,拼四胎也不大可能。
若讓她流掉,也過不了心理那一關。
她膽懸了幾日,最終沒忍住偷偷找了家私人機構,抽個血送去。沒多久出了結果,是個兒子。
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頭又空空蕩蕩。
一段婚姻走到而今,已與她初衷背離了。這幾天她老是想到自己的爸媽,出嫁十多年,回家不超過十趟。
印象中,她最愛吃媽媽煮的面了。上面會添小碎肉,撒小蔥花,一整碗給她能吃得湯都不剩。
懷孕後總是半夜肚子餓,她摸索着起床,照流程做了一碗面,卻也不是記憶中的味道了。
5
林北的爺奶俱在世,他爸回去後,和爺奶住在一起,處得不是很愉快。加之他奶奶中風,需要人照顧,便把她婆婆換回去了。
這下,公公兒媳同住一個屋檐下,更加不得勁。
蘇蟬到了孕晚期,睡眠不是很好。
林北他爸不知怎麼養成了半夜上廁所的習慣,上不出來還在那裡嗯嗯啊啊的,這魔音穿透兩重門,在她的耳邊繞。
老頭子是個不好說話的,她也沒說什麼,隻是多買了些水果,叫他一起吃。老頭子不識趣:“小孩也要吃,大人也要吃,哪有那麼多吃。”
不在同一頻道裡。
如此月餘,她受不了了,把這事跟林北講。林北估摸是真心情不好,講話有些沖:“那你帶我爸去醫院檢查一下啊!”
“這怎麼檢查?”蘇蟬也惱,“而且你爸,我都開不了口,就怕不小心戳他自尊了!”
兩人争執一番,最終不快地挂了電話。
次日,蘇蟬頂着莫大的尴尬,還是問:“爸,那什麼……”
最終,低聲說了句:“你最近身體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啊?”
他爸是個敏感的,一下猜出了她所指何事,沒回話走開了。自此,倒沒有再半夜起床,隻是蘇蟬在回老家時聽人數落:“你怎麼連你爸上個廁所都要嫌棄?”
眼見得産期逼近,她有意讓父母過來。她和林北的婚是在這結的,說來也可笑,而今十多年過,他爸媽還沒來過她家。
把這想法跟老人家說了,他們欣然同意。大概也是懷了一腔願,想看看女兒嫁了什麼樣的地方,過得幸不幸福。
離預産期還有一周的時候,她給父母訂了機票,直接飛過來。當時的計劃是住上兩月,等她生完孩子,服侍完月子,再一起出門轉轉。
然而,沒過幾天,她爸媽出現了水土不服。吃東西吃不慣,就連空氣裡的風都不對味,面色一天比一天差。
她媽受不住,還吐了兩回,看起來像是遭了大罪。
肚子裡的孩子還沒有發動的迹象,她想着再忍忍,不說别的,也得叫爸媽看了孩子再走。
如此又熬兩天,連她爸都開始吐,兩人瘦了一大圈。她心痛得緊,決定不再留他們了,又給他們訂了回去的機票。
在機場,他爸含淚跟她說:“閨女兒啊,你過得好就行了。”說罷,偕同她媽上了安檢口。
她在後面看着,遲遲挪不動步,沒多久,淚湧雙目。
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怕是再也不會來這裡了。
記憶中能為她撐起一片天的人,也逐漸蹒跚,被歲月侵蝕。
6
第三胎是男孩,生下來時,全家人都松了口氣。
期間,恰逢林北的奶奶去世。他媽在家不受管制,到處欠賭債,最終沒地兒去了,又摸索回這裡。
而老家房子一直漏水,林北想新蓋一個安置老人,遂把他爸調回去蓋房子。老實說,他爸在這裡,蘇蟬的日子過得還不如之前。
他爸買菜永遠是蘿蔔白菜,吃不完的下餐繼續,如此新買的菜總要放個半爛才煮。他的廚藝也叫人有口難開,清一色靠水煮,孩子都不愛吃,如此便隻能剩下。
這樣的話,叫他做點新鮮的他又不肯,一定要吃完之前的再做,蘇蟬叫他把剩菜扔了,被他念叨一下午。
更可怕的是,蘇蟬每丢掉一樣東西,好一部分最終又會出現在自己家。有幾次,蘇蟬去扔垃圾的時候,都發現他跟着下了樓。待她一走,他便上去一陣翻。
垃圾桶裡找出來的亂七八糟的玩具,也給孩子玩。蘇蟬拿去丢了,他繼續撿回來,如此周而複始。
在這過程中,又讓他積累了對蘇蟬的怨氣,覺得蘇蟬花費大度,不會持家。總之翁媳倆在一個屋檐下住了一段時間後,他開始看蘇蟬哪哪都不順眼。
在回老家之前,還特意指着床底下的一堆破爛跟蘇蟬說:“這些東西别去動,我都是拿來有用的!”
她婆婆回來頭一段時間,兩人帶着三個娃,還算和諧。
但沒多久,本性漸露,老太太又手癢了。但她手裡頭是沒錢的,又忍不住,便想到了偷。
有一回蘇蟬從外面回來,發現自己的包裡少了幾百塊。當時她不确定是自己記錯了還是别的,雖然内心擦過一個影子,卻也沒過多地往這方面想。
經此一事,她也留了個心眼,把存錢的包鎖了。
沒幾天,她發現她包包的鎖被扯壞了,裡面的錢少了千把塊。與此同時,她大女兒跟她說,壓歲錢丢了。
她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看場面根本不像是進了賊。但眼下裡沒證據,貿貿然怪到婆婆身上也不好。
于是趁一回她婆婆說出去散步時,悄悄跟了去。眼見得老太太優哉遊哉幾個拐彎,熟門熟路地去了麻将館。
她這才把事情跟林北說了。
誰想林北當時便反問了一句:“明知我媽是這樣,你不會把錢藏起來嗎?”
她委屈:“我的包都上鎖了,而且誰知道在自己家,還要防賊一樣防着。”
林北不鹹不淡地敷衍她兩句,挂了電話。
等她婆婆回來後,她發難了,陰着臉問:“媽,你是不是在我這裡拿錢了?”
她婆婆一愣,不吭聲。
“你如果有什麼需要錢的地方,跟我說,我不會短你,”蘇蟬咬牙看她,“但你這樣做,又算什麼?”
她婆婆立馬不樂意了:“我給你們做牛做馬,拿你們點錢怎麼了?請保姆,一個月工資還要好幾千呢!”
罵咧幾句,拐進廚房後,以一種欲壓不壓的聲音說:“再說了這錢是我兒子在外頭賺的……”
這是蘇蟬的一塊心病。
她想出去工作,可有三個孩子,這個想法現階段至少不能實作。而且而今家裡開銷極大,所有一切都是林北給的。
她越來越感覺到,婚姻的天平開始傾斜。
明明雙方都在付出,而她的付出卻是理所當然和無足輕重的,這種關系也越來越往不可預想的方向滑去。
7
自打嫁給林北後,蘇蟬回娘家少,逢年過節也隻是打點錢回去。
她家庭環境不大好,父母為了供她讀書,掐斷了弟妹的求學路。當然,她成績優異,國中更是以全校第二的好成績上了市重點。
上高中那會子,家裡實在拿不出錢了,學校能免的免,又給了她勤工儉學的機會,才勉強爬到大學。
現在日子豐實了,手頭有餘錢,她也想要好好孝敬父母。是以每月打了兩千塊錢回去,雖不能在身邊盡孝,也算是另一種補償。
誰知林北開始查她賬,她倒是毫無隐瞞地把這錢說了。林北聽聞後,也沒說什麼,隻是查她賬益發頻。
當時,她弟想買個機械裝置,手頭還少了幾萬,問她借。她現在換車又蓋房,一身光鮮,林北躍躍欲試地想要摻手對面的别墅。
幾萬塊錢對他們來說,本不算事。但讓她自己都覺得難言的是,她根本拿不出來。最終又不好澆滅了弟弟的熱切,隻得強咽苦處,一口答應。
她跟林北說,林北回答說好。然而,錢卻拖了兩天才給。她悶悶然,如鲠在喉,又痛口難開。
去年她大姑子買房,想要付全款,但少了一部分。林北二話不說,直接往他姐賬戶打了二十萬。
到而今,也沒提過要還的事。她也不敢詢問這茬。
問的話,顯得多嘴多事,壞了姑嫂情誼。不問的話,事到而今,有了慘烈對比,怎麼都刺痛自己。
更甚的是,借給她弟錢不到半年,林北就開始讨要。說想做什麼投資,哪裡哪裡需要錢,明裡暗裡地提示說她弟該還錢了。
她不得已,跟她弟隐晦地提了一嘴。
她弟說現在手頭錢不夠,能不能先還一部分。如此,分了三次,前後半年,總算把錢還給了林北。
更讓人郁塞的還在後頭。
大姑子上了年紀,又操勞過重,臉上開始長斑。可她是愛美之人,想要去美容醫院祛斑。但她手裡頭沒錢。
沒錢又實在想,便把目光放到了弟弟的身上,來了個先斬後奏。先弄一次,交一部分定金,最後的尾款,還有兩萬多,直接發給了林北。
當然,這事林北沒讓蘇蟬知道。他的賬,她想查也查不到。
男人賺多少錢,如果他有心匿,你是永遠也不會知曉的。最終得知這事,還是從一個親戚口中,當時那人以為蘇蟬知道,就這麼大喇喇地說了。
那一瞬間,蘇蟬想到的是他變着法子讨她弟的錢時,說哪裡要用哪裡要用,反正是沒半分餘錢。加之這段時間給她的生活費明顯減少,讓她巴巴地以為,這是真的。
明明晴空罩頂,陽光融暖,她卻無端生起刺骨寒意。心裡的堅冰一寸寸破裂,隔成了天塹。
8
三個孩子的生活,雖然不短錢财,但真正過起來,着實水深火熱。婆婆在這邊做個飯,自以為有天大的功勞,成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給錢就罵罵咧咧。
她想出去上班,但接送孩子的事,孩子放學需要輔導作業,都沒人來。而且小的那個,婆婆帶着百依百順,祖宗似地貢着,已養了一身臭毛病。
公公在老家蓋房子蓋了快兩年,都沒落實好。有些事也需要她跑回去,總之有不少事扯着她的步子。
她公公是那種撿小漏大的人,永遠分不清事情的輕重。房子磨蹭到今,裡面裝修還沒搞,材料費飛漲。林北算着這筆賬,算得肉疼,責怪她怎麼不趕着點兒,辦的什麼事。
這事她從頭到尾就沒負責過,現在要怨她,她還委屈:“那是你爸不會做事,但凡是個上道的,能拖這麼久?”
“我爸老了,能跟你一樣?”林北大概是平時訓人訓慣了,跟她說話都開始帶着上司之威。
“那行,我回去做事,叫你爸來看孩子,我兩月給你完工。”蘇蟬氣哄哄地說。
她家三個娃,一個比一個不省心,老大磨蹭,老二七歲了還要她婆婆喂飯,老三又調皮得不像話。
如果蘇蟬不在身邊,他們能把房頂捅破。
最終,夫妻二人大吵一架,各挂電話。
恰逢晚飯後,她從房間出來,心裡頭堵成一片。眼見得婆婆端着飯碗,對她說:“二毛老是不吃飯,你喂她吃點吧!”
“愛吃不吃。”孩子上了三歲,蘇蟬就沒喂過飯了。但架不住婆婆的熱情,覺得吃飽了才是衡量帶孩子好壞的唯一标準,不論何時,總要塞一碗飯給小孩吃。
孩子還很小的時候,吃多了易積食,弄壞了脾胃,益發不愛吃飯。但婆婆說不聽,見蘇蟬回了這麼一句,當即不樂意了:“自己生的孩子,你都不知道關心,哪有你這麼當娘的?”
邊說,邊掰着二寶的頭,硬生生塞了口飯到她嘴裡。
二寶明顯不欲吃,使勁揮動雙手,嗷嗷叫着,最終被堵住了嘴,淚汪汪地看蘇蟬。
蘇蟬怒了:“我的孩子,我會管!”
這是蘇蟬頭一回沖她婆婆發火,她婆婆愣了愣,繼而烏雲蓋頂,連國語都不用了,一連串老家話溜出。饒是蘇蟬聽不懂,也聞到了好幾個不堪的詞。
當天晚上,她婆婆甩門而去。隐隐約約間,還聽到她在給林北打電話。
打就打吧!反正也已經這樣了,雪上的霜,不過是更冷些罷了。
但讓她意外的是,睡覺前并沒有接到林北的電話,她輔導完孩子的功課時已是十點。讓倆大的洗漱睡了,又哄小的,終于在十一點安靜睡去。
她倦極累極,衣服都沒脫,便癱倒在了床上。
誰知半夜林北打電話過來,說他媽在麻将館暈倒了,讓她去看看。她來不及想别的,火速穿衣起床,在麻将館撈到人。
好不容易與人合力弄上車,準備開車送去醫院時,誰知老太太突然睜開了雙眼,無比冷靜地說:“停車。”
她:?????
老太太說:“輸大了,借人錢被纏上,不知道怎麼脫身。”
“……”蘇蟬老半天都不知道怎麼回話。
9
因着打麻将長時間久坐憋尿的緣故,她婆婆的身體終于垮了。起先是尿痛、尿血,她也沒說,拖到後來實在受不住了,才跟蘇蟬講,蘇蟬隻好帶她去檢查。
一堆檢查下來,醫生臉色嚴肅,說事态嚴重,這兩天便得安排手術。
蘇蟬打電話給林北:“你回來吧,你媽需要人服侍,我脫不開身。”
林北說:“我媽這手術不算小,請護工我不放心,必須得有親人在身邊,而且交錢跑腿的事别人也不好辦。”
最終又說:“我現在忙,回不來,你看家裡的孩子……”
蘇蟬不待他說完,便搶過話:“那叫你姐去醫院。”
林北頓了下,似有不快,但最終還是說:“行,那這樣吧!”
老太太做完手術,在醫院住了一周,回到家後,隻能躺床上。故而,家裡所有的事都落到了蘇蟬頭上。
蘇蟬沒做過幾次飯,這乍然操刀,做出來的東西隻能勉強吞咽。她婆婆頭兩餐沒說什麼,但吃着吃着,便開始不滿了:“孩子本來就不愛吃飯,你再這樣随便一弄,他們可怎麼好?”
林北倒是提過說請個保姆回來。但在說這話的同時,他也說過,他一哥們的老婆,在家帶着兩個小孩,還要照顧癱瘓的公公,日子照樣過得紮實。
而今家裡的經濟狀況,也不是請不起保姆,但蘇蟬覺得真沒必要。再過兩個月兒子就要上幼稚園了,那時候再請人也不遲。
而且她婆婆留在這裡,能不能跟保姆和平相處都是個事。老太太思想古怪,隻要是不認識的人負責她吃食,總懷有莫名敵意,覺得别人要下毒害她全家似的。
等家裡房子蓋好了,把老的送回去,這亂糟糟的一切或許會有所改變。
有了這個盼頭,是以在她婆婆屢次挑事時,蘇蟬也沒說什麼。一般都是她婆婆唠叨個不停,東家長西家短地罵,她置之不理。
有一回,蘇蟬出去買菜回來,恰逢她大姑子在,母女倆相談甚歡。
她大姑子哭窮,說最近老公的生意不好做,欠了一屁股債。
她婆婆說:“實在過不下去,就找你弟要點吧!”
“那哪行,弟媳肯定不會同意的。”
“錢又不是她賺的,輪得到她來說?”她婆婆的聲音猛地拔高了,“再者,她之前叫你弟借錢給她弟,也不知道還了沒。你不要你弟的錢,難不成讓她往娘家搬啊?”
蘇蟬再也聽不下去了,蓦地推門。
裡面兩人噤聲,神色各異地望她。
大姑子見勢不妙,哈哈一笑,企圖和稀泥:“弟妹啊!我們也就随便聊幾句,你莫要往心裡去。”
蘇蟬雙眼發紅,盯她:“你少到這裡唱苦情戲,你之前那二十萬還了嗎?”
說着,又轉向自己的婆婆:“我弟的錢早還給你兒子了,我給我爸媽打了多少錢,你兒子都清清楚楚,你去問他是不是都往娘家搬了!”
兩人也知道理虧,任由她發作,沒回話。
10
蘇蟬把她婆婆數落一頓,她婆婆嘴上不說,但上心了。一直在逮機會挑蘇蟬的毛病,也很快讓她得到了這個機會。
大女兒十歲來了月經,發育得有些過于早。蘇蟬哪都好,就是個子小,因着這個原因,上學沒少被人嘲笑。哪怕入社會了,也總是能碰到偏見的目光。
她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受同樣的苦楚,便帶女兒去兒童醫院做了個檢查。最終定性,骨齡比同齡人要大,開始閉合,意味着将停止生長。
女兒身高還不足一米五,哪怕再能長幾個厘米,放眼望去,也是矮人一頭。
最終幾番思量下,又問林北的意見,林北說随她,她于是決定用激素。這事除了他們夫妻,沒一個人同意,也沒一個人了解。
尤其是當她大姑子把這事告訴她婆婆後,她婆婆得知每個月要花上近萬塊,又聞知孩子每晚要打針遭罪,整個人都坐不住了,當即便朝從外回來的蘇蟬發難。
蘇蟬的心情很不好,她剛剛接了個電話,是她公公打來的。她公公莫名其妙罵了一通,到末了她才明白,原來是林北叫的刮牆師傅沒按時到。
她打林北的電話,林北沒接,于是便打到蘇蟬這裡宣洩怒火。罵完後,不等蘇蟬反應,“啪”地挂了電話。
蘇蟬正在氣頭上,回到家又被婆婆責問。婆婆聲淚俱下:“你這是造了多大的孽,要孩子遭那等罪!!”
大姑子尴尬地笑:“我媽就這樣。”
“都說孩子是母親的心頭肉,我看你比蛇還要惡毒三分,”她婆婆不依不饒,“該做的事你沒幾樣會,不該的瞎折騰。”
此處指蘇蟬給孩子們報興趣班的事,每報一個她婆婆就要牢騷一頓。
“我不知道我兒子娶你回來能做什麼!生小孩嗎,哪個女人不能生?”
話到此,已如刀,正往蘇蟬心上割。蘇蟬也是積怨許久,被點着後終于爆發。
她嘶着聲吼回去:“我的女兒我自己不心疼?做這個選擇我要承擔多少風險?你們張口閉口一句話,又真正替誰想過?
這麼多年,就你兒子付出了,我沒為這個家付出?他賺的錢就是價值,我生兒育女在你們看來就毫無意義了是嗎?
因為絕大部分女人都能做到這些,在一個算是優秀的老公的映襯下,我就該變得更微不足道了嗎?可我原來也不是這樣子的。”
十多年光陰消磨,讓她早已忘了自己曾意氣風發,恣睢飛揚,在校園裡,乃至在後來的工作中,都是令人交口稱贊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吼完,發洩完,進了房間,婆婆還在身後咕哝:“你能耐,有本事你出去賺錢試試……”
11
幾天後,蘇蟬和林北說想找些事做。
林北笑了聲:“你出去能做什麼啊?”
又問:“那孩子呢?”
“再過陣子孩子得上幼稚園了,我也不能總是閑着,”蘇蟬斟酌着把之前的事情說了,以談笑的語氣,“我要再不做點什麼,你媽可要趕我出門了!”
林北也知道自己媽的德性,罵人不經大腦,專捅人心窩子。他難得耐心安慰她:“你想什麼呢!你老公賺的錢,難道不是你的?”
像是許久都沒聽他這般講過話了一樣,蘇蟬瞬間有些恍惚。
林北又侃了兩句,說也不阻止她,做些事也好,省得在家胡思亂想。
人到中年,黃金歲月全獻祭給了婚姻。雖然有文憑在手,但年齡和工作經驗是擺在台面上的事,這條路其實并不好走。
家裡請個保姆要好幾千,她能不能把這錢掙回來都得另說。
而且時間受限,不論是老家的事還是三個孩子的事,都需要她。可笑的是,這個家明明哪哪都離不開她,卻還是覺得她無足輕重。
男人有事業了,他不會感恩那個給你做三菜一湯的女人,隻會認為你為什麼不能做滿漢全席。
這是蘇蟬的無奈之處。她像是入了繭,想要從中鑽出,至少得脫層皮。
恰逢她弟開個小廠子,資金不夠,想拉她入股。
在上回借錢的事後,蘇蟬也留了個心眼,自己偷偷存了些錢。但這還不夠,她思來想去,以說笑的語氣說跟林北借。
彼時,他們老家新蓋了房子,又在湖對面的聯排别墅買了一個單元,手裡頭餘錢不多。蘇蟬也是幾番考察,覺得這事可行性很大,才敢開口的。
林北之前投資過兩套房子,加上現在的住房,都是她給看的,房價飛漲,賺了不少。現下裡聽得她這般說,倒也沒猶豫,點頭說好。
誰知,在一切備妥,生意方興之際,一場意外來了。
全國各行各業大受影響,蘇蟬心想,既然已經上了這條船,再堅持堅持,等風頭過了便會好。
然而,一年過去,生意更加慘淡。
林北曾經跟她說過,投資的事沒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便不要做。
把握有了,可又怎知這天災人禍?
當時從林北那裡拿錢的時候,他雖然說掙不回來也沒事,權當給蘇蟬玩玩。但如今他沒接到好的項目,手頭開始緊了。他便提起廠子的事。
現下嚴霜期,哪哪都不好做,其實答案心知肚明。他這樣問,蘇蟬緘默着沒回話。
豈知在他媽給他電話要錢時,他說餘錢給了蘇蟬做投資,直接一個鍋甩到了蘇蟬這裡。
他媽可不幹了,風風火火地闖了過來。
12
新搬的别墅面積大,蘇蟬沒請保姆,一直是自己在做家務。林北他媽過來時,一鞋子泥直帶入門,開口便是賣慘,說沒生活費,要餓死他們三個老家夥。
蘇蟬直接說沒錢。
老太太輸錢輸瘋了,逮着個人就想咬:“我兒子說錢都在你這裡了!”
一句話澆了蘇蟬個透心涼。
她又一臉無賴地坐沙發上:“你不給錢,我就不走。我辛苦養大的兒子,不給我養老算是怎麼回事?”
“再說了!這麼多年,你又沒掙過什麼錢,我兒子娶你回來富太太一樣供着……”
這話一下戳中了蘇蟬的心痛,她瞬間就紅了眼眶。她努力改變現狀,可現實依然逼仄。
她幾乎是惡狠狠地上前,整個人算是被點着了:“我嫁過來的時候你家什麼條件你心裡沒數嗎?這麼多年,我陪他一路風雨地走過來。我腳上磨出多少創傷你們看不見,你們隻知道我滿身光鮮。”
其實有很多話快要沖到嘴邊了,絕望的、惡毒的。林北賺的錢多少經過她手,白的黑的她清清楚楚。
如果真要到那一步,哪怕是以自焚的姿勢,大家一起共沉淪吧!
但她沒說。
她隻是把婆婆痛斥一頓,不再喑默。她婆婆看她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知道自己讨不了好,又打道回府了。
她重新審視這段婚姻。
其實在當初脫離工作時,是跟林北商量,一個賺錢,一個持家。明明是共同努力,為何到最後她要變輕?
就因為林北創造的是看得見的價值,而她帶來的東西卻不能變現嗎?
這根本就是兩碼事。
不能因為林北往上爬,她就要往塵埃裡遁,以此來維持這種畸形的平衡。婚姻不是生意,是你情我願的開始,是兩人站在共同的甲闆上掌舵揚帆,一起登岸。
如果船失衡了,那便有翻覆的危險。
她不能這樣卑微。
晚上,蘇蟬給林北打了電話。她想好好跟他談談。
這些年發生的事以及她所有的想法,她想和他溝通,再出個對策。
而今的她,已至四十。若真離婚的話,重新開始新的生活,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氣。
這段婚姻雖然已經開始糜爛,但她還想再挽救一下。
隻是她沒想到,就連這最後的一點支撐,也将被丈夫打得粉碎。
當她電話撥過去時,林北正在酒店洗澡,隻聽到了嘩啦啦的水聲。忽而,又隐約傳來咚咚響,她來不及問,林北忙不疊說:“噴頭掉了!”
又提聲:“老婆!那什麼,我先挂了啊,有事待會兒聊。”
電話挂斷的時候,蘇蟬愣愣地舉着手機,身體像是墜入深淵,頭頂是遮天蓋地的網,而她被困其中,無從解脫。
剛剛那聲音,雖然隔得遠,但明顯是敲門聲。而林北從未有跟别人同床的習慣。
淚水不覺從眼角滑下,蘇蟬放下手機,眼神失去了焦距。
她像是在想些什麼,又像是決定了一些什麼。
落地窗是拉開的,玻璃牆外是斑斓夜景。湖水粼粼,像抹了胭脂,洇出彩霞般的色澤。
可湖是人工湖,裡面的水是死的,灌進來便沒再換過。它困住垂眸的星,困住欲行的雲。
後記
蘇蟬決定離婚。
但考慮到種種因素,眼下孩子還小,她前途又渺,遠嫁後離婚更是有種舉目無親的感覺。
可讓她再繼續心無芥蒂地和林北在一起,她也做不到。
和林北攤牌的日子,她特意選擇了孩子們都去興趣班的周末,冬日的陽光照進房子裡,将一切都照得亮亮堂堂。
林北回來的時候,她正縮在沙發上,靜靜地坐着。
林北一眼便瞧出他有心事,問:“怎麼了?”
“我們離婚吧。”她說。
林北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一遍,還是得到同樣的答案。
那晚的事,雖然之後都未再提起,但彼此心知肚明。
和上班的丈夫通完電話後,一向賢惠的妻子決定帶三孩子離婚
良久,林北才說:“離婚對你和孩子都沒好處。”
确實,他正當得意之際,離婚再娶嬌妻不是難事。到時候有了新的家庭,這一切也會變得微不可言。
但蘇蟬隻是笑笑,這笑讓林北陡然間毛骨悚然。
“你這些年怎麼上去的你不是不清楚吧?你掌心裡有多少灰還要我來說嗎?”蘇蟬擡目,裡面是他全然不懂的陌生。
“現在私下協定離婚,等孩子成年後再去民政局。從今往後,你到外面怎樣我不管,但家裡的錢,你得照給。”
所有話都說完了,蘇蟬反而平靜下來,她笑了笑:“以後我和你,也就隻有這一層關系了。”
林北還欲說些什麼,蘇蟬卻神色堅決,強硬地接着跟他說起财産分割的事。在林北去上班、去“應酬”的這些時間裡,蘇蟬咨詢了不少律師,把一切都摸得門清。
他這才發現,很多看起來蘇蟬不知道的事,其實她心裡都清楚。
有些暗賬,翻到明面上來說,也代表着無可挽回了。
在恍惚之際,他眼前晃過初次帶蘇蟬回老家時,在漏風的土屋裡,他拉着她的手說:“老婆你放心,等再過幾年,我帶你去市中心挑房子。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就買什麼樣的。”
記憶裡的蘇蟬對他青澀笑着。
而眼前的蘇蟬,把提前和律師一起拟定好的協定擺在了桌上,客廳裡寂靜無聲,隻剩翻動紙張的沙沙響。
林北仔細看了看,倒也沒有很過分的要求。隻是财産的事,她占了大頭。
這些年他在外面摸爬打滾,每一顆果實裡面都有蘇蟬的功勞,是以他從未想過離婚,也暗自覺得自己講情義,哪怕有不少女人想着要進他的家門。
直到剛剛他還一廂情願地覺着,自己隻是“犯了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
而此刻,看着眼前神色堅決的蘇蟬,林北的心裡突然空空蕩蕩,握筆的手遲遲不動。
蘇蟬卻在一邊提醒:“林先生,簽字吧!”
男人握着筆,最終,還是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原标題:《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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