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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敗與反腐敗:漫長循環與最終結局

要反腐敗,當然先得說何謂腐敗。

腐敗到最後,牟取的是利益;而其開頭,都跟權力沾邊——無權無勢的,腐不起敗。

借公權或私權,謀取特定利益,是為腐敗。

歐洲曆史上,類似例子很多。

當年雅典大人物地米斯托克利,帶領雅典人打出薩拉米海戰,預定了之後一個世紀雅典的海上霸權。

但雅典人忌憚他可能要腐敗,先是把他貝殼流放,十年不許回雅典;再搜集出“這厮可能給了波斯大軍撤退機會”,于是追逼通緝,直到自盡。

這算個極端案例了。

腐敗與反腐敗:漫長循環與最終結局

話說,羅馬人搞了共和國,開了元老院,也覺得自己能夠避免腐敗:

多數人的力量,唇槍舌劍的議論,準能夠抑制權力嘛。

到公元前2世紀,羅馬人也已經擊敗迦太基、逼死漢尼拔、把希臘人壓得差不多、把地中海周邊收拾得七七八八後,按說勝利了吧?

然後出了點問題。

首先,他們征服的地區太大啦。

好多曆史愛好者愛念叨,幻想羅馬和大秦帝國打起來是怎麼個模樣。其實羅馬人和秦漢還不相同:

我們秦漢,衆所周知,郡縣制。

羅馬那會兒呢,習慣把征服的遠方劃作行省,派個人去行省當總督。這位總督爺基本管收稅、保證治安、維持司法秩序,偶爾把犯人釘個十字架什麼的。其他方面,各省城市大多官員自治。這些城市隻要如數納稅,表示咱對羅馬是服氣的,就不會有問題。

腐敗與反腐敗:漫長循環與最終結局

這制度看着自由,問題也很大:

既然羅馬行省的精華都在收稅上,自然稅收制度花樣翻新,讓行省人民頭暈目眩。

比如有過所謂包稅制,元老院說“某某省明年交稅六百萬”,哪位爺說“我負責一年收八百萬”,又一位先生道:“一千萬不在話下”,那就讓嚷一千萬那位去當總督;那位任期也短,自然也得盡量刮盡地皮,收工了事,除了給元老院包一千萬,自己中飽私囊,那就不必多提了。

這就是典型的地方上司權力腐敗。

更吓人的是元老院。

羅馬的地方大了,羅馬自己的公民就慢慢不再納稅,開始好逸惡勞。

為了養活這一城的大爺,羅馬元老院也隻得敲骨吸髓,把行省人民不當人看待。

比如迦太基自從公元前202年紮瑪之戰敗北,一直服服帖帖歸羅馬支配,但羅馬人見迦太基又繁榮起來,便生嫉妒貪鄙之心。不能讓你起來啊。

元老院的老加圖,就不斷慫恿對迦太基再發動一次戰争,仗着德高望重,每次去元老院,不管讨論什麼事,收尾時來一句:

“而且,我認為迦太基必須被毀滅!”

腐敗與反腐敗:漫長循環與最終結局

于是公元前149年,加圖85歲高齡逝世那年,羅馬元老院終于被他煩夠了,起兵攻打迦太基。三年後,小西庇阿把迦太基夷為平地,收為行省,名叫阿非利加。

這就是當日羅馬的腐敗方式:

羅馬元老院有權力策動戰争,于是借着戰争發财。

他們無休止發動戰争,毀滅周邊城市。希臘的科林斯、北非的迦太基、西班牙的努曼提亞,紛紛被搶劫,繼之以焚燒,人民被賣為奴隸,财富紛紛被吸入羅馬元老院們的私囊。

倒黴的是陣亡的士兵、無土地的小農階層,以及遠方那些淪為行省的土地上,那些從平民變為奴隸的可憐人。

于是終于有一位勇士,打算出來反腐敗了。

羅馬當時打敗漢尼拔的大将是阿非利加·西庇阿。他的孫子提比略·格拉古出任保民官。

格拉古一上任,便說出了平民的痛苦:

“就是意大利的野獸都有它們可以栖身的巢穴和洞窟,可是為意大利征戰和陣亡的人們在意大利除了空氣和陽光外一無所有。他們象遊牧民族一樣沒有房屋,帶着妻兒到處流浪。當統帥們在戰場上号召士兵保衛祖墳和神殿使之不受敵人侵犯時,他們是在欺騙士兵。要知道許多羅馬人沒有祭祖的祭壇,也沒有祖先的墳墓,他們是為了讓别人能過上奢華生活,為了别人能發财緻富而去戰鬥和死亡的。人們稱他們為世界的統治者,可他們卻無立錐之地。”

公元前133年,格拉古的“把公有土地重新配置設定”的提案變成了法案。

理所當然,元老院特别讨厭這事兒。于是格拉古就被暗殺了:動了元老院的蛋糕啊。

十年後,他的兄弟蓋尤斯·格拉古繼承其遺志繼續努力時,也被刺殺。

這二位反腐的失敗,也讓羅馬人多少明白了:

貴族統治元老院也不能免除腐敗啊。

腐敗的上層真敢殺人啊。

公元前111年,羅馬群眾不能允許羅馬元老院繼續胡作非為了。他們選舉了一位新執政官,用公民總投票,賦予他在非洲的獨立指揮權。

這是羅馬史上,第一個公民投票的方式選出的軍事人員任命。

這位先生,當時44歲、叫做蓋烏斯·馬略,出身貧寒。

腐敗與反腐敗:漫長循環與最終結局

他一上台就興起了一次反腐改革:

首先:先前當兵的瑣碎的财産資格限制取消。這就解決了兵源問題。

然後,小自耕農可以繼續在家耕地;那些遊手好閑有冒險精神的小夥子?咱們入伍打仗去了。

然後是期限。本來羅馬人當兵平時耕地,戰時出征。馬略規定,士兵入伍,得服役滿十六年。

國家給發軍饷,退伍後在被征服地區發給土地。

如此就讓士兵從業餘效力變成了職業制,而且酬勞頗高,讓當兵的人有了盼頭——以前當兵,冒生命危險,為元老院出力;現在當兵領饷,時候雖然長,可是退役了還有土地,多值啊。

以往按年齡劃分的青年兵、壯年兵、後備兵,如今重新劃分。

重裝步兵統一為軍團士兵,重新劃分機關。武器裝備由國家統一配給,統一規格樣式,免得大家自己再出錢買。

就是這麼支軍隊,讓馬略一路橫掃。

當然,馬略後來觸怒了元老院,一度被迫退休;但這個制度是決定性的,直接影響了此後的羅馬曆史。

馬略的改革,看似隻限于軍事,但直接動搖了元老院腐敗的基礎:

羅馬有了常備軍,而且不再由元老院說了算;群眾開始接受軍事強人,元老院則失去了絕對的權力,于是也失去了他們用以為自己謀利的最大工具——這就是一次釜底抽薪式的反腐敗。

但這次反腐,也有後續影響。

因為元老院被反腐打擊了權力,導緻羅馬的軍權日益集中。

馬略故去後,他的副将蘇拉、蘇拉的副将龐培、馬略老婆的侄子凱撒,一個個的成為了軍事強人。

羅馬後來争霸,龐培對凱撒,說白了還是馬略這兒種的根。

暮氣沉沉的元老院不斷被削弱,終于屋大維成了奧古斯都,把羅馬推向了帝國制。

腐敗與反腐敗:漫長循環與最終結局

哪位說了:羅馬帝國時期,權力都在軍團,避免腐化了嗎?

很遺憾,也沒有。

任何權力強勢久了,幾乎必然會腐化。

羅馬帝國時期,不止一位皇帝,是軍團直接擁立的。

後來東羅馬也挺喜歡玩這個——熟悉我們五代十國的諸位,聽着大概有點耳熟。

後來到瓦倫斯執政羅馬時期,羅馬人當哥特人是蠻族。

哥特人一度集結在多瑙河邊,要求渡河。羅馬人對哥特人,既蔑視,又懷利用之意——那會兒羅馬人早沒了凱撒們開疆拓土的精神,一心想借蠻族打蠻族。

然而讓哥特人渡河,終究是犯躊躇:

畢竟是放蠻族入境,不是小事。

于是羅馬人提條件:

哥特人要過河?可以;把所有尚未達到兵役年齡的男孩,都交出來作人質,未渡河前,先把一切武器繳給守河的二位羅馬軍官。

這政策聽着可行,也算是個簡單的入境檢查。可是實施起來,大大的不靠譜。

原來羅馬軍人,當時腐敗到這般地步:

隻要哥特人把妻女交出來供他們玩樂,兵器也就不沒收啦——哥特人就這麼含羞忍辱過了河,懷着對羅馬人的仇恨,就此在羅馬帝國北邊紮了根。

熟悉曆史的諸位自然都知道:公元476年,西哥特人滅了羅馬——根源就是在這裡。

是以啊,軍隊一旦開始讨價還價地經商了,也就必然腐敗了。

是以,大概羅馬的教訓是:

——反腐敗的根源,是反權力,是權力與權力的對決。

——羅馬的腐敗,來源于權力配置設定的不均。

——從結果來看,反腐成功的國家,效率會提高,但權也會更集中。

——而被集中的權力,一旦權力不加以限制,最後又可能開始新的一輪腐敗。

如此循環不止。

是以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老話:

權力的平衡、監督與互相制約,也許才是相對長久的靠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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