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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李章紅:風雪中的父親

風雪中的父親

文/李章紅

散文|李章紅:風雪中的父親

(網絡圖檔)

父親走了!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正因病住院,無盡的悲痛和自責立刻充滿胸腔,我感覺自己無比地愧對父親。

父親病重時我因病沒辦法在床前盡孝,父親臨終前我沒能去見他老人家最後一面,父親去世後我甚至沒辦法去送他最後一程,我是多麼地不孝啊!

父親出喪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風盤旋着,雪淩亂着,一如我積聚在胸腔裡無以宣洩的悲痛。風在呐喊,雪在狂舞,而那種浸入肺腑的傷痛在拼命地往心裡鑽。我感覺心像是在被一把鈍刀生生割開,悲痛從傷口滿溢而出,傾洩一地的哀傷……

心一直在痛,淚總是難忍,淚眼朦胧中,我仿佛看見父親在風雪中向我走來……

記憶中的父親是那麼地疼愛我們。小時候家境貧寒,偶而有一點好吃的,父親總是留給我們吃。等後來我們長大了,能掙錢了,生活慢慢好起來,每次回去給父親買了好吃的,他還是舍不得吃,還是一如既往地留着,等我們再回去時拿出來給我們吃。我們一次又一次地勸說父親:“現在生活條件好了,你不要舍不得,該吃就吃,不用再像小時候一樣給我們留着,我們都有,這些是我們孝敬你的……”父親嘴上答應着,依然是舍不得吃,依然是給我們留着,留着留着,有的東西甚至都放壞了,放過期了……近兩年父親的小腦輕度萎縮,特别愛忘事,有時還發生記憶混亂。記得父親在我這裡住着的時候,他每每看見我晾曬在陽台上的紅棗和花生時,總要抓上幾個放在兜裡,等我下班回到家的時候,父親一見到我,就立刻從兜裡掏出來,像捧着寶貝似的捧到我跟前說:“這是我從外面撿到的,一點也沒壞,都挺好,全給你留着呢,你快吃了吧……”我知道父親記憶又有點犯糊塗了,但是我也知道,即使父親記憶再混亂,即使父親忘記了所有,他唯一不會忘記的,是要把好吃的留給他的孩子吃,因為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成了他一輩子永遠不會忘記的習慣。我趕快雙手接過來,故意裝作特别開心地吃起來,父親見我吃得開心,他那布滿皺紋的臉上便露出了無比開心的笑容。父親像個孩子似的笑了,我轉過身去,卻像個孩子似的哭了……

記憶中的父親吃了那麼多的苦,受了那麼多的罪。父親幼時便成了孤兒,跟着哥嫂艱難度日。父親經曆過食不果腹的三年自然災害之苦。後來父親在一個紙廠幹臨時工,過年期間,别人都想多休息,父親為了多掙錢,也仗着年輕力盛,搞起了“車輪戰”,上了白班上夜班,上了自己的班替别人的班,幾天下來,父親累暈在工廠中的房間,險些喪命。

父親成家後,因為家中孩子多,所有髒活累活都落在了父親一個人的肩上。别人家整壯勞力多,我家張嘴吃飯的多,農忙時節,為了不落在人後,父親總是天不亮就下地,傍晚别人都收工了他還要再幹上一陣。父親早出晚歸地連軸幹,似乎有使不完的勁。

後來父親的腰累傷了,疼得趴在床上整夜睡不成覺,卻總是強忍着舍不得花錢去看病,第二天還要掙紮着去地裡幹活。年幼無知的我們,無法了解父親的疼痛,不知道關心也不懂安慰,甚至沒有一個能主動為他捶捶腰按揉一下的。那時候一直自以為聽話懂事的我們,現在想來,竟是多麼的不懂事啊!長年累月的窮愁之苦、勞累之苦加上傷痛之苦,終于把如牛負重的父親的腰累彎了,深深地彎了下去,彎成了一張飽滿的弓,彎成了一座堅固的橋,承載着我們這個家向着美好的生活前行。

記憶中的父親待人是那麼忍讓。同隊裡有個光棍陳,自己好吃懶做連個媳婦都混不上,卻看準父親善良可欺,總愛拿父親尋開心。那刁鑽的問話,那嘲諷的眼神,那奚落的口吻,那挑釁的态度,讓年幼的我每每情不自禁地攥緊拳頭,咬牙切齒地怒目而視,父親卻總是憨厚地一笑而過。同院裡的老蘇頭,精明有心機,整天算計着占父親的便宜。借了農具家什從不主動歸還,時間久了想起去讨時,早已被他先下手為強地做了記号賴成他家的。耕田時一而再再而三地耕去多半個田間地壟,讓他家的田越變越寬。父親栽在房前屋後的樹,也經常被他偷偷砍去做了它用。在當時那個家家都不富裕的年代,鄰裡之間因為争一件家什一根樹枝鬥嘴打架的事屢有發生,父親卻從不與人争執,總是以一種“吃虧是福”的豁達态度不予計較。大字不識一個的父親,竟然活出了一種“身處泥濘遙看滿山花開”的大智慧。

父親與人相處從不鬥氣争勝,但是他骨子裡也很要強。父親的一生曆經各種風霜雨雪,但是他勤勞樸實,善良憨厚,不管生活對他多麼不堪,他都能夠忍辱負重,從沒向苦難的命運低過頭,硬是憑着自己的力氣和吃苦耐勞的美好品質撐起了一個家。父親小時候沒機會讀書,他說自己是“睜眼瞎”,是以甯願吃再大苦受再大罪也堅持讓我們姐弟六個都讀書識字。記得有一次我要交學費,父親東拼西湊賣東賣西,最後還是湊不夠,他不得不舍着臉去鄰居家借。鄰居大媽在借給他錢時趁機“好心”勸道:“都上到國中了,還上啥,女孩子認幾個字就行了。像我家妞,國小還沒畢業就下來了,又給家裡省錢,還能幫襯活計,多好啊……”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堅定地說:“隻要孩子願意上,砸鍋賣鐵我也供……”父親一輩子沒說過豪言壯語,但是那幾句話在我聽來猶如天賴之音,說得是那麼地铿锵有力,擲地有聲。

我每次從父親手中接過學費時,内心裡總是充滿了深深的歉疚和負罪感。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冷酷無情的讨債鬼,一個殘酷的資本家,父母辛辛苦苦掙得的血汗錢,還沒等捂熱就被我剝削盡了。我曾經在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好好學習,等長大有了出息,一定要好好報答父母……

時光流轉,歲月匆匆,長大後的我們被時間催促着趕路,整天忙忙碌碌,隻顧自己的生活,有着各種各樣的借口,一點點丢下曾經,丢下父親,走了很遠很遠。我那年老孤獨的父親,自己有了病痛還是總習慣一個人忍着 ,向來不願給兒女添麻煩,也從來沒有向兒女們要求過什麼。不管是哪個兒女,不管是忙的多久沒有回家看望他,也不管多久沒給他打電話,他從來沒有過一句抱怨,總是說“你們隻管忙你們的”,但是我知道,孤單寂寞的父親心裡是多麼盼望着兒女能常回家看看他,是多麼盼望着兒女即使忙得不能回家的時候,能記着經常打個電話給他啊!

劬(qú)勞恩深的父親啊,您為我們付出了一輩子的辛勞和血汗,而我們回報您的,和您為我們所付出的比起來,是那麼地小如草芥,微不足道。恩重如山的父親啊,您的一世恩情女兒沒能回報,我欠您一聲“對不起”,請原諒女兒的不孝,今生能生而為您的女兒,是我最大的幸福!

風裹挾着雪“呼”地一聲撞在窗玻璃上,拽回了我的思緒。窗外的雪還在漫天飛舞,恰如生命往事紛飛,飛過山河歲月,飛過人間滄桑,找尋着它們的方向。我擡頭望向天空,看見父親在風雪中向我微笑……

願父親在天國安好。

【作者簡介】李章紅,喜歡讀書,喜歡寫作,喜歡用文字抒寫内心。有作品散見于《聊城日報》、《聊城晚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