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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兒時事(1)

作者:lolsnow

疫情期間居家隔離,閑着沒事,總愛回憶一些過去發生的事情,也總愛做一些過去做過的夢,或許是因為年紀大了的緣故吧。

值得回憶的,當然不是一日三餐似的平常往事。比如說某一年的冬天下了幾場雪;雪太大壓塌了棚子,砸死了幾條狗。又比如說某一年的春天刮了幾場沙塵暴,風太大吹倒了牆頭,活埋了幾隻鴨子。又比如說某一年的夏天連着下了幾場暴雨,雨太大淹了豬圈,跑掉了幾頭老母豬。再比如說某一年的秋天起了幾天大霧,霧太大迷了路,走失了幾個孩子。

諸此種種,在20餘年前膠東半島的一個普通小山村裡,都算不上是稀罕事兒。更不用說什麼春種秋收之類的常事了,都是不值得回憶的。如此一來,可回憶的事情其實是屈指可數的。

既然是屈指可數的幾件事,當然就變得愈發的鮮明了。不過畢竟是時隔久遠,而且又經曆了幾次夢境的演繹,現時腦海中的細節,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我确實也說不清楚。隻能肯定的是,事情的開頭及結尾,必定是真實無疑的。

我們村叫桃源莊,不是果園的“桃園”,而是“桃花源記”中的“桃源”。這個名字放在土掉渣的膠東半島,顯得有點格格不入,與周圍的“朱家埠”、“肖家疃”、“賀家疃”、“沈家屯”、“石橋泊”等村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條不知名的小河,從中間穿過,将村子分成了“河北沿”、“河南沿”兩部分。我家就住在河北沿。

雖然河很窄,但是由于我家離河邊比較遠,而且家族裡的人都住在河北沿,學校也在河北沿,是以小時候我幾乎沒有去過河南沿。那個地方對于兒時的我來說,确實是個遙遠而又神秘的地方。

河南沿有一片楊樹林,順着河邊從西到東一直延綿出村。靠近河邊,長滿了低矮的灌木叢,偶爾有一兩棵刺槐混在其中。聽大人說,那些灌木是河南沿的人種來編筐用的。

每逢夏季的雨後,河邊的灌木就會被高漲的河水淹沒,隻露出稀疏的藤條。多數情況下,過一兩天河水就會後退,灌木依然能夠存活;而在那片泥濘的灌木叢裡,總會留下一些“寶貝”。沒錯是“寶貝”,當然,是孩子眼中的“寶貝”。像什麼鉛筆盒呀、玻璃珠子呀、斷了腿的洋娃娃呀、還能上膛的玩具手槍呀等等。要說這些寶貝是從哪裡來的,沒人說得清楚。因為從來也沒有人認領過它們;而村裡丢過“寶貝”的孩子們,也從來沒有在這裡尋到過。大概是從上遊的村子沖下來的吧。當然,在灌木叢裡尋寶,是被大人和老師明令禁止的行為,他們總會拿一些鬼呀、神呀、抓孩子的老頭呀等等的話來吓唬孩子。不過對于那些頑劣的孩子,這些話當然是沒有用的。

上面這些是貝貝告訴我的。貝貝是我的國小同學,出生在河南沿。在3年級的時候,家裡蓋新房蓋到了河北沿,并且就在我家旁邊,跟我做起了鄰居。是以我們倆也就成了好朋友。

記得是3年級下學期,臨近期末的某一天傍晚,貝貝手裡握着一把知了猴,興沖沖地跑進我家。

“在河南沿的樹林子裡挖的,明天午後還去挖,你去嗎?”

“不準去!”我媽厲聲說道,“待在家裡好好寫作業!”

我從小就是個聽話、老實的孩子,可那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坐在桌旁,心猿意馬,沒一點兒寫作業的心思,總想着貝貝手裡的那把知了猴。最終,聽到貝貝在門外吹了一聲口哨後,我就悄悄地溜出了門。

我對那片楊樹林十分的陌生,以前遠遠的路過,總感覺有點陰森森的。而貝貝當然是輕車熟路,我還在路邊猶豫的功夫,他已經一頭紮了進去。

“看到這些小眼兒了沒?每一個小眼下面都是一個知了洞。”我在貝貝的指導下,很快就掌握了挖知了猴的技巧。

後來我們就開始比賽,誰挖得多,挖得快。不一會兒,陸陸續續又來了許多挖知了猴的小夥伴。大家都低頭不語,用手指摳、用木棍撅,用鋤頭鋤,真是比寫作業認真多了。

不知不覺的,天漸漸黑了下來,一想到作業還沒有寫完,媽媽肯定在家裡找我,心裡頓時焦急了起來,沒了挖知了猴的興緻。我擡頭望去,隻看到一個個黑乎乎的背影,分辨不出哪個是貝貝,哪個是旁人。

“貝貝!”我大聲地喊了一嗓子,沒有回應。

“貝貝!……”還是沒有回應。

周邊的人隻顧着低頭挖,好像都沒有聽到我的聲音一樣。

就在這時,天邊突然亮了一道閃電,緊接着轟隆隆的響起了雷聲。我的心裡更加焦慮了起來,心想貝貝肯定是挖着挖着走遠了,或許早就走了,到别處玩了也不一定。是以我就決定回家了。

還沒到家門口,天就又亮了。我這才意識到原來還沒到傍晚,隻是剛才來了片烏雲,打了個雷。

看到媽媽午睡還沒醒,我蹑手蹑腳地走進屋子,也躺在床上睡了起來。

睡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地,被屋子外的喊聲吵醒了。

“貝貝!……貝貝!……”是貝貝媽在喊貝貝。

我朝窗外望去,這回天是真的黑了,我媽也喊我吃飯了。

“這個小貝貝天天不省心!”我媽笑着對門外的貝貝媽說道。

是的,每天晚上聽貝貝媽喊貝貝吃飯真是常事,我們也就見怪不怪了。因為我怕挨罵,就沒有說下午去河南沿挖知了猴的事,隻顧低頭吃飯。

奇怪的是,到了晚上七八點鐘的樣子,屋子外又響起了貝貝媽的聲音。我媽從外面走進屋,神情也略帶緊張。

“貝貝還沒回家嗎?”我急着問。

“是啊,不知道哪兒瘋去了……趕緊寫你的作業!睡了一下午的覺連作業都不寫!”我媽瞟了我一眼,從抽屜裡拿了手電筒,就往外走。

記得那一晚爸媽很晚才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又出了門,而我被鎖在家裡一整天。

是的,貝貝失蹤了。

當時的我隻有八九歲,其餘的細節确實已經非常的模糊。那幾天爸媽和周圍的鄰居們都是早出晚歸,而貝貝卻一點消息都沒有。後來我也問過學校裡的其他同學,有沒有在小樹林裡看到過貝貝。令人遺憾的是,我認識的所有同學,無論是同年級的,還是其他年級的,那天下午都沒有去過小樹林。

我忘記了當時自己内心的感受了。我想,震驚肯定是會有的,當然也會有悲傷難過,或許也會有懊悔吧。

到底找了多久,我也不清楚。隻記得幾天後,到了收麥子的日子,大家都忙着下地收麥子,貝貝的事兒似乎已經過去了。

不過,畢竟是一個大活人沒了,豈是那麼容易過去的?單單是貝貝媽整天整夜的哭嚎聲,就足以讓人揪心。好在距離期末考試的前一周,那聲音終于沒了,聽我媽說是被送回娘家——臘樹莊了。

在那個年代,雖然是國小三年級,學習壓力同樣非常的大。每年的期末考試就像是一道坎兒,考試前同學們都乖乖地待在教室裡學習,考完以後頑皮的天性就藏不住了。

國小很大,南邊是一個大的操場,中間是四排教室,北邊還有一大片空地,被住校的老師開墾了,種了一些菜。

後面的菜地平時是絕對不會讓孩子們去的。一是怕小孩兒太淘氣,糟蹋了菜;二是裡邊有一口井,沒有圍欄,怕孩子們掉進去。那天也不知道為啥,或許是剛考完試,沒了正經的課,老師們也都坐在辦公室裡忙着批卷子,放松了對學生的管教。三五個膽子大的學生,就推開了圍欄,闖了進去。

我當然不是其中之一,隻是老老實實地坐在教室裡,跟鄰桌的幾個小朋友聊聊天、做做遊戲。應該是快到中午的時候,教室外面突然響起了叫喊聲。

“井裡有人!井裡有人!……”

聽到這話,再老實的孩子,也會沖出去看個究竟吧!

隻見到同學們都朝着後院菜地跑去,堵在圍欄邊上。我也緊跟着跑過去,踮着腳往井口望。看到校長、班主任和其他幾個老師正朝着那口井走去。

“是貝貝!是貝貝!”躲在圍欄邊上的幾個同學異口同聲地說。

“都回教室待着,不準出來!”校長聽到這聲音,趕忙轉過身來,向我們喊道。

體育老師立馬從地上撿了一根藤條,揮舞着朝我們走來,吓得前面的同學紛紛往回退,我才又趁機朝井邊看了一眼。這不看不要緊,一看驚出了我一身冷汗。

隻看到一隻蒼白的手,緊緊地扒在井沿邊上,還露出了半截胳膊。離井沿大概一步的距離,有一件被泥水浸透了的藍色汗衫。

我努力回憶着那天貝貝的穿着......沒錯,确實是一件藍色的汗衫!

我一步一失魂地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心髒咚咚咚地跳個不停,眼前不停地閃過剛才的畫面。

不對啊,怎麼可能是貝貝呢?貝貝不是早就失蹤了嗎?村裡的大人們那幾天幾乎将村子翻了個底兒朝天,都不見貝貝的蹤影,怎麼可能這會兒出現呢?再說了,教室的窗戶後面就是菜地,同學們天天都能往外看,也沒看到過貝貝呀!

同學們哇啦哇啦地說個不停,靠窗的都站起身,扭着頭往井的方向看。可是不一會,他們又都齊刷刷的坐下了。

啥情況?我正想着過去問問,教室裡瞬間安靜了下來,沒錯,是班主任來了。

“剛才是誰跑進菜地裡的?給我站起來!”班主任厲聲說道。

這種事想都不用想,肯定就是後排那幾個刺兒頭。

“你們這幾個,哈!?不是膽子大嗎?怎麼就被個蘑菇吓成這個樣子?”班主任攤開右手,亮出一把白色的、長條狀的蘑菇,嚴厲而又略帶嘲諷的說道。

蘑菇?沒錯,班主任告訴我們,剛才扒在井沿邊上的那隻“手”,其實隻是一簇從井壁裡長出來的白蘑菇而已。随後嚴厲地批評了那幾個“闖入者”,自然又是敲手心、又是罰站了。

“好像就是蘑菇……”,“怎麼可能是蘑菇……我看得清清楚楚……”,“嗯嗯,是的,我也快看到了……”同學們顯然不太相信班主任的話,都在小聲議論着。我對班主任的話當然也是半信半疑。

“不—要—說—話—了—!”班主任提高嗓門,“還有心思說話!一會兒發了卷子,我看你們還有沒有心思說話!”

一聽到發卷子,教室裡頓時安靜了下來。那個時候,考試成績,對于一個國小生來講,顯然比其他事情都更加重要。

我記得那次我考得奇差,拿到卷子以後,心情瞬時跌入了谷底,隻想着回家怎麼跟老媽交代。至于菜地裡的事情,既然已經被班主任澄清了,也就抛在腦後了。

不過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後院菜地裡的那口井,不久之後便被學校給封死了。至于那件藍色汗衫,以後有時間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