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墨魂

那無疑是一段安然靜好的日子。像在陽台眺望夕陽下的大海,海水如碎金般的動蕩;晚上路過帶有陽台的小樓,總會讓你想起羅密歐與朱麗葉裡的小陽台,和朱麗葉的溫軟耳語;亦或是早晨起來路過早餐店時零星的貓叫,被老店主倒在路邊的水折射着金色,樹葉的邊緣亦鍍着一層透明的脈絡……一切都是平凡而美好,耀眼而閃亮的。

那是暑假,回祖父家的時候。

祖父不是個嚴厲的老人,年輕時的當兵經曆讓他飽經滄桑。而他對于我的字,我的生活,總是強調一個“真”字。總說,要做一個真正的中國人。

鋪好竹席,準備好墨條和硯台。慢慢研磨,墨的香味漸漸萦梁,墨汁慢慢地溢到硯台上,混入了竹香,慢慢彌漫。陽光打在竹席上,是一塊塊細碎的光斑,同時也映亮了空氣裡微小的粉塵,一粒一粒,都無比清晰。

祖父進來了,年旬七十的老人腰背依然堅挺,步伐也十分有力。“妹妹啊,今天要把筆畫都練好啊。”爽朗的聲音蕩在房中,讓我不禁覺得心神舒朗。

拿起毛筆,蘸飽墨水,我晃晃顫顫地在紙上折下一“點”,提起筆後,左看右看總覺十分突兀,一時竟是不知該如何下筆,我隻好擡起頭來,望向祖父,一片茫然無措。

祖父哈哈大笑起來,指着紙,笑道:“妹妹,你真是正中靶心呐!”說罷,祖父伸起他那隻布滿皺紋的手,覆在我手上,慢慢地在紙上遊動。祖父的手并不似一般的老人那般大,甚至有些包不住我其時的小手。他掌心的紋路粗糙而細密,每一根神經,每一塊皮膚,都在被感覺着。突然地,筆一頓,我恍然回神,再看,紙上多了“除卻巫山不是雲”幾個大字。而“巫”字中間的點,不正是我的“靶心”麼?

祖父摩挲着紙上的墨迹,帶着些微微的笑意,臉上的溝壑都藏進了陰影裡,顯得溫和一些。老人一臉鄭重:“知道爺爺為什麼要教你練字嗎?以前爺爺當兵時,在文工團裡,會寫字的同志,是很受人尊敬的。”我迷茫地搖搖頭,眼底卻映出了祖父的影子。

現在回想起來,仍是不免悸動,縱然祖父不在身邊,但他的聲音始終不大不小地萦繞在耳畔。

那日祖父望着我,一字一句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就是那樣一個年代。而那時的人們認為,漢字,是漢人的精髓所在,你是中國人,免不了。而且,從字,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狀态,為人處世。爺爺希望,我家妹妹是個有風骨,有氣節的人呀。”祖父摸摸我的頭,“這才是真正的漢字,真正的。它是我們的生,我們的死,是我和你的魂啊,你要成為真正的中國人。”

這是祖父給我留下來的東西,在他面前,在那一片片的墨香,和一個個漢字面前,我所有的見識和執拗,統統敗下陣來。最終,化作一個字——“真”。

不過,世間還有什麼,抵得過一個“真”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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