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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子”之名從何而來?團河行宮曾占地最廣,“庚子國變”緻其遭難

對南苑地區的曆史感興趣,或許是受戶力平先生的啟發。戶力平先生為北京的一堆地鐵站名撰寫掌故,其中的一段,恰巧又是我經常乘坐的線路。地鐵8号線沿途的“海戶屯”、“大紅門”、“大紅門南”、“和義”、“東高地”、“火箭萬源”、“五福堂”、“德茂”、“瀛海”,這些都與昔日的南苑有關。此外,地鐵4号線沿途的“馬家堡”、“角門西”、“新宮”等,也屬于南苑的大圈子。

前不久,當我再次尋訪團河行宮的時候,發現那裡已經關門閉戶很久了,隻有圍牆外側那些生了鏽的健身器械旁,聚集着一些附近的居民,圍個圈兒打牌、下棋。對于這處南苑地區至為重要的古迹,或許已經被不少人漸漸淡忘了。不過,作為昔日皇家之苑囿,這裡畢竟經曆過一段不同尋常的曆史,于是,筆者萌生了把它記錄下來的念頭。

《康熙南巡圖》卷(局部),清,王翚等作,圖為南巡隊伍出永定門前往南苑 故宮博物院藏

元稱“飛放泊”,明為“南海子”

曆史上的北京地區并不缺水,曾經的南苑地區,乃是永定河下遊的潴留湖澤。此地的舊日風貌,或許可比拟而今的白洋澱一帶。于是,早在遼金時代,放鷹漁獵,便成為當時的統治者在此地的“傳統項目”。

及至蒙元時期,湖澤遍布的南苑地區更成為了統治者們尋找歡樂的絕佳去處。隻不過,那時此地尚未出現南苑之名,而是被元廷稱之為“飛放泊”。據說,元時的飛放泊一帶,百裡柳林、人煙稀少。

所謂“飛放”,就是縱鷹隼捕獵的意思。清代吳長元所著《宸垣識略》是記載北京史地沿革和名勝古迹之書,按照書中的解釋,每年冬春交會之際,天子都要親臨大都近郊,縱海東青(一種捕鳥能力極強的鷹)于此,這樣的活動便是飛放。且因當地多水泊葦叢,是以就被稱之為“飛放泊”。而今,在南苑地區仍留下了供海東青晾曬羽毛之用的晾鷹台(大興區級文保機關)。明朝大學士李東陽在《南囿秋風》一詩中用“落雁遠驚雲外浦,飛鷹欲下水邊台”的詩句,形象地再現了封建帝王在晾鷹台狩獵時的情景。

到了明代,飛放泊的名稱開始被南海子所取代。這“南海子”之名從何而來?按照《宸垣識略》中的說法,大體是這樣的:“(京師以南)海子内泉源所聚,曰一畝泉,曰團河,而潴水則有五海子。考一畝泉在新衙門之北,曲折東南流,經舊衙門南至二閘,涼水河自海子外西北來,入苑彙之。其水發源右安門外之水頭莊,東流折而入海子北牆,至張家灣入運。團河在黃村門内,導而東南,流經晾鷹台南,過南紅門,五海子之水自北注之,又東流出海子東南,是為鳳河。”從這段資料可以看出,當時此處河流、水泊多,“中有海子三(北海、中海、南海),以禁北有海子”,故而稱南海子。

明永樂帝曾下令圍繞着南海子修築土牆,且開設四門:北門為北大紅門、南門為南大紅門、東門為東紅門、西門為西紅門。而後于其内又陸續增建了殿宇、行宮與行署,且派官員進行管理。及至清代,南海子改稱為南苑,其土牆也被改建成磚牆,苑門也增加至九處。依照王永斌先生在《北京的關廂鄉鎮和老字号》一書中的說法,這九處苑門是:“南牆中間是南紅門,東南是廻城門,西南是黃村門;北牆中間是大紅門,稍東是小紅門;東牆中間是東紅門,東北是雙橋門;西牆中間是西紅門,西北是鎮國寺門。此外,乾隆年間還開了二十餘個‘角門’。而且又增建行宮、廟宇數處,使得南苑更加壯麗莊嚴。苑内還大量增養了鹿、獐、雉、兔、鵝、大雁等各種飛禽走獸。喂養這些飛禽走獸是供皇帝狩獵取樂之用”。

“南海子”之名從何而來?團河行宮曾占地最廣,“庚子國變”緻其遭難

晾鷹台

康熙南巡從北大紅門始

清代對南苑的管理也有規制。根據《大清會典》中的記載:“設圍場于南苑,以奉宸苑領之。統圍大臣督八旗統領等各率所屬官兵先莅圍場布列,鑲黃、正白、鑲白、正藍四旗以次(依次)于左,正黃、正紅、鑲紅、鑲藍四旗以次(依次)列于右,兩翼各置旗以為表,兩哨前隊用白,兩協用黃,中軍用鑲黃。駕(皇帝)至圍場,合圍較獵”。

北大紅門一直被沿用至晚清,此乃南海子最重要的苑門,是明、清兩代帝王從紫禁城遊幸南海子的必經之門。北大紅門最早的圖像被繪在《康熙南巡圖》上的。因康熙皇帝第二次南巡便是從南苑北大紅門始發的,是以才将北大紅門也一并繪在了畫卷的首卷之上。從當時的畫卷上看,北大紅門是一高兩低的三洞門,門樓上為藍色,琉璃瓦頂,四角飛檐鬥拱。

如《大清會典》的記載,于北大紅門内,還設有管理京城皇家園林别苑的官署機構“奉辰苑”,以及用于皇帝到南海子行圍狩獵更換衣服的“更衣殿”。及至民國北洋軍閥時代,奉辰苑官署房曾做過大興縣縣衙(清代大興縣衙在東城區大興胡同内)。待到抗戰時期,僞大興縣縣衙才由奉辰苑官署房遷到南苑鎮的營市街。至新中國成立之初,奉辰苑官署房還曾作為華北農業墾殖管理處的辦公用地,此後又被改為宿舍,且再由宿舍改成民房。直至今日,部分老房尚在,這便是大紅門的東門房了。當我前去參觀時,發現那裡現在是家小飯店。而北大紅門則于1955年8月被拆,隻是留下了大紅門的地名。

早在清末民初,即南海子對外開放以後,北大紅門(此時已經被稱為“大紅門”)便逐漸成為入京的交通要道。這也使得此地的居民數量陡然上升,進而發展為永定門外的較大村落。現如今,這裡是南苑鄉政府的所在地。在我很小的時候,叔叔于距離大紅門不遠的首鋼帶鋼廠工作。每次他驅車赴機關,都要跟家裡說:“到大紅門去了”。由此,我小時候還以為大紅門即首鋼,首鋼也就是大紅門。

随着歲月的流逝,原來的南大紅門也徹底無存。我曾在大興區瀛海莊找尋過南大紅門的遺迹,但一無所獲。瀛海之名,是清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以後,清廷準許開墾南苑内的荒地,才由前來墾殖的官民所起。按照戶力平先生的研究,此時有直隸省河間府的太監,從老家招募了一批貧苦百姓來此墾殖,進而形成了村落。河間府的古稱為“瀛洲”,“海”則代表南海子,于是便有了“瀛海”之名。

今日西紅門的市面已經十分繁榮了,以往的古建都已消失在這喧嚣的世界裡。挨着肖莊村、臨近昔日“大南頂”所在地之馬駒橋的東紅門,乃是明代南海子所辟四座苑門之一。由于此門規制僅為一個門洞,是以又被稱為東小紅門。東紅門被修建在涼水河的南岸,後因遭洪水沖毀,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由朝廷下令:在海子牆“土牆易磚牆”之時,将其移至涼水河北岸半邊橋北側裡許的位置。曾經的東紅門位置,則變成了辛屯角門,這是南苑的二十餘個角門之一。而今這些角門皆已無存,隻留下了馬家堡東側的“角門”地名。至此,不僅明代的東紅門已然無存,就算是清代之東紅門,也不過是亦莊經濟技術開發區轄域内的一個若有若無的地名罷了。

“南海子”之名從何而來?團河行宮曾占地最廣,“庚子國變”緻其遭難

昆侖石

早期居民稱“海戶”

在南苑這方圓一百多裡的廣袤土地上,自遼金以來河流交錯織橫,湖泊衆多。明永樂時,由于皇家建設南海子,才想着“設海戶千人守視。”這便是南海子較早的一批正式居民了。

元末戰亂使北京地區人口稀少,明成祖下令從山西和山東等地向北京附近移民,其中有1000戶就落戶在南海子周邊,是以被稱做“海戶”。他們負責喂養和看守鹿、獐、牛、馬等牲畜。及至清朝初年,“設海戶一千六百,人各給地二十四畝。”按照王永斌先生的說法:從春至秋,海戶們耕種朝廷給的土地,冬季許可他們獵得兔、野雞、鵝等,作為衣食之用。平時還要練習騎射,遇皇帝來觀看操練和遊玩狩獵時,必須站齊隊伍接受檢閱和幫助圍阻獵物。這些海戶實際是封建朝廷治下任人驅使、沒有人身自由的部分居民。

海戶們是邊屯墾邊為朝廷服務,是以,海戶們聚居之處被稱為“海戶屯”。直至新中國成立後,北京南郊地區仍有至少三個地方被稱作海戶屯:東紅門附近的海戶屯,大紅門附近的海戶屯,以及大興區的海戶新村。

待南苑被廢棄之後,清廷又将其中的土地賣給大官僚和宮中太監,并改為莊園,這些海戶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為莊園主服務的莊客。當然,由于人數有限,這些原有的海戶們是耕種不了太多土地的。于是,莊園主們便從直隸、山西和山東等地招募一批貧苦農民做莊客。此時,南苑地區的居民大為增多。

及至民國,随着原有莊園主所依仗的勢力土崩瓦解,他們的莊園也大多衰敗下去,曾經的莊客們,搖身一變成了自由農民,這些自由農民每個聚居點就是一個村落。村落名稱,就是根據南苑地區的原有莊園或地形特征等被人們約定俗成叫起來的。比如,據傳是内務府大臣榮祿的莊園“德茂莊”,據說是某大官僚所購置的“和義莊”,按照民間說法将“奕字營”諧音改成的“亦莊”(也可能是“義莊”的諧音)等,不一而足。

“南海子”之名從何而來?團河行宮曾占地最廣,“庚子國變”緻其遭難

團河行宮遺址

廟宇共有十餘座

有清一代,在南苑的轄域内,曾存在着大大小小的廟宇十餘座。得文史大家郁壽江先生的考證,我了解了最出名的幾座。

曾經位于小紅門内側偏西的元靈宮,其址乃是而今朝陽區小紅門西南的涼水河畔。這座宮觀始建于清順治十四年(1657),待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重修。根據史料記載,元靈宮規模極大,殿宇建築宏麗,是南苑域内最大的一組道教建築群。此宮山門三楹,南向,額曰“宅真寶境”。入内,便是朝元門。門内有元極殿十二楹,圓殿重檐,置門二十四,類似天壇祈年殿之制。元極殿身後,為元佑門,門内為重檐凝始殿五楹。凝始殿前有兩座配殿,東配殿是翊真殿,西配殿是祇元殿。可惜此宮觀,在“庚子國變”之後逐漸荒廢,終至徹底無存。

位于小紅門内舊衙門行宮西側的永慕寺,始建于清康熙三十年(1691年),為孝莊太後祝厘之所,寺額系康熙帝手書。始建時,孝莊太後已經去世将近三年。永慕寺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重修。其大殿五間,康熙帝題寫匾額曰“香雲法雨”,乾隆帝題寫對聯曰“心珠朗映大千界;性海常通不二門”。

德壽寺在永慕寺東側,始建于清順治十五年(1658年)。它是與舊衙門行宮同時被敕建。此後,德壽寺毀于大火,直至乾隆二十年(1755年)才重新修建。由于德壽寺與舊衙門行宮毗鄰,順治帝、康熙帝等駐跸南苑時,經常來此瞻禮。及至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德壽寺獲得了一次大規模的修繕。這次修繕的結果,令德壽寺建築群宏偉富麗,成為南苑衆多寺廟中規模最大的。德壽寺前東西二坊對峙,山門内大殿五間,禦書額曰“慧燈圓照,善獅子吼”。大殿兩側的東西配殿各三間。大殿前矗立着巨碑二座,通高7.5米,分别镌刻《禦制重修德壽寺碑記》、禦制詩章及寶鼎歌,寶鼎則亦在大殿前。

德壽寺西南不足一公裡處,有座關帝廟。此廟始建于明嘉靖年間(1522至1566年),及至清乾隆三年(1738年)重修。廟宇共有三層殿院,山門南向。位于德壽寺東南二裡許的是水佑廟,又名仁佑廟。該廟始建于清康熙十七年(1678年)。大殿曰延真殿,大殿東西各有一座配殿,東配殿為協佑殿,西配殿為弘育殿。

在今晾鷹台北側三公裡開外,也就是東高地東南中興莊變電站内,曾有一座甯佑廟,此乃南苑地區的土地廟。該廟乃是清雍正八年(1730年)世宗皇帝為“祀海子土地之神”而敕建。根據史料記載,甯佑廟有山門三楹,大殿三楹,後殿五楹,東西禦書房各三楹。大殿中懸挂着雍正帝禦筆題寫的匾額“薰風布澤”,另有乾隆帝禦題匾額“福疆蕃育”。

此外,在南苑的轄域内,還有其他廟宇多座。其中,包括關帝廟四座、七聖廟四座、真武廟與龍神廟各兩座,以及藥王廟、龍王廟、馬神廟、地藏庵、菩薩廟等多座。

“南海子”之名從何而來?團河行宮曾占地最廣,“庚子國變”緻其遭難

團河行宮占地最廣

及至清朝中葉,三山五園的景觀已初見規模。無論是康熙帝還是雍正帝,他們都以三山五園作為自己的生命歸宿。康熙帝去世于暢春園,雍正帝西歸于圓明園。然繼位的乾隆帝卻并沒有徹底冷落南苑。就在乾隆四十二年(1771年),朝廷還對此皇家獵場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擴建。一座具有江南園林風格的行宮亦由此誕生,這,便是留存至今的團河行宮了。

團河行宮實乃有清一代占地最廣、規模最大的行宮建築群落。其位于南苑西南之黃村門内側,宮牆周長約2000米,占地26公頃。此行宮被劃分成宮廷區與苑林區兩大部分。

根據史料記載,團河行宮内的宮廷建築區被分為東西二所。在經過護宮河的石橋之後,迎面可見一對鐵獅居于西所大宮門之兩旁。鐵獅鑄工精細,栩栩如生。大宮門的左右,分别為東西朝房與禦茶房、壽膳房。待步入大宮門且再入二宮門後,迎面乃是由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上镌刻“雲岫”二字,其為乾隆帝禦筆。假山下有三洞府,互相連通,兩旁是東西配殿。轉過雲岫峰北行,是第三進“璇源堂”,殿内額題“時與天遊”,這裡乃是乾隆帝的書堂,他經常在此接見臣僚,處理日常事務。

至于行宮東所,在其二宮門以内。宮門處有一對麒麟抱鼓石,入宮門後則是清懷堂,此乃太後的寝宮。寝宮身後的殿宇被稱為儲秀宮(與紫禁城内之儲秀宮名稱一緻),其被用作後妃們的住所。

乾隆盛世之際所營造的這座團河行宮,曾擁有各類殿宇、房舍六百餘間。自乾隆時代開始到光緒諸朝,但凡皇帝谒陵(赴清東陵、西陵)、圍獵、閱兵等,皆以此地當作第一等重要的駐跸之地。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之“庚子國變”。

今日的團河行宮内,被儲存最好的,便是清乾隆時期的禦碑了。其碑身四周镌刻者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至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的禦制團河行宮詩作四首。禦碑亭西面的碑文,或許就是傳說中于南海子早已失傳的《罪己诏》。

“南海子”之名從何而來?團河行宮曾占地最廣,“庚子國變”緻其遭難

南苑兵營

“庚子國變”緻團河行宮遭難

“庚子國變”發生的那年八月初,侵略者們于南海子焚燒寺廟,射殺苑中禽獸。在南苑駐守的清兵不堪一擊,聞風而逃。英、日等國侵略軍先後把行宮中的珍寶劫掠一空,且将帶不走的名瓷、石雕等盡行搗毀,進而使團河行宮遭受到嚴重破壞。

及至民國十一年(1922年),擔任陸軍檢閱使一職的馮玉祥,于南苑組成檢閱使署,且派屬下部分軍隊在團河行宮内駐防。馮部駐軍期間,曾于宮中東湖東岸石闆房一帶,為兵士修挖浴池;其又在團河行宮東所宮殿區内興辦被服廠。

1924年夏,馮玉祥在團河行宮北部買地,為陣亡官兵修建昭忠祠。當地群衆把這片墳地稱為“馮玉祥義地”。根據當地老人回憶,昭忠祠早在七十年前便已廢圮,隻存留下祠堂門口的一對鐵獅,此鐵獅便是團河行宮東所大宮門前的那一對。

1936年,宋哲元率領二十九軍軍部、三十八師師部與特務旅駐防在南苑。“七七事變”爆發後,日本侵略軍進攻南苑二十九軍防地。因兵力懸殊,南苑被日軍攻占。二十九軍副軍長佟麟閣和一三二師師長趙登禹在率領部隊向北京城内轉移時,受日軍阻擊,不幸犧牲在從南苑至大紅門的公路上。在炮火聲中,團河行宮又遭到了嚴重摧殘。及至1942年,日軍為了修建南苑機場與廊坊、黃村及南苑火車站等戰略工事,又開始大規模拆除團河行宮内的遺存。1945年抗日戰争勝利後,國民黨政府接管了南苑機場。南苑機場成為國民黨政府在華北的大型飛機場之一,每天有約百架飛機在此起降。與此同時,團河行宮内的殘存建築終于被拆個幹淨,宮中的樹木也被砍伐大半。

新中國成立後,團河行宮遺址于1957年被劃歸北京市園林局作為綠化用地。及至上世紀八十年代團河公園興建以前,行宮遺址處尚存古柏一百五十九株,雖曆盡滄桑,卻始終傲然挺立。

(文中照片為高申攝影)

來源 北京晚報

作者 高申

流程編輯 吳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