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賊金毛犬段景住要把偷來的寶馬獻給及時雨宋江,卻把托塔天王晁蓋氣得夠嗆:“叵耐段景住那厮,偷來大金國王子的照夜玉獅子馬,不獻給本王,卻說‘江湖上隻聞及時雨大名’,這不是當衆把我的臉都抽腫了?”
鬼才知道段景住偷馬,是要賣個好價錢還是真要獻給梁山二号盜魁,他很可能是被曾頭市黑吃黑後圖謀報複,這才想出了“驅虎吞狼”之計。

宋江還沒有所表示,晁蓋卻已惱羞成怒,他執意親自下山去奪回寶馬,就是想把寶馬奪回來之後,看宋江咋好意思腆着臉騎乘。
氣勢洶洶的晁蓋沒想到,從前宋江下山劫掠時争先恐後跟随的衆好漢,這時候卻忽然變成了沒嘴葫蘆,大家都很清楚:老大這是在跟老二鬥氣,站錯隊不如不站隊。
萬般無奈的晁蓋隻好親自點了二十個頭領五千人馬,就匆匆上路了——這是真正的上路,智多星吳用和入雲龍公孫勝都知道晁蓋有去無回,但是他們卻不能把話挑明:當時晁蓋把宋江當成了最好的兄弟,甚至還想把寨主之位相讓,誰說宋江不好,都有挑撥離間的嫌疑。
智多星吳用知道,宋江早就開始挖晁蓋牆角了,而第一個被挖的,恰恰是吳用:“宋江與晁蓋在寨中每日筵席,飲酒快樂,與吳學究看習天書。”
讀者諸君都知道,賜給宋江天書的時候,九天玄女曾有嚴格規定:“此三卷之書,可以善觀熟視。隻可與天機星同觀,其他皆不可見。”
宋江剛上梁山,離“天降石碣”還遠着呢,他怎麼知道吳用就是天機星?
九天玄女的故事,顯然是宋江編出來的,宋江的精心策劃,就是要架空晁蓋而自己掌握梁山上司權,如果晁蓋肯學翟讓,那自然再好不過,如果晁蓋不那麼識趣,宋江也不介意當一把做掉翟讓的李密。
晁蓋含羞帶怒親征曾頭市,即使宋江不派人暗殺,晁蓋也不可能活着回來:曾頭市有五七千訓練有素而又本土作戰的壯丁,而梁山二十個頭領帶着的卻是一幫實實在在的烏合之衆,而且幾天前可能還站在不同陣線互相砍殺呢。
晁蓋帶領的雜牌軍對戰曾頭市子弟兵,要是占了上風還好說,一旦受挫,那就是一敗塗地。
征讨曾頭市純屬以卵擊石,晁蓋生還的希望微乎其微,但是宋江為了穩妥起見,還是要多做一些安排,以確定回到梁山的晁蓋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
咱們今天的話題,就是請讀者諸君像福爾摩斯那樣拿起煙鬥,像狄仁傑和李元芳那樣開始溜達,重制當年的案發現場,還原晁蓋中箭的全過程,看看是否能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花榮箭射晁蓋,宋江是策劃者,呼延灼也做了配合,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參與者和一個知情者,至于那個知情者為什麼不向晁蓋的好兄弟林沖報告,似乎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林沖後來的表現,讓那位知情者産生了誤解。
話說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宋江以擔憂晁蓋安危夜不能寐要飲酒消愁之名,把小李廣花榮請到了自己的房間。
花榮應邀前來,卻發現房間裡并沒有擺上酒菜,小聚會一向不曾缺席的吳用和李逵也不見蹤影。
在昏暗的燈光下,宋江拿出一支刻有史文恭名字的毒箭:“花榮兄弟,哥哥的心思,你是知道的,那話兒不除掉,我們永無招安之日。”
花榮點頭:“哥哥放心,此事包在小弟身上,究竟如何動手,還請哥哥示下!”
宋江兩手一拍,角落裡閃出了神行太保戴宗,三人互相對視一眼,戴宗花榮點點頭,無言退出。
第二天早上,吳用等梁山高層都得到了通報:“宋江回到山寨,密叫戴宗下山去探聽消息。(本文黑體字均為《水浒》原著中的文字)”
戴宗下山,自然要通過掌管水陸交替運輸的旱地忽律朱貴調撥快船,于是朱貴在接到指令并遵照執行的時候,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往日戴院長下山過水都是獨來獨往,為何今天卻帶着一個身材挺拔的年輕人?那人雖然氈笠遮住半張臉,而且一直低着頭不出聲,但是那沒有胡須的下巴,怎麼看着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王倫當寨主的時候,朱貴就是招待所所長,現在梁山日漸興旺,朱貴幹的還是老本行,這位老江湖深知做自己這一行,秘訣就是隻長眼睛耳朵不長嘴:察言觀色聽話聽音,但是不該說的絕不說,該說的也不說。
戴宗冷着臉出示宋江密遣自己下山的手令,朱貴掃了一眼就立即交還,并不詢問戴宗此行為何還帶着一個随從。
離開旱地忽律朱貴的視線,戴宗拿出兩隻甲馬,捆在了那随行人員的腿上。
在晁蓋向曾頭市發起總攻的當天傍晚,正準備吃完晚飯就出發的雙鞭呼延灼,在自己帳篷裡接見了持有宋江手令的戴宗:“呼延将軍,宋江哥哥密令,給你軍中派來一個兄弟,此事機密,切勿外傳!”
呼延灼并不多問:“那就讓這位兄弟留在我的帳内,待我吃罷戰飯,就跟随晁頭領去夜襲曾頭市。”
呼延灼眼前一花,已經不見了戴宗身影,巡哨的喽啰也隻覺得身邊有一陣怪風刮過,似乎還有一道人影一閃而去。
後面發生的事情,水浒原著寫得很清楚:在帶路的法華寺僧人失蹤後,“呼延灼便叫急回舊路”,于是呼延灼帶着近身侍衛領先,晁蓋帶着大隊人馬随後,大家亂哄哄地往回跑。
跑出沒有百十步,四周呐喊聲起,燈球火把将荒野照得亮如白晝,但是在一片紛亂中,大家并沒有看見那匹惹禍而又十分惹眼的照夜玉獅子馬,也不見史文恭手持方天畫戟呐喊指揮,隻有幾個眼尖的小喽啰,發現晁蓋的臉上突然長出一支羽箭。
呼延灼快馬加鞭,從倒在地上的晁蓋身邊疾馳而過,“卻得三阮、劉唐、白勝五個頭領死并将去,救得晁蓋上馬,殺出村中來。”
這五個頭領除了水中豪就是江湖客,騎馬打仗都是外行,渾身浴血九死一生,這才護着晁蓋殺到村口,見到了正準備沖進來接應的豹子頭林沖。
“兩軍混戰,直殺到天明,各自歸寨。林沖回來點軍時,帶去二千五百人馬隻剩得一千二三百人,虧得跟著呼延灼的,都回到寨中。”
林沖拔下晁蓋臉上的羽箭,看見上面的“史文恭”三字,不由得一愣:“那厮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漢,怎麼會用這下五門的毒藥?”
一向謹慎的林沖當機立斷:“差劉唐、三阮,杜遷、宋萬,先送回山寨。”
劉唐和晁蓋有半真半假的甥舅關系,阮氏三雄是晁蓋的起家班底,有這些人護送,林沖比較放心:“晁大哥傷勢嚴重刻不容緩,你們先行一步,我馬上收攏人馬拔營起寨,也許還能趕上你們!”
送走晁蓋,林沖馬上召集另外十三位頭領商議:“今番晁天王哥哥下山來,不想遭這一場,正應了風折認旗之兆。我等隻可收兵回去,這曾頭市急切不能取得。”
沒想到剛才還帶頭逃跑的雙鞭呼延灼,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直挺挺地站起來反對:“須等宋公明哥哥将令來,方可回軍。豈可半途撇了曾頭市自去?”
呼延灼在遠征軍中的地位僅次于晁蓋林沖,現在更是成了二号人物,呼延灼反對,林沖也不好擅專,于是敗殘人馬就迎來了曾頭市第二波攻擊:“三面山上火把齊明,照晃如同白日,四下裡呐喊到寨前。林沖領了衆頭領,不去抵敵,拔寨都起,回馬便走。曾家軍馬背後卷殺将來。兩軍且戰且走,走過了五六十裡,方才得脫。計點人兵,又折了五七百人,大敗輸虧。急取舊路,望梁山泊回來。退到半路,正迎着戴宗,傳下軍令,教衆頭領引軍且回山寨,别作良策。”
看到這裡,讀者諸君都會感歎神行太保戴宗的速度:從天明第一次戰敗到當天二更遇襲再敗,也就是七八個時辰。戴宗跑回梁山通報晁蓋戰敗、接到宋江撤軍指令再往曾頭市跑,估計隻有閃電俠能做到——莫非戴宗一直潛藏在遠征軍中?就是藏在軍中,也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在曾頭市和梁山泊之間打一個來回!
戴宗下山“打探消息”,宋江秘而不宣,戴宗何時從宋江那裡得到撤軍手令,吳用和林沖也不知情。林沖回到山寨,并不見有醫生為晁蓋療傷,卻看見“宋江守定在床前啼哭,親手敷貼藥餌,灌下湯散。”
宋江不是西門慶,連“生藥鋪”都沒開過,怎麼忽然變成了“療傷聖手”?
在宋江“灌下(忽然想起了潘金蓮伺候武大郎歸天的場景)”湯藥後,晁蓋就徹底不行了,當日夜至三更,晁蓋身體沉重,轉頭看著宋江,囑咐道:“賢弟莫怪我說: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
晁蓋留下這番遺言的時候,大刀關勝和玉麒麟盧俊義還沒有上梁山,當時要想生擒史文恭,隻有智多星吳用設計、入雲龍公孫勝做法、豹子頭林沖陷陣,三人密切配合才能成功,晁蓋回光返照的時候并不糊塗,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三個梁山元老身上。
但是林沖的表現卻讓晁蓋的計劃落空了:“林沖與公孫勝、吳用并衆頭領商議,立宋公明為梁山泊主,諸人拱聽号令。次日清晨,香花燈燭,林沖為首,與衆等請出保義宋公明,在聚義廳上坐定……”
人群中的旱地忽律呆呆地看着宋江身邊小李廣花榮的下巴發愣,沉思良久,朱貴打了一個冷戰,再一擡頭,卻看到“宋江焚香已罷,林沖、吳用扶到主位,居中正面坐了第一把椅子。”
旱地忽律朱貴低下了鳄魚腦袋,跟随衆頭領一起下拜:這一幕,豈不就是火并王倫之後,林沖和吳用扶着晁蓋上位的情景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