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
“将軍,與鬼魂的恩怨誤解,還是消弭釋然為好。”
“我知道,但我害怕真相……”
“即使、絕嗣嗎?”
“是的,即使絕嗣。因為,這本就是我的報應。”
^_^本.系列是用志怪小說裡的原型,架空寫的故事,故事内容和原文裡的人物無關哈~
東晉·《搜神記》
譯文:
夏侯弘說自己能看見鬼,并能和它們交談 。鎮西将軍謝尚和他聊天時說道:“我沒有子嗣,這是我一生的懲罰。”夏侯弘許久也沒有答話,而後說:“剛才我看見的都是些小鬼,必定不知此事的原因。”
後來,夏侯弘看見一個鬼,駕着新車,随從有十幾人,穿着青絲綢袍。他遂上前去拉着牛的鼻子,車裡的人問道:“為什麼攔我的車?”
夏侯弘道:“我想問一件事,鎮西将軍謝尚無子,他英俊傑出、名聲很好,不能讓他斷絕後代。”
車中人聞言觸動,歎息道:“您說的正是我的兒子,他年輕的時候,和家中婢女有(私)情,還發誓不會再娶,誰知卻違背了誓言。那婢女死後,去天上告狀,是以他才沒有子嗣。”
夏侯弘将這些話告訴了謝尚,謝尚說:“我年輕時的确有此事。”
【摘自《搜神記》卷二·夏侯弘見鬼】
小說:
“我是有這樣一件事,這樣一段情……”他沉吟着,目光黯然,拖着英武卻孤涼的背影,走回寂寞的将軍府。
在将軍府的西北角,有一扇斑駁的木門,通往塵封的記憶。他撥了撥布滿銅綠的鎖鍊,終還是松了手,不願開啟。
怎料,轉身那瞬,卻飛來一片枯葉,似利刃般将鎖鍊劈斷。他愕然,擡頭見一玄衣男子,墨發散挽、面龐似玉,深潭般的眼睛凝着自己:“在下獨孤無塵((<ゝω・)☆之前用過的術士名字,繼續用~),見将軍背後陰霧纏繞,想為你開解一二。”
他劍眉一斂,擺手道:“謝了,我并不需要。”
“與鬼魂的恩怨誤解,還是消弭釋然為好。”
他轉身欲走,獨孤無塵卻扯開斷鎖,推門走了進去。腐朽的塵埃與暗淡的血味,宛若他日漸枯竭的心。他沉郁的眼眸如滄海般幽涼起來,擡手想阻止,終還是跟着走了進去。
這世間,極少人知曉,他身為金戈鐵馬、戰功赫赫的将軍,卻有一個灰暗慘淡的童年。
父親早逝,母親撫養他長大,家境雖殷實有餘,但母親卻總是惶惶不可終日,不僅時常憂心抹淚,更是質疑他将來不能光耀門庭,有時哭得太過盡興,還拽着他的手要一同尋死,赴黃泉與父親團聚。
盡管那時,他還隻是個懵懂的孩童,就已被這濃重的陰雲愁霧給籠罩着,無處可逃。他立志發憤圖強、刻苦習武,母親卻依舊将信将疑,甯願看着祈願的缥缈輕煙,也不肯微微點頭,給他一個慈愛的肯定。
“小家主,好功夫哦!”清脆的聲音,宛若青山碧水間的百靈鳥,在晨曦清冷的天光中,飛到他耳邊,蕩起欣悅的漣漪。
他轉頭看向女孩,削瘦的身形、素色的布裙,烏發用藕色手絹系着,雖然容顔娟秀,但從頭至尾皆是尋常婢女樸素的裝扮,不過映在他眼中,卻如霞光般明媚絢爛。
因為,她那含着星辰的灼灼秀眸和那彩虹般美麗的彎彎菱唇,一颦一笑,皆是他此前從未見過的,清靈歡悅的生命。
他的世界,從來隻有母親的愁雲慘霧和自己的刀光劍影。
她喚一聲“小家主”,讓他有了信心,自己将來定會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不僅光耀門庭,更能保家護國,成為一代英豪。
“你是?”
“我是馮廚娘的女兒,我娘病了,這幾日由我來做飯。”她将提籃放到石桌上,拍了拍胸脯道:“放心,我的廚藝也還能拿得出手。小家主勤于練武,該多吃些哦。”
纖纖素手為他盛了熱湯,他連忙接在手中,感受着微微灼熱的溫暖,映在氤氲湯水中的秀麗容顔讓他恍神,他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隻知道,倘若能一直被她溫情欣悅的秀眸望着,自己此後就不會再懼怕那如影随形的愁雲慘霧。
“你喚什麼名字?”他問道。
“阿蠻。”
“哦?”他詫異道。
“是這樣的、”她掩口一笑:“我出生之前,阿爹是想要男孩的,後來聽見是女兒,就說‘女孩也蠻好的’,是以名字就喚阿蠻咯。我們清貧人家,處事比較随心,讓小家主見笑了。”
“哪裡話,很可愛的名字。”他微笑着,在心裡加了一句,人可愛,喚什麼名字都可愛。
情緣與情絲便從那時相系,兩人相伴着從懵懂純然的青澀少年到缱(绻)情深的英雄美人。
他武刀練劍,她素手羹湯;他鑽研兵法,她栽種花草;他被母親給的陰霾煩郁,她微笑着吹散他眉間愁雲……待他得勝回朝,院中花草盛開如霞,沖破往昔的噩夢陰影。他躍下馬,在花叢中尋到她,牽起她的手,自豪地說:“我們回家!”
衆人疑惑,堂堂英豪将軍,怎會心系一個卑微婢女?他不以為意,她的好,他深知道。
由于父母處事随心,她的心性也十分随和灑脫,相伴數年,從玩伴到戀人,但在衆人面前,依舊隻是婢女,并不在意名分,也從不恃寵而驕、得志張揚。
“阿蠻,待我弱冠之年,戰(功)牢靠,便向大将(軍)求情,央他做我們的媒人,允我娶你為妻。現下我實在不想面對母親的陰郁……”
由于随大将軍出征,立下(戰)功,母親對他總算有了些許改觀,但每次出行,還是用暗淡的眼神質疑他是否是去送死,有彩虹般的女子慰心,他着實不想回到那片黑雲之下。
“嗯,家主别苦惱了,我總會等着你的。”她笑道,伸出小指與他相鈎:“你是我的家主,一家之主哦!”
是啊,一家之主,她從初見時就如此喚自己,一眼終生。他安心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有她相伴,一世欣歡。
“阿蠻,我定會娶你為妻,哦、應該是‘隻娶你為妻’!”他鈎緊她的小指,誠摯許諾。
再勝歸來,她在花叢中緩緩朝他走來,秀麗的臉龐笑靥如花,身後的花影燦若雲霞,輕輕踮起腳尖,含羞告訴他,我們要有孩子了。
他一愣,随即如她般露出溫暖幸福的笑容,哪怕之後等着他的是陰雲重重:“阿蠻,我們趕緊成親吧,我這就去和母親說。有(軍)功護身,她應會相信我能撐起門庭,即便仍有些疑心,想必隻是恨罵幾句,不會極端反對的。”
怎料,母親的反應比他預料的更為痛心疾首,她氣急敗壞地沖進祠堂,在父親的牌位前磕得額頭出血:“我哀傷愁苦這些年,如今好容易有了點盼頭,你卻被禍水(勾)引,鬧出天大的醜事!讓我有什麼顔面見列祖列宗……”
“母親,别這樣,求您了。”他煩郁地攔住母親,隻覺眼前一片灰暗,哪怕尋到摯愛,他也注定無法擺脫與生俱來的陰雲慘霧:“看在孩子的份上,您就答應吧,已經半年多了,再過不久,您就能做祖母了。”
“祖母?一個讓人不堪的(孽)種,這祖母不做也罷!”
倏地,他隻覺一陣惡寒,這句話,成了一生都逃不過的宿命——
他盡了努力,急急去往将軍府,想求大将軍成全自己的婚事。然而,母親讓仆從駕着馬車趕來,佯裝無事般同他一起進府拜訪,搶先向大将軍提親。
“小兒傾慕将軍府上的三小姐已久,因之前未立(軍)功,羞慚不敢高攀,而今、”
“母親!”他瞪大眼睛,卻被母親慈愛如刀的眼神止住。大将軍對他有知遇提攜之恩,他心裡早将他視如父親,母親大庭廣衆之下使壞,他怎能讓大将軍丢了顔面。
“是麼,我一直欣賞疼惜這小子,能為吾兒夫婿,再好不過!”大将軍笑着答應,母親頭上堆積十數年的陰雲,全都湧向了他,此後,如影随形。
他沉重的腳步猶如灌鉛,終于走回了家門,想去給她安慰,卻有一仆婦悄悄從廊下趕來:“少爺,阿蠻讓我轉告您,孩子沒了,為了不傷及過往,今後……就别見面了。”
“……”他頹喪地跌坐在地,眼淚落在黑雲堆積的陰影裡,凝結成冰,錐骨刺心。
時光如水,不斷湧入他的陰雲愁霧中,彙成了旁人豔羨、自己厭倦的美滿生活。
将軍膝下的三小姐,秉性并不随父親那般溫厚,是個美麗驕橫的女子,她出嫁之前,應是早早做了查探,對府中之事十分了解,成親不過數日,就将府邸掌管的得心應手。唯一無法操縱的,是夫君始終低落的心緒。
因她美貌伶俐,又力求上進,更重要的是家世會幫助夫君加官進爵,母親對她甚為滿意,幾乎快到了讨好的地步。她之前查探時便知曉夫君和婢女曾有私情,但想着不過是年少時的一樁風(流)事,世間之人又大多喜新厭舊,她便沒太往心裡去,怎料夫君一直郁郁寡歡,她才警覺起來,向婆母詢問此事的細節。
婆母為了讓兒媳順心,自是将她捧為天仙,将阿蠻踩為妖(女),添油加醋地描述了(勾)引的細節,以示兒子的無辜(即便不添油加醋,當少夫人聽到夫君竟願意娶一個婢女為妻時,也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婆媳兩人促膝長談之後,做了決定,還是不宜将“妖.女”趕出府門,免得她和家人洩露往事,影響兒子/夫君的聲名。
“留着吧,留在府中幹最髒的活,永遠見不上面。”
“讓她打掃馬糞如何?這樣即便見面,隻怕也認不出來。”
“嗯,很好。她若是想不開,自行了斷更好。”
他還未及知曉這一切,就接到了(軍)令,前往沙場應戰。一去三年,隻靠書信知道家中情形,夫人添了小少爺、皇上賞賜了新宅邸、老夫人和夫人封了诰命……對他最在意的女子,自然隻字不提。
終于,得勝回朝,管家卻在城門憔悴等待,憂心忡忡地看着他:“将軍,您、您可别太傷心了、”
“出了何事?”他斂眉問道,一直拖曳在身後的黑雲漫到了頭頂。
“小少爺他、摔傷後……病故了。”
“什麼!才兩歲多的孩子,應會好生照看,怎能摔得這麼重?”
“那天小少爺哭鬧着想騎馬,老夫人心疼得緊,就答應讓他騎一小會,誰知馬竟受了驚……我們想沖進去救,可根本不及反應,十幾匹馬一齊亂踏,阿蠻當時就被踩死了。”
“阿蠻她……死了?”他聲音遲緩,仿佛隔了很長的歲月,沉默了許久,幹澀地開口:“她為何會在馬棚那。”
“阿蠻不是一直都在打掃馬糞嗎。”管家看着他灰暗的臉龐,不敢再吱聲。
*
“都是阿蠻那賤人,是她驚了馬,報複我們!”婆媳兩統一了口徑,對着他痛哭流涕。
“……”面對兩個痛哭瘋鬧的女人,他深呼了口氣:“她葬在哪了?我要去找術士,封了她的棺。”
“是是是,就該這樣!免得她的鬼魂再報複!”婆媳兩人答應不疊,卻沒看見他眼角那星殘淚。
他問術士要了一張符咒,半張在她墳頭燃成灰燼,另外半張,則封藏在自己的心口:“阿蠻,對不起,你一定很疼、很疼吧。”
母親趕來時,隻看見墳頭的灰燼,以為他已施了咒,遂松了口氣:“别兀自傷心了,去安慰安慰你娘子,再給母親添個孫子吧。”
“母親,你不是說‘這祖母不做也罷’嗎,那還執着些什麼。”
“你在說什麼胡話!我是說不認那孽、”在墳前,她終還是心虛地止了聲。
“我隻是在想,人間有符咒,那陰間呢,會不會有更厲害的詛咒?您心裡該有些準備才好……”
獨孤無塵擺了擺衣袖,拂去霧氣般的幻象,朝廢棄的馬棚走去。地上的血迹早已泛黑,将軍懼怕地側過頭去。
“你其實、知道真相吧。”獨孤無塵歎息道:“馬群受驚,她沖進去将幼童護在身下,當場斃命。為了不讓你懷念她,遂編造出惡毒的謊言,反正她也沒能救回‘小家主’,活該殉葬。”
獨孤無塵回頭看向他,卻見他緊緊捂住耳朵:“我不要将誤會解開,我怕解開了,來生就不能再同她相逢。”
“其實,初見那天,我飲下那碗熱湯,暖身暖心,已和她融為一體。她一直都與我同在。”
“我知道,她痛、她怕,她不願和我再有糾纏,故找你幫忙,要解開這誤會。”他打開心口懸着的護身符,拿出那半張符咒,符咒竟無火自燃,在襟前燃成一團幽幽火焰。
一束鬼魂如風般飛來,撲在他胸前,似二十年前那樣義無反顧,誓死保護。
“我就知道,你還是舍不得我、還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