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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有種“奇異的智慧”,隻要認同上海文化、海派文化,就是道地的上海人

上海有種“奇異的智慧”,隻要認同上海文化、海派文化,就是道地的上海人

海派文化是一種發端于上海,但并不局限于上海區域的現代性城市文化類型,是中國近現代社會城市化、工業化、現代化轉型的産物。關于海派文化的内涵和價值,在不同時代、不同領域、不同語境下,會讓人有不同的了解。如今,曆史概念的海派文化經過轉型與創新,在價值取向和精神内涵上都産生了本質性的變化。

為全面梳理海派文化的形成、延續、傳承、流變的脈絡,建構一個較為完整的海派文化知識體系,帶領讀者領略風格獨特、内涵豐富的海派文化,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特推出《海派文化新論》一書。

海派文化并不是儲存在博物館的文化過去式,它的精氣神滲透于每個上海市民的言談舉止、每個家庭的生活細節中。海派文化的研究,也為城市的發展提供了豐富的精神滋養和文化動力。

「新論之“新”,新在哪裡」

上觀新聞:海派文化一直是有關上海文化研究中的一個熱點話題。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為什麼選擇在當下重新梳理海派文化的來龍去脈,并完成了《海派文化新論》一書?

徐錦江(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所長,城市文化創新研究院院長、研究員,《海派文化新論》作者之一):近年來,海派文化及其研究越來越受重視,然而,很多時候人們說到海派文化,還大多局限于描述表象,而非将其作為一個規範的概念來使用,對海派文化的起源、發生、流變、内涵和在新時代的價值也缺乏深刻的研究和把握。

2019年底,海派文化研究作為一個課題項目落實到上海社科院文學所,我們随即開始組建研究團隊。2020年12月,我和上海社科院文學所副所長鄭崇選、研究員張煉紅特地去拜訪老所長陳伯海先生,陳先生提出“論”“史”結合、以“論”帶“史”,并能出新。是以,我們對全書的設計進行了幾次調整,把書名由原來的《海派文化史論》改成《海派文化新論》,強調基礎理論研究和現實運用研究的結合、曆史研究和文化研究的結合、概念研究和實踐研究的結合,在遵守基本學術規範的前提下,注重其當代價值和創新性。

上觀新聞:《海派文化新論》中的“新”,新在哪裡?

徐錦江:這個“新”,可以總結為三個方面。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把書眼放在了“新時代海派文化”的研究上,注重當代視野,吸納最新的實踐經驗和研究成果。比如,在第一章“海派文化的曆史流變與時代建構”中,我們從時代建構的角度對過往的海派文化研究文獻做了系統的梳理,這是一個全新的角度。聽取了許多專家的意見後,我們提煉了“人民本位、開放引領、創新發展、包容共生、經世濟用”20個字來概括新時代海派文化概念内涵,并厘清了新舊海派文化之間的聯系和差別。

第二,除在海派書畫、海派戲劇、海派文學等重點門類做出新意之外,《海派文化新論》還對海派民俗、海派電影、海派學術等過去文獻中較少論及的門類進行闡述,豐富海派文化的内涵,這些也是新的内容。

第三,我們充分尊重各章作者的學術積累和個性發揮。例如,第二章“從傳統到新變:江南文化與海派文化”的作者葉舟是研究江南文化的專家;第四章論及海派平劇與近代上海城市文化娛樂空間,作者張煉紅對戲曲研究頗深,在本書中從中國戲曲觀演空間、海派平劇講到新中國的戲曲改革和新上海的文化改造,可謂厚積薄發;第六章聚焦公共文化空間,作者李豔麗曾留學日本,特别注意日本作為“東洋”在上海東西方文化交流中的“中介”作用,談域外文明對日常生活方式的影響,也可見其研究特長。

當然,本書也有不足之處,對新時代海派文化本質内涵的實踐總結和理論展說還不夠充分。是以,《海派文化新論》隻能算是研究新時代海派文化的起點之作,更深入的研究還有待五湖四海的專家學者來共同完成。

「五個特征,一個獨特的上海」

上觀新聞:海派,在不同的曆史階段,指涉的對象及其内涵大相徑庭。海派文化是如何誕生,又在幾百年的發展中經曆了怎樣的流變?

徐錦江:早期“海派”一詞多用于藝術表現領域,是某種藝術流派的代稱,且常作為“京派”的對立面出現。首先是戲劇。1917年,“海派”一詞首次出現于大衆視野裡。《清稗類鈔》中有雲:“京伶呼外省之劇曰海派。”但又補充說:“海者,泛濫無範圍之謂,非專指上海也。”20世紀20年代的民國報刊文章中,“海派”一詞的論述幾乎都與戲劇相關。其次是書畫。潘天壽先生早在1926年出版的《中國繪畫史》中率先提出了“前後海派”之說。1937年,俞劍華在談論晚清山水畫時首次提到繪畫中的“海派”,将寓居滬上的畫家視為一派,稱其“以生計所迫,不得不稍投時好,以博潤資,畫品遂不免流于俗濁,或柔媚華麗,或劍拔弩張,漸有‘海派’之目”。20世紀30年代,文壇也出現了“京派”與“海派”的對立。沈從文在《論“海派”》一文中這樣總結海派文學:“‘名仕才情’與‘商業競賣’相結合,便成立了吾人今日對于海派這個名詞的概念。”

1949年以後,針對“海派”的讨論暫告一段落。20世紀五六十年代,“海派”更是成為“崇洋媚外”“輕浮奢靡”的代名詞。

上觀新聞:以科學和辯證的眼光看待“海派”,一直是個重要的議題。

徐錦江:是的,是以到20世紀80年代,“海派”重新回歸學者的視野,如何看待“海派”也成為讨論的焦點。為此,各界學者召開了很多圍繞海派文化的大型研讨會。1985年,“‘海派’文化特征學術讨論會”首次使用了“海派文化”這一名稱。陳旭麓在《說“海派”》中将海派文學的特征總結為:“一是開新,開風氣之先,它敢于接納新事物來變革傳統文化。二是靈活、多樣。”這一時期,學者已不再以優劣來評判“海派”與“京派”,并積極發掘其優點,正面評價海派文化中的市場化、通俗化等特點。

20世紀90年代,随着國際大都市地位的凸顯,海派文化研究重心轉向城市史與都市文化的交叉研究。21世紀以來,海派文化的研究更加深入與系統化。借着2010年上海世博會的東風,海派文化的研究漸受關注,取得較豐富的研究成果。

總而言之,海派文化是自下而上、無自覺無領袖的狀态下自然生發的,通過技術引進、日常生活、器物層面、生活方式自然而然地廣為傳播的,進而逐漸進入上層建築成為戲曲、繪畫、文學等流派,乃至于演變成一種文化現象和文化思潮,并固化和被“追認”為一種文化風格和類型,成為一種正向追求的現代性文化精神。

上觀新聞:很多人認為海派文化就是上海文化,對于海派文化還存在着一定的誤解。

徐錦江:海派文化是一種發端于上海,而不局限于上海區域的現代性城市文化類型,是中國近現代社會城市化、工業化、現代化轉型過程中的産物。海派文化以近代上海開埠以後的城市發展為時代背景,在江南文化深厚積澱的基礎上,積極吸收和融合各種新的文化滋養而形成。

新時代海派文化具有内在聯系且互為支撐的5個層面的特質和取向,可概括為5句話:“人民本位的價值追求”“開放引領的融合優勢”“創新發展的動力機制”“包容共生的活力源泉”和“經世濟用的實踐路徑”。

上觀新聞::您剛剛也提到了“人民本位、開放引領、創新發展、包容共生、經世濟用”,為什麼選擇這20個字概括新時代海派精神的特質?

徐錦江:先說“人民本位”。傳統海派文化中以人為本,顧及市民基本利益和需求的基因非常濃厚,新時代的海派文化更應将人民放在首位,人民至上是最根本的價值追求和出發點。當今上海,是中國共産黨上司下人民城市的新版。

再說“開放引領、創新發展、包容共生”。上海應開放而生、因開放而興,始終用自己的改革探索和創新實踐給全國以啟示,創造了中西、雅俗、古今等多元文化和諧共生的良好生态,進而凝聚了為廣大市民所認同的城市精神和城市品格。

最後說“經世濟用”。在波瀾壯闊的改革開放創新實踐中,上海始終貫徹當好全國改革開放排頭兵、創新發展先行者的要求,在長三角一體化中發揮積極作用;同時,不斷尋找超大城市的治理新路,打造有智慧、有溫度的城市治理,讓上海成為在者舒心、來者傾心、未來者動心的魅力城市。

也許其他城市也具有上述的某個特征,但5個特征相加就是獨一無二的上海。

「“這裡有一種奇異的智慧”」

上觀新聞:在上海,我們想到的不僅有海派文化,還有江南文化和紅色文化,多種文化如何在上海交融?

徐錦江:海派文化、江南文化和紅色文化同為上海的3種文化資源。熊月之先生曾說:“江南文化是海派文化的根基,海派文化是近代上海對于江南文化的熔鑄與升華。”同時,紅色文化之是以在上海燦爛呈現,也與海派文化中愛國、開放的文化特征與創新、務實的産業特點有關。

上觀新聞:在新時代,海派文化包含着“職業道德”“契約精神”“謹慎”“理性”“精明”“精緻”等含義,也有上海勞工運動、七君子等勇敢和進取的革命精神及創新精神。海派文化的内涵是否也逐漸豐富了?

徐錦江:海派文化落實到具體層面的描述自然有更多特點,說到上海,首先想到的意象是魔都、外灘、浦東開發後的陸家嘴三件套、浦江兩岸的璀璨燈火、石庫門、國際飯店、百樂門、旗袍等。除了“海納百川、追求卓越、開明睿智、大氣謙和”“開放、創新、包容”,負面的描述也有小氣、浮華、小市民、不高明、冒險家的樂園等。

一位現代作家曾說:“上海人是傳統的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生活的磨煉,新舊文化各種畸形産物的交流,結果也許是不甚健康的,但是這裡有一種奇異的智慧。誰都說上海人壞,可是壞得有分寸,上海人會奉承,會趨炎附勢,會渾水摸魚,然而因為他們有處世藝術,他們演得不過火。”客觀描述的詞語更有一大把:靈活、多變、多元、守規矩、講規則、有情調、國際性、都市性等;不過,最精髓、最道地的還是用上海話來概括的詞語:克勒、大興、海威、門檻精、有腔調。這些描述既是對社會風氣、生活方式的概括,又是指上海的人與人身上的文化,最主要的是指人的品質。

在研究海派的過程中,我們經常會發現對海派文化的特征描述互相沖突的現象,同一個特征可以從相反的角度去了解。比如“講規矩”,可以說“各人隻掃門前雪”,也可了解為契約法治精神。同時,也有學者将海派文化了解為碼頭文化、視窗文化、石庫門文化、弄堂文化、市民文化或士紳文化。這些說法都沒有錯,這也正是海派文化的最大特征。海派文化具有多元的沖突性、強烈的異質性和高度的可化約性。海派文化存在着一體兩面甚至多面的現象,其内部并不是鐵闆一塊,而是互相沖突、碰撞,同時又包容共生,在一定條件下互相轉化的文化體。

「認同文化便輕松地融入」

上觀新聞:從宏觀角度來看,如何才能更好地打造新時代的海派文化?

徐錦江:首先要加強理論研究,進一步提煉和明确新時代海派文化的内涵和特質。關于海派文化的核心特征和外在展現的梳理,直接影響了海派文化的廣泛傳播和價值認同。當務之急,應該不窄不乏,盡快厘清海派文化的準确内涵和合理外延,要在既有海派文化優秀傳統中更多融入新時代的文化基因,讓海派文化的當代價值用之而不竭。

更重要的是,盤清海派文化資源家底,形塑新海派城市文化景觀。打造包括品牌、區域、場所、建築、非遺、作品等在内的符号系統,找準“四梁八柱”和着力點。通過重新釋義,将曆史“起源”和現代“開端”緊密勾連,将曆史文脈延續伸展至現代。

在曆史風貌區和永不拓寬馬路的基礎上,建議從外灘核心區、老城廂地區、外灘源地區、陸家嘴地區、北外灘地區、衡複地區、徐家彙地區等打造出适合步行的2公裡海派文化閱讀區;将中共一大紀念館、龍華烈士陵園、上海中心、上海曆史博物館、新天地、和平飯店、國際飯店、大光明電影院等高光場是以及武康大樓、上生新所、黑石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等新晉網紅地打造成新海派文化的地标。例如,大世界可以通過梳理其層疊的曆史含義,打造成以海派青年為閱聽人的文化場所;百樂門可以通過新的釋義,利用其品牌變身為“最美海派文化空間”。

上觀新聞:從微觀角度來看,了解海派文化,對生活在上海的人們有什麼意義?

徐錦江:無論是在上海土生土長的原住民,還是來到上海學習、工作的新上海人,隻要認同上海的文化、認同海派文化,就可以輕松地融入這座城市,就是道地的上海人。

上觀新聞:發掘海派文化的曆史、内涵和時代價值,會對塑造上海城市軟實力産生怎樣的幫助?

徐錦江:城市精神與品格是軟實力的組成部分,也是城市綜合實力的重要标志。從文化傳承來看,海派文化是上海标志性的文化形态,保護和傳續海派文化下的建築、非遺、民俗、方言等,就是傳承上海的城市文脈;從城市内部來看,新時代海派文化是上海城市精神的集中展現,深入發掘海派文化與上海城市精神的内在契合,對海派文化進行重新梳理、傳播與應用,提煉新時代海派文化的特質,有利于培育更多上海文化藝術精品,增強市民的價值認同與文化自信;對外傳播上,海派文化提供中外交流、開放包容的文化環境,同時作為上海重要的本土文化資源,有利于打造上海文化品牌,提升國際傳播能力和上海城市軟實力。

軟實力的根本在于人。對于海派文化的傳承創新和創造轉化,有利于塑造注重人情味、充滿親近感、洋溢文化味的“城市表情”,讓城市更有溫度、更為雅緻、更有韻味。

上海有種“奇異的智慧”,隻要認同上海文化、海派文化,就是道地的上海人

《海派文化新論》

徐錦江、鄭崇選等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上海遠東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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