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在《洋人看京戲及其他》一文中,讨論了《紅鬃烈馬》這部戲劇,就是王寶钏故事的出處。張愛玲是這樣說的:

薛平貴緻力于他的事業十八年,泰然地将他的夫人擱在寒窯裡像冰箱裡的一尾魚。有這麼一天,他突然不放心起來,星夜趕回家去。她的一生的最美好的年光已經被貧窮與一個社會叛徒的寂寞給作踐完了,然而他以為團圓的快樂足夠抵償了以前的一切。他不給她設身處地想一想——他封了她做皇後,在代戰公主的領土裡做皇後!在一個年輕的,當權的妾的手裡讨生活!難怪她封了皇後之後十八天就死了——她沒這福分。
張愛玲總是這麼深刻,深刻得讓人覺得刻薄。但是她的話,她的見解,實在是有道理的。
一個女人,在古代,是不大可能有事業的。她的一生,無非是丈夫、孩子。王寶钏嫁給薛平貴,不久他就走了,一走十八年,她最好的青春年華,卻沒有丈夫——不僅沒有丈夫陪伴,連個音訊都沒有,她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十八年以後,他忽然回來了。她已經錯過了生育的機會——在那個時代,四十左右的婦人,已經不太容易生孩子了。他剝奪了她做妻子、做母親的權力。
這還不算。薛平貴還娶了代戰公主,一個“年輕的,當權的”、又美貌、又有本事、又有家世背景與背景的女人。
一個年華老去的正妻,一個風華正茂的侍妾。這個組合,是不是有點熟悉?《紅樓夢》裡嬌杏嫁了賈雨村,“隻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載,雨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金瓶梅》裡春梅嫁了周守備,大奶奶“一目失明,吃長齋念佛,不管閑事”,也是在春梅生子後不久逝世。
除了像賈政那樣的道學,再寵愛趙姨娘,也妻是妻、妾是妾,不可逾越,其他的薛平貴、賈雨村、周守備之類的武人、暴發戶家中,強勢能幹的侍妾,總難免有點“淩上”之嫌,對已經半老的正妻形成心理上的強大壓迫。
于是,賈雨村的嫡妻很快死了,周守備的大奶奶很快死了,王寶钏呢,也熬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