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落日熔金。我放下手中握了一天的筆,推開家門,準備去小區裡散散心。
兩年前,我搬到這個建立的小區裡。小區建設規劃井然有序,配套設施完備,比原來我居住的小區不知好到哪裡。可是……我這麼想着,遊離的目光忽然集中了。
牆角裡,一株小小的爬牆虎倚在牆上,卷曲的、纖細的藤蔓如同小嬰兒頭上軟軟的鬈發,新生的嫩葉略微發紅,在醉人的暖意和金色的夕陽中近乎透明,好似紅蜻蜓的纖巧翅膀。我的呼吸一瞬間停滞了幾秒,思緒一下飛回遙遠的過去。
我的整個童年,都是沐浴在爬牆虎透射下的點點碎金般的陽光中的。從我記事起,爬牆虎就在卧室窗戶的欄杆上盤踞。夏天午睡時,它寬厚茂密的葉子為兒時的我擋住正午火辣的陽光,給我營造了一個甜蜜清涼的夢;秋日萬物衰落之時,它換上一襲火紅的霓裳,燃燒生命中最後的激情,為我編織一片觸手可及的爛漫雲霞。那樣的美景,大概是我夢中也不舍得遺忘的吧。
國小結業考試前,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忙和心慌意亂。擡起頭,爬牆虎沁人肺腑的綠像溪流一樣緩緩流入心裡,帶來一份清涼與甯靜,讓我明白:有它的陪伴,我不會孤單的。時光荏苒,最簡單的陪伴于我卻是莫大的慰藉。
那時,我看着媽媽輕柔地撥開它的藤蔓晾曬衣服;看着父親在它的濃蔭下收拾房間;看着外婆和大姨在它的映襯下閑話家常;看着表哥表姐撷取它的葉子嬉笑玩鬧……歲月就在它的葉片上輕盈地旋轉、跳躍、緩緩淌入名為“過去”的長河裡……
有一年,它實在長得太過旺盛,雲層似的嚴嚴實實地覆寫住了窗戶,連清風也透不進來。母親無奈,隻能和我商量,要将它剪去。我像失去了心愛之物一樣又哭又鬧,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地上,歇斯底裡地喊叫,嗓子幾乎哭啞,一雙眼睛腫得像海泡石。母親無可奈何,坐在床上歎氣,細細的眉毛蹙起來,像爬牆虎盤結的枝條。她把剪刀拿起,又放下,再拿起……好像平生都沒有做過這麼艱難的抉擇。
媽媽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窗,數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父親當機立斷,三下五除二,幹淨利落地在雲層裡剪出了一個50厘米見方的開口,于是清風不請自來,爬牆虎故土不離。于是,它才沒有如斷片電影般在我的記憶裡戛然而止,而是繼續安靜地、溫柔地凝視着我,以它的方式陪我走過轉瞬即逝的童年。
整個童年時代純真的時光和爬牆虎緊緊纏繞啊!搬新家時,我恨不能将它打包帶走,隻能在心中酸楚地許願:願新主人與它相愛相惜……
一别兩年,閉上眼,被爬牆虎枝葉打碎的金光仿佛還在我眼前閃爍。黯然許久,我将那株小小的藤蔓帶回了家,謹以紀念與藤蔓相伴的美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