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電影《淺草小子》由拍子武(ビートたけし,又譯彼得武)于1988 年出版的同名著作《淺草キッド》改編。以「TWO BEAT」組合發迹的拍子武,更為影迷熟悉的身分是國際名導演北野武,同時是日本喜劇巨頭,是畫家、是專欄作者、是演員、是節目主持人,也是電影導演,要閱讀北野武多重身分的豐富生平,需要花上不止一個下午,而《淺草小子》則僅鎖定他生涯的早期經曆──在一無所有的青年時期,窮小子與日本喜劇重鎮淺草發迹。
《淺草小子》關于青年時期的北野武在淺草闖蕩,并從師父深見千三郎身上學習藝人品格的故事。電影版由同為喜劇藝人的劇團一人執導與編劇,以《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獲得坎城影帝的柳樂優彌飾演北野武、大泉洋飾演深見千三郎,另有鈴木保奈美、門脅麥、中島步等出色演員參與演出。電影風格上,本片可與劇團一人曾與大泉洋合作的《晴天霹靂》(2014)并排讨論,重視通俗情節,并且強調以配樂與表演達成煽情的外顯效果。
如果是時常閱讀北野武相關著作的觀衆,對《淺草小子》的故事想必并不陌生。北野武與深見千三郎的故事,在80 年代前期發生悲劇性轉折,一起戲劇性極強的意外沖擊兩人的關系。這起意外自然成為《淺草小子》的高潮,也定調電影的聚焦:一個喜劇藝人對于「成功」所感受的苦澀滋味,功名利祿底下那些被埋藏、沒能來得及好好告别的美好片刻。我們很難說這種感受是獨到的,但它确實是非常普世性的情感,而在北野武的傑出表現能力底下,這個故事常常在他筆下散文與著作被一再重提。
以我個人看來,《淺草小子》将北野武故事電影化的嘗試不算成功。先提優點,它的優勢是平實地重制故事細部,觀衆可以感受到故事底本對于北野武常常提及的「藝人尊嚴與品格」有很強的重視,正如他自己喜歡舉的例子,一個地方小壽司店的臭老頭師傅不需要像連鎖餐廳那樣照顧大衆感受,而可以完全用自己的喜好來面對料理與客人。他對于藝人與諧星也有相似看法,盡管這些人物看似要賣弄不堪,但他們施展技藝的方式卻取決于表面的不堪。
在《淺草小子》當中,角色表現出深知面子文化的舊時代人物面向:師傅要送重要的二手物品給喜愛的徒弟,會故意扮小氣跟徒弟收五百塊;明明是感人的再會時刻,師傅卻刻意要扮成勢力的下流模樣。心裡想的是一件事,行為上卻要刻意表現出另外一個模樣;越是能放下面子去照顧後輩,就越顯得帥氣。在情感張力上,最突出的應是此處。
然而,電影仍有幾處缺憾,在通俗故事中未盡完善。開頭處,配樂播放北野武演唱的同名歌曲《淺草キッド》,歌曲視角強化從中老年後回首過往的主觀,電影中也确實安插老年北野武與青年時期的對照,以老妝處理。盡管如此,柳樂優彌對北野武的诠釋,最顯而易見的是對于北野武的面部表情模仿過火。皮笑肉不笑的面部表情固然是北野武的特征,但壓下殘缺之後更明顯的連珠炮的機智,或是氣場強大的鎮定,其實在北野武漫才時期的表演中就已顯現,卻在柳樂優彌的诠釋中難以被看見。這個缺陷最明顯一處是戴上老妝,重回淺草法蘭西座的面部表情。五味雜陳的複雜心态無法成功被傳達感受。
電影結尾的長鏡頭橋段,也可以見到劇團一人毫不掩飾在結尾火力全開的煽情風格,配合歌曲《淺草キッド》再次播放,直接在融貫回憶的超現實片段中把懷舊情感拉至視覺奇觀。另一處則是深見千三郎在最後一個夜晚的獨白,視角将其最後一個夜晚的自白完整展露,也在一定程度上更彰顯大泉洋表演的情感張力,而壓低留白的可能性。
戲劇化轉折去做煽情橋段,确實是北野武在寫作時的招牌戲碼。然而,在電影表現上,從頭到尾都保持情緒滿載的狀況,可能直接導緻電影失去尾韻,北野武本人向來對于電影留白與剪輯表現有特出了解,這也是他在駕馭不同載體的獨到之處,劇團一人在此卻沒有良好的把握。将《淺草小子》視為電視電影來看,或許仍有恰如其分的魅力,大泉洋與柳樂優彌對于踢跶舞的演繹、門脅麥串場的歌舞表演都在單段戲上有迷人的效果,但以整體看來,往通俗故事過度傾斜的改編電影,帶來的遺憾仍然多于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