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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紀實:曆盡千辛萬苦,嘗盡人間冷暖,79年我第三次聯考成功

作者:真相訪談

文:李先生

民辦教師考試

高中畢業後,父母很為我的事頭疼。兵是不能當了。招工類也沒指望。推薦上大學少說也得有幾年特别突出的表現才行。再說,不得人表現好也未必能如願。大喜哥就是個鐵的例子。大喜哥也曾報名當兵,都通知領軍裝了,以為萬無一失了,結果卻讓人給頂去了。他也曾被推薦上大學,也層層過關了,最後也讓人給頂去了。這對我們整個大家庭打擊都很大。我的出路在哪裡?父母為難了。

二伯父不服氣。他說,啥出路都沒有,豈不是白上這些年的學?二伯父一直看好我。他以為我打小上學就用功,斷定我總該有點出息,就不停地為我的事張羅。先是想讓我學木匠。我們村裡的木匠遠近聞名,晚年想再收幾個學徒,具體說,一個隊裡收一個,就看好我了,給我父親說。我父親早年也學過木匠,但師傅輕易不教,沒學出來,是以堅決不讓我學。二伯父又想讓我去學打鐵。鐵匠叔和我父親關系非同一般,也有要收我為徒的意思。我想,這一定行。因為,平時父親挂在嘴邊上的一句話是:能開藥鋪會打鐵,什麼生意也不熱。誰知這一次卻改變了主張。他說,生意人都奸得很,手藝是輕易不外傳的。我四老爺跟鐵匠叔打了一輩子下錘,都沒學出來,斷言我也不會出師的。中仁叔介紹我跟人學說書。俗話說,手藝不如口藝。張口就來,也算是個好出路。父親說,這下九流的勾當更不中。就讓我在家待着。

有一天,通知招收民辦教師。父親先是猶豫了一下。民辦教師每月才七八塊錢的薪水,一個大勞力天天蹲在學校掰娃娃嘴,一是劃不來,二是出息也不大。我說,教書之餘,我可以寫作。萬一像浩然那樣,就如何如何了。大喜哥國中沒畢業都能當民辦教師,我若願意,估計問題不大。可這次當民辦教師得參加教辦組織的考試。聽說隻考一篇作文,我很激動。這不是天賜良機嗎?那就考一考吧。我就欣然參加了。

鄉村紀實:曆盡千辛萬苦,嘗盡人間冷暖,79年我第三次聯考成功

考場設在梁寨中心國小。那天早飯後,我就到了考場。一進門,滿屋的人都笑了。原來參加考試的多是我高中的同學:女班長、李月新等,都是熟面孔。考試時間沒到,大家就叙叙舊,問畢業後都在幹什麼,然後說到這次考試。大家都說我的希望最大,招一個也是我。因為我的作文水準是大家公認的。為此,有人還說,到時候我先寫,寫好後把草稿往後傳,計劃得天衣無縫。自然都是說笑。

考試時間到了,進來兩個監考老師。每人發一張白紙,然後一前一後站好。考場的氣氛霎時緊張起來。這時,教辦主任走上講台,用粉筆在黑闆上寫了個題目,然後帶有諷刺意味地向我們笑一下,出去了。黑闆上的題目是:贊園丁。

當即我就傻眼了!上了九年的學,從沒聽說過園丁一詞。在家勞動時,更無緣報刊之類的東西,到底不知道園丁是何意思。我坐在最前排,這是同學一緻要我坐的位置,想想真後悔。兩個監考老師一前一後,休說商量,頭也不許轉。我茫然不知所措。很長時間裡,我沒有動筆。監考老師笑了,說,時間都過去一半了,總不能都交白卷吧?我這才知道同學們都沒寫。啥是園丁?終于有人沉不住氣問了。大家都擡起頭來看前面的監考老師。那都是讨好和祈求的目光。監考老師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大家都埋下頭去,不再說話了。

寫呗!我開始寫了。估計同學們也都動筆了。寫什麼呢?想寫什麼就寫什麼吧,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吧。事已至此,隻好無地放矢無病呻吟無可奈何。平生,作文上,我還是頭一次遭遇如此尴尬的境地。

至今,我都想不起來那天寫的什麼内容了。唯一清楚的是,那張作文紙讓我寫得密不透風。時間很快過去了,監考老師看看這個寫的,看看那個寫的,不住地笑。笑得我都不敢看他了。

時間到了,監考老師收了卷,才問,你們都寫的什麼内容?有的說寫的隊長,有的說寫的支書,也有的說寫的父母,很少有寫老師的。監考老師說,隻要不寫園丁同志你好就行。我們就問園丁到底什麼意思?監考老師說:園丁就是我。我?我們都有些愕然。監考老師怕我們不解,又補充道: 園丁就是我這個職業哇!考場内一片唏噓。有人臉色灰暗,急急走了。

我的幾個同學都沒走,問我寫的什麼。我說不知道。大家都笑了。有的憤憤地罵:老師就老師呗,還什麼園丁。真是沒病找病害!有的接着發牢騷:破民辦教師還考什麼試。好像多景人似的。早知這樣操人.請也不來考他的什麼試。走來!

大家都散了。我們那些參加考試的,有沒有考上的,沒問過。反正我沒考上。

到家一說考的情況,父親長歎一聲說,還是你上學時候沒用功。考不上怨不得别人了。又說,沒有猴跳了,腳插地墒溝裡出憨力吧。一門心思,蓋屋,說媳婦。

絕境

蓋屋最大的困難是沒地方。排房地說是早已列入計劃,但就是不實施。父母急得團團轉。那時,雞狗叔是隊長,他有宅子。對安排排房地并不熱心,也不像當初勸我們從老院往外搬時熱情。因河工上和他吵架,關系原本緊張,又風傳我要奪他的隊長(也不知道這消息是如何傳開的,天地良心,我從來也沒有想當隊長的念頭),這下可了不得了。他見了我仇敵似的,連那嬸子也斯斯文文指桑罵槐,說我要篡黨奪權。好家夥,這帽子可夠大的。

四叔是大隊副主任,還具體負責我們這個隊。我就找四叔商量說,我要蓋屋說親,啥時候能安排排房地。我這個四叔,最是個勢利眼。他說,要蓋屋的多着呢,咋就數你當緊?你不是考民辦教師去了嗎?沒事,你不會在家吃白飯。七十三八十四,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大堆。我火了。罵人不揭短,想不到他拿考民辦教師這件事羞辱我。我說,民辦教師我還不想幹呢。他一聽,挖苦說,你是誰,你的本事日天!你以為自己多粗多長似的,人家咋不用你?你有本事來找我幹啥?話越說越多。自此,他見了我更惡毒。我至今都想不通,我父親的親弟弟,我的親叔叔,何以如此待我!我父親也隻歎氣搖頭。

打我家從老院搬到四叔家屋後住,他就不高興。但平時總還顧及半個臉,做得太過分了,怕人說閑話。打和我鬧翻,就算是撕破臉了。他是大隊幹部,動不動就講話。當着全隊社員的面,比雞罵狗。他講罷雞狗叔講,一唱一和。隊裡有他倆當家,排房地是一時沒指望了。房子怎麼蓋?父母成天緊鎖眉頭。

為這事,我就直接找大隊支書。支書說,這個事大小隊幹部得好好研究,得統一意見才行。你兩個叔的意見都不能統一,這個事就不好辦。雖然我是支書,但縣官不如現管,我不能和他倆唱對台戲。我說,我兩個叔家的孩子小,不急着蓋屋。我和他們不一樣。支書說,考慮到你的難處了。但急着蓋屋的也不是你一家。有的人家比你還急呢。等等看吧,這也不是狗吃日頭的事。

支書好言好語,還能說什麼呢?誰知,這事讓四叔知道了。他更惱。他說,隻要他不吐口,甭說找支書,找公社都沒用。他就負責這個隊,這個隊他就說一不二,他就當這個家。以至于見了面,都劍拔弩張了。

父母都讓我躲着他,說他都快成瘋狗了。但一個隊,出門就碰眼皮,往哪躲?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躲也不是長法。想想,我為什麼要躲?人善有人欺,馬善有人騎。我才不怕他呢。大不了不蓋屋,不說親,也不能咽下這口窩囊氣。父母就罵我不聽話。他們怕我惹禍招災。

一天,我站在排房地上發呆,四叔從牛屋那邊回家來,見了我就自言自語地說:有些人想打這塊地的主意,門都沒有。我的孩子小,不急着蓋屋。我的孩子啥時候該蓋屋了,啥時候再安排排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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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竟如此噎人。我環顧四周,沒其他人,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我說,你是誰?你是大隊主任,你能一手遮天。

四叔說,我就一手遮天,你能怎麼樣吧?有我在,你就休想在排房地上蓋屋。我說,别說過頭話。太陽還不能老正南呢。

見我和他吵,母親趕過來罵我。四叔這才走了,且走且說:走着瞧,你有谟隻管使。我母親也不饒他:你是誰,你是大隊的官,你說讓俺死,俺也不敢活。後四樓還有比你再高頭揚眼的嗎?

他不和我母親吵,徑自走了。

母親到家就罵我,說我不該和他吵。說我這孩子真不讓她省心。如今咱在他嘴巴底下喝漏水,他吐口唾沫淹死人。我就不認這壺酒錢!自然他不顧親情把我朝絕路上趕,我也不是省油的燈。

此後,怨越積越多,越積越深。兩人不能聽一句差話。以至于連面也不能見。我簡直讓他給逼瘋了。

毛樓出了血案。有人一夜之間殺了隊長一家六七口。據說也是因為受氣。這很刺激了我。我就對父親說:他要是再這樣待我,我就宰了他!

當時正吃早飯。父親吃驚看着我,接着就勃然大怒。他撂下碗,甩手給了我一巴掌,罵道:你他娘的作死是不?有藥有繩,你立馬去死。我全當沒有你這個兒。

母親也斥責我。還有老二。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父親繼續罵我:還高中生呢,你就這點兒肚量?你能給我成點什麼事?唵?熬着他!他不是揚眼高頭嗎?我看他是瘋老自死!他是老虎能吃了你不?唉咦!

鄉村紀實:曆盡千辛萬苦,嘗盡人間冷暖,79年我第三次聯考成功

現在想想,我那時的想法有多麼可怕。

盡管父母對我嚴加管教,盡管鄰居勸我息事甯人,但我擔心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不知道哪一會我就會走向深淵。然而,大概是應了絕處逢生那句老話吧,突然天降喜訊:恢複聯考了!

真是人盼人死人不死呢。枯木尚能逢春,何況人呢?

兩難境地

正當我走投無路時,國家恢複聯考了

這消息令父母很高興,但不久就心灰意冷了。因為大河工任務下來了。

隊裡宣布去河工的人員,第一個就是我。是在家複習迎考,還是去挖大河,父母很為難。若是在家複習迎考,萬一考不上,豈不讓人笑話,豈不讓有些人更有了笑料。何況又沒有任何複習資料,更不知考什麼内容。高中兩年,根本沒見過課本。時間就一兩個月,能複習哪一點?若不去挖大河,凡派上的勞力,不去的要加倍交錢交糧。兩個月的河工,加倍交可不是個小數目。若是去挖大河,就這樣放棄了,一點希望也沒有了。父母征求我的意見。我說,就算是能考上,他們不給簽字也枉然,挖河去。因為,早就有人揚言,恢複聯考和推薦上大學都一樣。天大的本事,隻要大小隊不給簽字,到頭來都是貓咬尿泡空歡喜。無論如何,我都過不了大小隊這道坎兒。

我又上大河工了。

這次是開挖縣城東關子午河。為了不讓父母過分失望,也是我心猶未甘,臨去河工時,我借了我們隊的老會計兩本書:地理和曆史。(老會計是66屆高中生,因孩子多負擔重決計放棄聯考,才把書借給我)書頁都發黃了。想着刮風下雪飯前飯後或晚上睡覺前瞟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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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想法固然是好的,但理想和現實永遠都有距離。試想,河工生活又苦又累,隻有睡覺前才能看幾眼,又不準點蠟燭,怕引起火災。是以,雖帶了書去,結果是沒看幾行。就這樣在河工上又幹了兩個月。

回來就參加考試,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周圍幾個村子,參加聯考的成群,出了考場都說自己考得如何如何。結果一個也沒有考上。聯考之難,難于上青天。

但我的同學卻有考上的。他告訴我一定得複習。1978年的聯考改在夏季,這之間隻有半年的時間。人生難得幾回搏。過了這個村,就再沒有這個店兒.敦促良切。

父母讓我複習迎考。自古沒有場外的舉人。頭一年錯過了,不能一錯再錯。雖然難考,不還是有人考上了嗎?考,不考兩回不死心呢。活也不讓我幹了。不就是少抓半年的工分嘛。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

見我在家看書,也不幹活,有人就不住地冷笑。母親說,這些壞種可難受死了,準不會讓咱在家安安靜靜地看書。果不其然。我隻在家看了幾天書就出事了:隊裡通知開會,安排排房地了。凡要蓋屋的人家,拿自留地換排房地,一份宅基地半畝。換了就得蓋。不蓋的就收回等下批。父母看看我,很為難的樣子。

母親就罵:上回怕咱孩子考學派咱挖河,不去就加倍交錢交糧。這還沒摸書本呢,又安排排房地。這不是故意治咱的咳嗽嗎?這些人到底安的啥心?咱到底咋着他了?

父親隻抽煙。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排房地。要是第一批不蓋,牛年馬月安排第二批?萬一我考不上,宅基地也沒有了,兩頭落空。明是坑,跳不?

我說蓋。不考學也得蓋。就算我到時候不住,還有兩個弟弟呢。父母也同意。那就去開會抓阄兒。第一排,共安排五家先蓋。我抽了個三号,與原先的房子隻隔兩戶人家。

于是就集中精力蓋屋。我拿出拼命三郎的勁頭來了。春寒料峭,我就穿着單褲單褂,有時還光着脊梁,從一丈深的坑裡開出馬道,從坑底取土墊地基。摽上大石磙打夯。夯都擡人頭高。上大沙河刨茅根當牆筋。租大汽車上蕭縣拉條石。上管子廠拉水泥瓦。挑牆,牆挑四茬接山花。将近一年的時間,三間封山封檐的土牆屋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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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房地上,我家是最先蓋好房子的。

屋是蓋成了。1978年的聯考也錯過了。雖然我也硬着頭皮參加了,但結果仍可想而知。

屋蓋成了,再無後顧之憂,可以放膽一搏了。而且,1978年聯考有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考大學不要大小隊幹部簽字了。父母都高興壞了,說要送我梁寨高中部複習去。還說,這一回得正兒八經地拼一場。拼不上,也就無地抱怨了。

我卻猶豫了。為了争一口氣才蓋的屋,負債累累。父母哪還有能力再供我去高中部複讀?老二已上高中,老三也上國小。妹妹雖不上學,但身量矮小,能幫父母多少呢?我是家裡的頂梁柱。我不能再給父母增添負擔。畢竟參加過兩次考試了,萬一這一次再考不上呢?根據前兩次聯考錄取的人數,百分之一都不到。一個公社,也就考上兩三個,多是老三屆。大伯父老是對我說:考什麼學?上學的比牛毛都稠,上好的比牛角都稀。你思思訪訪有幾個考上的。甭讓你爹喝着糊頭想馍了。蓋屋欠了那麼多的賬,咋還?簡直昏了頭了。西頭的劉效廷大爺,見我在路上走着看書,攔住我瞪着眼問:沙窩裡還真能飛出金鳳凰嗎?那眼神那語氣,似當頭給了我澆了一盆冷水。這不僅讓我退縮畏懼,而且不寒而栗了。

父親生氣了,說我沒出息,說我不去考一場咋能就知道考不上。招的人再少,不還是有人考上嗎?父親希望我能成為那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萬分之一中的一個。

老二也上高中了,平時上學就滑頭。我若複習,和他一同來去,也能督促管教着點兒。父親說。我仍猶豫不決。

父親看出了我的心思,從口袋裡掏出四張大團結往案闆上一拍說:你不就是擔心錢嗎?這不,錢借來了。你不要擔心還賬的事。人死賬不賴。

母親說:人到無惡路,船到無惡江,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你給娘争口氣就考一個好大學讓他們看看。

父母如此苦口婆心,我也就無話可說了。

隻恨我不争氣。1979年的聯考,我隻考了一個大專。我們梁寨高中部(範金梁三個公社合辦)五個文科班三百多考生,隻考上三個。

雖然隻是個大專,卻是恢複聯考後我們村第一個走出去的大學生。這足以讓父母快慰平生了。

謹以此文獻給70年代從絕望中尋找希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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