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的市聲都是俗。
本該甯靜的夜裡,我試圖靜心做自己的事,而樓底下街坊的熱鬧茶會還開得不亦樂乎。常常覺得不可解,街道裡的喧聲,很高的樓上依然聽得清楚,仿佛就在耳根底下。尤其是上了年紀的女人那種自帶市井味道的嗓音,是那樣尖而哳。她們能把國家大事聊成家長裡短,把隐私秘辛嚼得人盡皆知。
而我每每能從中辨識出奶奶的聲音,這使我很不好受。
奶奶每晚都要興味盎然地挎着她那毛衣籃子跑下樓,到那兒加入她的小團體。這些年來新鄰居成了老街坊,幾個老太太搬小闆凳兒聚在一起高聲嘎讪胡的娛樂早已蔚然成風。一開始無非讨論毛衣和菜式,熟稔後就聊起各家的子子孫孫。這種話題,難免牽扯出攀比,于是互不服氣的祖母們嗓門大起來,渾然不知吵到了樓上潛心用功有望耀祖的孫子孫女們。
最怕隔壁棋牌室的老闆娘也來湊趣,店門一打開,噼裡啪啦的麻将聲傾瀉而出,她還非要隔着一條小街和對面的老太太們哇啦八卦一通。那熱鬧真是罄竹難書。
可偏偏,張愛玲的散文裡明白地寫了一句:“我喜歡聽市聲。”令我摸不着頭腦。
過住宿生活後,市井的讨論離我遠了。夜裡寫字看書,再也聽不見老太太的閑言碎語,再也不用當奶奶忽然在樓下提到我的名字時渾身一震。取代這些湧入耳道的,是時斷時續的施工聲,聽來冰冷無情。除此之外,萬籁俱寂。不可否認是學習的好環境。
靜谧的校園,我還能期待什麼人言人語的熱鬧?這種反常的感慨一閃而逝。
室友的問話讓我回了神:“你們覺得外面吵嗎?”“這還吵?我家樓下街坊聲音才是真大。最近沒聽見,還有點不習慣……”話匣子一打開,幾個女生你來我往地說個沒完,活潑悅耳的聲線一時充滿房間。有一瞬,我聯想到了那幾個銀發蒼蒼的阿婆湊在一起起勁的樣子,不由失笑。從哪個年紀起,我們的聊天會被誤作聒噪的市聲?
帶着隐秘到的追思回到家,得知由于好幾家孩子的抗議,奶奶和她的朋友們把嘎讪胡的地點挪到了人工湖邊的楊柳岸,安甯寂靜的傍晚似乎回歸有望。這一天,當我在書桌前屏息聆聽時,又聞市聲,如潮水般湧入耳朵。我聽見遠方疾馳的車呼嘯而過,聽見不知誰彈奏着磕磕絆絆的琴音,聽見風吹過大榕樹。
原來,沒有永寂的人間,就沒有無聲的夜。庸俗的市聲亦可以是一種有聲的人與文,招徕叫賣也好,市井八卦也好,都是人聲。
不淡世俗,去像張愛玲那樣樂聽市聲心如水,是對市聲最好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