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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村照相館|王小龍的情歌

陳村照相館|王小龍的情歌

詩人王小龍,江湖上稱他龍哥。一叫龍哥就很親切,很市井,生生地将他從電視台的紀錄片導演拉到一群俗人之中。龍哥經得起開玩笑。比如說他身短,說他皮黑,比如學他的那種無人可及的說話腔調。個個人學得惟妙惟肖的,大家都以此為樂。但龍哥畢竟是一個事業有成的人。我們結伴去看過他的紀錄片,《莎士比亞長什麼樣》。他們跟着一個看着很不靠譜的大哥拿着一張來曆蹊跷的油畫去意大利找莎士比亞的原型。他們愣說油畫上的那個男人才是莎士比亞。一個無厘頭的故事被他拍得有聲有色,最後居然莊嚴起來。

四十年前我認識王小龍的時候他在青年宮上班,業餘油印年輕人的實驗詩刊。他做紀錄片人是後來的事情。他一直引以為傲的最初的身份是詩人。論詩壇的輩分,跟北島、顧城是朋友。2011年,本城最帥的船長爾冬強在他田子坊的漢源文化中心為王小龍舉辦了一個詩歌朗誦會,那天到了很多人,老的少的,争先恐後地捧着王小龍的《年代表情》上台朗誦,有的人還手舞足蹈。那天我拍了很多照片。詩人王小龍穿着一件素淡的印花襯衫上台發表憂郁的感言,在鋼琴的伴奏下。很大字型的主題打在後面牆上:“每個年代都有它的表情”。有這樣的一次朗誦會,我覺得比拍什麼MTV都好,比到什麼高雅的地方去開講座都好。王小龍的朗誦會後來又舉辦過兩次,我都有幸去觀光。一次是跟一個叫裘小龍的詩人在外灘附近的一個樓裡,那裡顯得高雅。另一次是在一個平凡的地方,現場更為親切。那天他的太太和女兒也來了,女兒上台讀了爸爸的詩。給女兒寫詩,王小龍的文字極為感人。

我跟王小龍見面最多的時候是吃飯。我們在一個叫小衆菜園的論壇玩,那裡有一夥男人,常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龍哥常去埋單,請大家喝酒對他來說是一件快樂的事情。他曾天沒亮就開車來拉我去七寶吃羊肉。菜園的聚會我比較掃興,有時會要他們快點結束,催着他們回家,催他們叫一個代駕回家。我們煞有介事地告别,第二天聽說他們并未回家又鑽進了一個小飯館繼續喝。這些酒鬼啊,一個個腦袋挂不住似的還要幹杯。

王小龍以前開的是一個叫小切諾基的吉普車,現在換成了什麼牌子我記不住。我覺得他還是開小切比較好,那個車高大,坐着有一種拔高身材的氣勢,而且越野對王小龍來說有一種特殊的意義,他不是一個非常宅的人,他心裡有火,困守城市容易被壓抑。我覺得他的一部分是跟那個野相關。他說父輩是海南人,母系是東北人,一南一北,然後他生在當中,何去何從?

王小龍寫的詩叫口語詩,誣蔑他的人故意稱作口水詩。他是最早的開拓者。他的詩很容易看,并不朦胧或出奇。他不用那種很深奧的詞,不來跟你動辄談靈魂談精神或者什麼詩和遠方。但他常常打動我們,他會在那些小小的地方出其不意地打動我們。他說:這世界最孤獨的地方/在殡儀館的吸煙處/一個個吞雲吐霧看破紅塵/送的卻不是同一個人。他說:你筆直地向我走來/你身體的每一部分/都以動人的子彈/向我射擊。他1981年就寫過:計程車總在絕望時開來。我無法判斷哪首詩是他最好的詩,但可以斷定都值得我們讀上一遍。

我給王小龍拍過許多照片,大多是吃飯的時候随手拍下來的。以前有論壇時,我總喜歡找一些他好玩的照片貼出來,例如抽煙的時候鼻孔噴出煙氣大有風從虎雲從龍的氣概,還有他在那兒罵人時的發狠樣子。看到照片,王小龍不生氣。生氣也沒用,因為菜園裡有個規矩,男人是沒有肖像權的,抗議無效,而女性則不要任何理由可将照片給撤下。龍哥的不偉岸的照片就一直挂在那兒,直到整個論壇淪陷了沒有了,他的那些可愛樣子也都沒有了。我很懷念我們以前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唉,真是好日子。我們這個城市有錢的人多,有趣的人不是很多,但王小龍是一個,不可或缺。詩人總是敏感的,跟他可以開玩笑,但不要當面恭維,他聽得出你是否在糊弄他。他是不被欺淩的。

現在他退休了,滾回家去跟一條狗作伴。身為老法師,有時出門去幫幫人家的忙,似乎還兼着那個業餘的教授。他仍在寫詩,很勤快,寫完将它貼在微信的朋友圈,有幾個人會在下面點個贊。你們看或不看,贊或不贊,他無所謂。他寫了那麼多年,一直不願出版詩集。後來自費印了本小冊子送朋友玩,近年才出版領了書号的書。于是,有人趁機給他一個“年度中國十佳詩人”的名号。他的詩集名為《每一首都是情歌》。(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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