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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會與與外交

北宋初年,宋太祖趙匡胤命翰林學士陶谷出使割據浙江、建都錢塘的吳越國。吳越國國小力弱,曆來謙恭、謹慎地對待北方的中原王朝,最後,吳越王錢俶主動稱臣獻地,使得北宋不費一兵一卒就将兩浙納入了版圖——這是後話了。

卻說,吳越王錢俶對陶谷非常恭敬,于風景秀麗的碧波亭上設宴款待,并親自作陪。席間,吳越王舉起酒杯,行一酒令道:“白玉石,碧波亭上迎仙客。”陶谷見他把“碧”字拆成“白玉石”,又尊稱自己為“仙客”,非常高興,當即也回了一個拆字酒令:“口耳王,聖(聖)明天子客錢塘。”“聖明天子”自然指的是皇帝趙匡胤,而自己是奉天子之命出使,是代表着天子作客于吳越國的“天朝使者”,也等于是天子親自來作客了。這樣的解釋雖然也未嘗不可,卻也顯示了陶谷以大國使臣自居、對小國之君的傲慢心态。可是,性格謙和的吳越王不但不以為忤,還拿出自己的詩集《正本集》,請求陶谷為其作序。

酒會與與外交

陶谷(903年-970年)

宋徽宗崇甯年間,翰林學士林摅出使遼國。其時,遼國剛剛建立了一座“碧室”,據遼人自稱,比之中原皇帝宣明政教的“明堂”一點也不遜色。設宴接待宋使時,遼國“陪伴使”舉杯行一酒令道:“白玉石,天子建碧室。”林摅接口答道:“口耳王,聖(聖)人坐明堂。”意思自然很明顯,你們的皇帝稱“天子”,可我們的皇帝是“聖人”,更強過你們呢。遼國的陪伴使哪肯示弱,嘲笑林擄道:“奉命出使的大臣怎麼不識字?隻有‘口耳壬’,哪有‘口耳王’?”确實,繁體字“聖”,下面是“壬”而不是“王”。林摅一時詞屈,下不了台,竟然破口大罵。幸虧遼國其他大臣調解道:“你們所争執的并非有關國體的大事,何必因為一個小小的嫌隙而釀成大糾紛呢?”後來,遼國将林摅這一有辱使命的經過寫在回複宋國的國書上,林摅回去後就被降了職。可是過不多久,又因為他敢于“罵虜”,充分展現了大宋王朝的所謂的“威嚴”與“氣節”,又被提升為中書侍郎。

上面兩則故事都出自宋人趙彥衛的《雲麓漫抄》卷四。可是翻閱《宋史·林摅傳》、《契丹國志·天祚皇帝上》等史籍,才發現後一則故事并不如此簡單:

崇甯年間,剛剛即位不久的宋徽宗趙佶窮兵黩武,屢屢出兵攻取西夏國土。夏國向遼國求援,遼國的天祚帝派使臣來到宋國,說是大遼皇帝的妹妹嫁給了西夏國主,請宋國看在兄弟之國的面子上,歸還“所侵之地”。于是,北宋派林摅報聘遼國。可是,掌握實權的奸相蔡京卻暗中囑咐林摅用言語激怒遼人,以挑起兩國糾紛。林摅心領神會,便以大國使臣自居,驕橫倨傲,一入遼境,就盛氣對待前來迎接的遼國官員,稍微不如意,就厲聲斥責。及至見到天祚帝後,剛剛呈上國書,就大聲數落夏人之罪,并埋怨遼國不但不指責夏國,反而替其求情。這一嚴重違背外交禮儀的言行使遼國君臣都大為意外,一時竟無言對答。過了幾天,當林摅準備辭别時,遼國又要求他轉告宋朝,請求歸還在夏人境内所築的城堡,林摅又出言不遜。這一下終于激怒了遼國,斷絕了客館的水漿、煙火及食物供應,甚至舍外的積水也故意用糞便污染,使其無法飲用。一連三天,林摅及其随員們在受夠了饑渴之苦後,才被遣還歸國,至于那些招待使臣的禮節如“饔饩”、“祖犒”等也都被取消了——那可都是國宴哪,必然堆滿了山珍海味、生猛海鮮,隻要略作姿态,就可盡情饕餮、大快朵頤了。咳,林摅呀林摅,你隻圖口舌之快而導緻口福盡失、肚皮受累,何苦來着?

若幹年後,林摅被徙往河北大名府,經過汴京時還向宋徽宗建議攻伐遼國,以報複自己當年受辱的一箭之仇。這一建議,就成為北宋後來聯金伐遼并導緻金兵入侵、北宋滅亡的先聲。

同樣一個酒令,都應用了“白玉石”、“口耳王”等拆字法,都展現了使臣的自大與傲慢。陶谷處于北宋立國之初,國力強盛,對方又是一個俯首稱臣的蕞爾小國,何況陶谷也不為已甚,一個酒令之外,并無其他出格言行,是以總算沒有影響邦交。林摅就不同了,宋遼對峙百餘年,自宋初太宗趙光義兩次伐遼大敗後,北宋一直處于守勢,何況到了宋徽宗時,西北早已又多出一個強敵西夏,而久已積弱積貧的北宋王朝内部沖突又很尖銳。在這種情況下,作為蔡京的同黨,林摅“奉京奸謀,激怒鄰國,渝約啟釁”,确實如《宋史》所論,是“罪莫大焉”。

作為使臣,即使是大國出使小國,也應平等、謙和、寬厚地對待别人,怎可妄自尊大?陶谷縱然有才華,名聲卻不太好;而盲目自大、無端破壞兩國關系的林摅就更是罪無可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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