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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莫起風塵歎

“素衣莫起風塵歎”是放翁的詩,帶着清冷的韻味,沒來由得喜歡。想起以前極愛華服,濃烈的赤朱,妖娆的寶藍,華貴的绛紫,精緻的刺繡層層疊疊。不夠,還是不夠。一定要張揚奪目,一定要小心翼翼地熨燙妥帖,将年少的愛戀和心事都藏進裙褶裡。

孩提時,搬個小闆凳,跟着奶奶去聽戲。或許是因為從小磕磕絆絆而過分地早熟,我從來不喜歡過于熱鬧的場景,像紅白喜事,像家宴。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盛妝端熱油,熱鬧過了頭。席散後,隻留下孤寂與怅然。既然承受不了這樣的落差,便甯願不去參加。但是正月鄉裡唱戲的時候,卻是一定要去趕場的。什麼落差,什麼寂寥,統統都抛在腦後,我在意的隻有伶人那描長的柳眉,長袖善舞,眼波流轉間便是萬種風情。這樣濃豔的美,安放于鄉野破落的戲台上,一細膩一粗犷,真真讓人着迷。

再大了些,漸漸蓄起了長發。發質卻枯黃幹燥,紮成麻花,梳起馬尾,也隻是難看的一小把。舍不得剪掉,一直留着,就是為了能搭得上明媚鮮豔的裙子。鵝蛋黃,鴨蛋青,深藍靜,淺藍妖,好像要把整個春天都穿在身上。12歲本命年為了買一條心儀的紅裙,兜兜轉轉,騎着單車逛遍小鎮的街道。滿心歡喜地穿上,恣意張揚地笑着,仿佛未來真的會不一樣似的。

國中高中一直在市裡最好的中學,接踵而來的學習壓力毫不留情地将我與童年割裂開來。“娉娉袅袅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正是最好的年華,卻隻能将剛剛現出曲線的身體和萌動的少女情懷隐藏在寬大的校服下。各色的紗裙、短裙、百褶裙早已收起,畢竟它們不适合被作業和試卷填滿的生活。衣櫃被白、棉、麻的素衣漸漸填滿。難過的時候也是有的,一次在商場看見一件綠綢緞的旗袍,初見就驚豔,就恨晚,一眼萬年。沉郁卻不失清朗的蒼綠,細膩的,流動的綢緞,一枝纏枝蓮開在胸口。站在玻璃櫥窗前仰頭看了許久,直到脖子酸痛,不得不轉身離開。

現在想來也可笑,既然不合适,何必念念不忘?

既然安于被黑、白、灰充斥的日子,何必再去向往華服?

華服就如同歲月裡的那些天才夢一樣,我們總以為自己是被上天眷顧的那一個,因為年紀小眼界窄,将自己的小聰明看作大智慧,是以語要驚人,衣要張揚。殊不知自己也隻是芸芸衆生中極普通不起眼的一個,要到達遠方也得懷着不甘和隐忍,冒着冷風一步步走完艱難的道路。慢慢收斂了自己的鋒芒,因為弄不好,自己的華服隻是别人眼中的布衣短褐。

其實素衣也不過是華服另一個階段的模樣,年少時你要縱情笙歌,一日看盡長安花,需華服相配。年老時你甯願選擇平靜的生活,一身素衣緩身回望,卻已一笑白頭。

梅峰寺以梅花聞名,暮春三月,梅花都謝了。又逢雨天,遊客稀少,有着禅意與古韻。歸程時,拾級而下,遇到一位老尼。眉目素淡,一身極簡樸的僧衣。十年漂泊雙布履,萬裡回首一僧衣。

這才是真正的素衣吧,自有一種大美而不言。

想起一個故事——苌弘化碧,苌弘是周朝的賢臣,周王卻聽信讒言将他處死,蜀人将他的血收集起來。苌弘死後三年,其血化為碧玉。

我們的人生終将決絕喧嚣,重歸甯靜,披着華服離去還是披着素衣離去又有何差别?在此之前,或許更重要的是将自己修煉成一塊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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