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有些愛逝去了,便永遠回不來。正如有些花,任你苦苦等待,也終不會綻開。然而,花敗花開,一份情了,另一份情萌芽。
——題記
夜,靜谧的。我獨自倚在窗前,欣賞那輪充滿寒意的秋月。月冰涼,孤獨地懸在無邊的夜幕中,顯得那麼圓,那麼亮,那麼冷。風,涼飕飕的,吹着窗簾,窗簾搖曳;吹着一個感性的人,讓我不禁打了個冷顫。無窮無盡的月夜把我的思緒帶回到記憶深處那個割舍不斷的地方,那裡有我傾心傾情的人。
記憶中,月光下,有半畝方塘,池面波光熒熒如群星閃耀。阡陌交通,低矮的樓房坐落在池塘周圍。村民們早已進入了夢鄉,周圍一片甯靜。小時候我便是和我的嬷嬷在這兒度過了難忘的時光。
嬷嬷那時已經快到七旬了,人生七十古來稀,可嬷嬷在那時的我看來,卻是我堅實的依靠。嬷嬷瘦弱的身材,腰背伛偻,雙手青筋突兀明顯,蒼白的頭發,臉上寫滿了歲月的滄桑,歲月的痕迹深深地布在她的臉上。
可就是這麼一副瘦弱的身軀,卻是我小時候的天堂。
我總要嬷嬷背我去玩,嬷嬷總是樂呵呵地彎腰将我背上。我在她背上捏着她那失去彈性的手上的皮,然後奇怪地問她:“嬷嬷,為什麼你的手這麼怪,捏起來,皺皺的?”嬷嬷這時總會深沉地說:“嬷嬷老了,丫丫要長大了。”然後她便陷入無盡的沉思中。而我,一邊捏着嬷嬷的手,一邊進入甜甜的夢鄉。有時,我将嬷嬷的手捏得出現青塊,伯伯知道了,狠狠地罵了我,嬷嬷總會護着我,說:“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我不疼不疼,是我叫她捏的!”
嬷嬷很疼我。那時候家裡窮,嬷嬷每晚都沖糖水給我喝。日子久了,我被養得胖嘟嘟的。可嬷嬷卻日漸消瘦。
等到我略約長大,我看見嬷嬷在刺繡,繡了鳳,繡了牡丹。我很羨慕她的那雙巧手,我不知道那雙布滿皺紋的手如何能繡出那令人驚歎不已的藝術品。我當時對平常百般愛我而又是那麼平凡的嬷嬷有這般的技藝感到難以置信,那種感覺無以言狀。我纏着嬷嬷,讓她教我刺繡,她終于答應了我。于是她編制了個繡框給我。她手把手地教我,可我卻隻有三分熱情。過不了幾天,我便厭煩了乖乖坐在那裡穿針引線的生活。于是,我總拿着繡框當作飛盤玩,是以我丢失了幾個繡框。可嬷嬷隻會假裝很生氣地說:“你這個小丫頭,就知道搗亂。”然後又到處去找那些藤條來編繡框。
看嬷嬷編繡框是件很有趣的事。夏日,拿張竹椅坐在田園空地上,坐在那棵古老的不知名的大樹下,微風中摻雜着泥土的氣息,野花的芬芳。莊稼的香味,吹着身上的每一處肌膚,滲透入血液裡,進駐内心。那感覺至今仍那麼清晰。嬷嬷那雙布滿老繭與皺紋的手,在那棵樹下,總是那麼忙碌。一條條藤條聽從她的指揮,穿過來穿過去。嬷嬷一邊編繡框,一邊教我唱那聽起來不很和諧悅耳的歌謠:“編籃籃,編框框,編個幸福生活給孫女兒……”藤條就這麼不停地穿過來穿過去,穿過來穿過去,歲月的梭就這麼滾動。嬷嬷将歲月的滄桑編進去,歲月在這種紡織中不知不覺地流逝,直至嬷嬷離開了我,羽化登仙。
在嬷嬷卧床的那些天,我總去看嬷嬷,讓她跟我玩。嬷嬷見到我,總會很高興她說,隻要我讓屋後的田園中那朵野花長開不敗,她就跟我玩。
嬷嬷離開我們那天,那朵野花謝了。它不再開了。任憑我用淚将它澆灌,用心為它等待,它仍舊不語,它依舊不開。
後來,我常常自責:我當初怎麼可以那麼對待嬷嬷?我居然将她的手捏得發青,丢棄她為我編制的繡框……然而,與此同時,我心中更充滿了另一份感情——一份跨越了時間與空間的感情。這份感情不會經時間洗禮而泥滅,它隻會越來越深刻,越來越執著。
不知不覺我的眼睛濕潤了。“叭嗒”眼淚落下,打在手背上,冰涼中包含一份溫暖。
花落了,有一份情終結了,然而,剩下的另一份情不斷膨脹,卻無可寄托,似空中飄葉,飄飄蕩蕩,孤孤單單。
我望着那輪明月和那依稀的星星。嬷嬷,那天上的星星中有一顆是您麼?您收到孫女的祝福麼?您可知孫女兒的回憶……
“編籃籃,編框框,編個幸福生活給孫女兒……”嬷嬷,我又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