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明查
編者按
2021年是中國事實核查元年。在人們更多依賴情緒做判斷的“後真相”時代，澎湃明查破繭出土，向虛假資訊和錯誤資訊發起挑戰。
自9月上線以來，在過去的116天，明查對全球包括英、美、德、法在内的十餘個國家，數十家外媒及社交媒體釋出的不實資訊和錯誤報道進行了批駁，釋出的核查稿件近80篇，其中23篇與中國有關。通過嚴謹、透明、講求邏輯的溯源核查，明查有意願也有能力将真實、完整的故事說與讀者聽。
在四個月的實踐中，澎湃明查總結出了以下7類核查熱點，既是對熱點新聞的回顧，也為再次與讀者明辨：後真相時代，我們該如何看，如何聽，如何思考？
看見阿富汗
今年夏天最令世人咋舌的國際事件，莫過于阿富汗塔利班的強勢回歸。随着美軍倉皇撤離阿富汗，一場長達20年的地區戰争終于畫上了休止符。
當地時間9月7日，阿塔宣布組建新政府，并向外界公布了“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的政府建構及部分政府官員名單。也是在同一日，明查的開篇之作面世，圍繞《外交官》（The Diplomat）雜志上一篇将美軍撤出阿富汗與公元8世紀中國唐朝勢力退出今日阿富汗地區進行類比的文章，探讨了中國唐朝是否也曾陷入阿富汗帝國墳場的話題。
《外交官》釋出文章截圖。
通過向專業人士求證，結合史料，明查判斷，對于唐帝國來說，阿富汗所在地區的戰略地位并不如雜志文章所暗示那般重要，唐朝也未曾将阿富汗視為其向西拓展帝國影響力的“必争之地”，是以稱唐朝曾陷入阿富汗帝國墳場的表述缺乏證據。
越過千年往事，如今的阿富汗對國人來說，已然是一個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受常年戰亂的影響，許多人對中國這個古老鄰居的了解，往往僅能從媒體的報道或社交平台上流傳的消息中窺得一斑。然而，媒體的報道和社交平台流傳的消息是否總是準确？
9月6日，印度《先鋒報》援引消息人士說法稱，阿富汗塔利班計劃将巴格拉姆空軍基地移交給中國，将坎大哈空軍基地移交給巴基斯坦，并稱巴基斯坦空軍航空工程師團隊以及中國代表團正在與塔利班進一步讨論交接事宜。此消息得到了印度新德裡電視台，報業托拉斯等多家媒體轉載。
然而經明查查證，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中國曾與阿富汗塔利班塔讨論過相關問題，這一消息的來源更有可能僅僅是對美國前常駐聯合國代表妮基·黑利采訪時觀點的誤傳。黑利在接受福克斯新聞采訪時曾表示，美國應該密切關注中國，因為她相信，中國很快就會采取行動試圖接管巴格拉姆空軍基地。
黑利的推特截圖。
9月下旬，今日頭條、微網誌等中文社交媒體網絡上流傳消息稱，阿富汗塔利班士兵于9月16日炸毀了具有1600年曆史的巴拉希薩爾城堡，并将此事與2001年阿塔炸毀世界文化遺産巴米揚大佛一事聯系在一起。
明查在回溯信源後發現，網傳消息中所使用的顯示巴拉希薩爾城堡被破壞的動圖圖檔來自于推特使用者@pashtonzoy在推特上傳的一段視訊，該使用者在釋出視訊後不久，又在自己的賬号下釋出了一組古堡被炸毀前後的對比圖，但兩張圖檔顯示的拍攝角度并不統一。有其它推特使用者援引塔利班消息人士說法稱，炸毀巴拉希薩爾城堡一事是假新聞，塔利班派人探訪了古堡所在地，并展示了一些新拍的照片。
@pashtonzoy釋出的“古堡被炸毀前後對比圖”，兩張圖檔拍攝角度并不統一。
或許是因為8月以來的阿富汗局勢變化過于劇烈，又或是阿塔以往的形象常常突破人們對正常政府的想象，許多與阿富汗有關的消息都顯得難辨真假。美軍撤離阿富汗時，是否接受了一個嬰兒，緻其失蹤後又有照片曝光？逃亡美國的“阿富汗難民”每月是否能拿2425美元的補貼？阿塔掌權後，是否斬首了女排新星？殺害了堅持上學的女學生？塔利班上司人阿洪紮達還活着嗎？
明查将目光投向阿富汗，是為将這與中國既近亦遠的鄰居看見。
與中國相關，又與中國無關
阿富汗之外，明查将目光回轉，看向中國。2021年的中國，已是國際政治舞台上無法被忽視的存在。明查也在世界各地國際新聞報道中搜尋一切與“中國”相關的要素，不僅是因為與這片土地更親、更近，更是因為經二十年，密蘇裡新聞學院研究曾發現的西方媒體對中國報道的基調未變——常常武斷，多為負面，少有公允的心态。
疑惑時常浮現：那些聲稱與中國有關的，或在中國境内發生的事，真的發生了嗎？
當地時間10月4日，美國社交網絡巨頭“臉書”（Facebook)及旗下Instagram、WhatsApp等應用出現大規模當機，服務中斷長達近6小時，全球近35億使用者受影響。在當機時間裡，人們紛紛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導緻如此大規模故障？有推特等海外社交平台賬号援引所謂的路透社消息稱，這一切都是一名叫做Sun Jisu的13歲中國小黑客的“傑作”，還有賬号上傳了所謂Sun Jisu的照片。
經查證，路透社以及其他國外專業媒體從未刊發過相關報道，“13歲中國黑客攻陷臉書”一說更是子虛烏有。通過圖檔反搜，明查發現，這位傳言讓臉書“跌面”的小黑客真名叫汪正陽，在2014年時是清華附中的一名初一學生，曾自學五年網絡安全技術并參與了第二屆網際網路安全大會，被《每日郵報》譽為“中國年齡最小的黑客”。按照時間推算，如今的汪正陽已到20歲左右年紀，早已淡出了公衆視線。而臉書的這次當機，經自查發現是工程師在例行維護工作中發出的一條錯誤指令所緻，與汪正陽并無關聯。
網傳Sun Jisu，圖檔中人物實為汪正陽。
與“中國黑客攻陷臉書”類似的事例每月都在上演，看似與中國相關，實則與中國無關。11月下旬，推特上盛傳一則消息稱，因烏幹達政府拖欠中國債務，中國将接管該國唯一的國際機場——恩德培國際機場。經查驗，該消息的最初來源是一家叫“監控”（monitor.co.ug）的烏幹達媒體，該媒體對烏幹達政府在2015年3月與中國進出口銀行簽署的貸款協定提出了質疑。烏幹達民航局發言人誓言，“監控”所擔心的情況不會發生。中烏雙發均有發言人做出回應，表示雙方在2015年本着對話協商原則自願簽訂了貸款協定，且“接管”之事不實。
更令人撼動的流言發生在12月初，微網誌上流傳消息稱，據立陶宛門戶網站15min 消息，立陶宛已被中國海關“删除”。本着對“删除國家”說法的懷疑，明查迅速做出反應，對該消息的來源進行了核查，發現15min的消息援引的是立陶宛木材出口商的說法，而立陶宛官方及商會代表均沒有為這一說法背書。有消息人士向明查透露，現有電子海關報關系統中仍能查詢到“立陶宛”，網傳的消息并不準确。
15min.lt網站文章截圖。
在捕獲與“中國”相關的假消息和誤導報道過程中，明查已積累了一些成果，迄今為止發表了20餘篇與中國相關的核查報道——中國部署移動核酸檢測點“随機”“強迫”市民檢測？中國要賣“遼甯”号？買家還是俄羅斯或印度？中國廢棄瓦斯罐在中東被制成大炮？安徽籍偷渡客在緬北圈禁中國青年，5人血盡而亡？烏克蘭阻擋中歐班列入境，中歐鐵路被切斷？涉及“中國”的消息總能輕易挑動神經，但在被錯綜情緒浸染之前，我們或許都應該先問一句：“這則消息可信嗎？”
疫情，還是疫情
2021年已是新冠全球大流行的第二個年頭，萬衆期盼的“正常生活”并沒有到來。這一年，伴随病毒變異、反疫苗情緒在海外高漲，與病毒、疫情及疫苗相關的錯誤資訊和假消息的傳播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當地時間10月2日，美國右翼付費新聞頻道OANN（One America News Network）報道稱，印度北方邦已實作新冠病例清零，而這一成就歸因于一款名為“伊維菌素”（Ivermectin）藥物的使用。
同在10月上旬，土耳其媒體Beyaz Haber釋出視訊，稱該國有婦女在孕期接種輝瑞或莫德納疫苗後誕下有多腿或多臂的嬰兒，有的嬰兒甚至還長出了尾巴。
11月25日，《耶路撒冷郵報》（The Jerusalem Post）聲稱，以色列科學家找到了一種在兩秒内消滅新冠病毒的方法——一種特殊輻射可以在兩秒内殺死目前流行的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和脊髓灰質炎病毒。
12月下旬，有網友在社交平台上援引印度媒體表示，歐美如今又出現一種名為德爾密克戎（Delmicron）的新變異毒株。該毒株是德爾塔和奧密克戎的兩種變異毒株的組合，導緻了全美和歐洲的新冠确診病例飙升。
土耳其新福利黨主席埃爾巴坎（Fatih Erbakan）在記者會上展示了畸形嬰兒的圖檔。
以上所舉的四則例子，均為不實資訊。經核查，伊維菌素是一種高效低毒的光譜抗寄生蟲藥，沒有證據證明這種藥能夠治療新冠，也沒有證據證明伊維菌素的使用與印度确診病例的下降趨勢有關，印度北方邦在當時也沒有實作新增病例清零；
土耳其媒體報道中稱嬰兒接種疫苗後畸形的證據圖檔均來自與新冠無關的舊聞，與輝瑞或莫德納疫苗不存在任何聯系；
以色列科學家發現的輻射物質能夠殺死的是1966年的229E冠狀病毒，《耶路撒冷郵報》将其與造成今天疫情的新冠病毒進行了混淆；
至于被傳作新變異毒株的德爾密克戎最初是印度醫療官員發明的對德爾塔和奧密克戎兩種毒株的統稱，又有印媒将之解釋成結合德爾塔和奧密克戎特性的毒株，但世界範圍内未發現有這種意義上的“德爾密克戎”變異毒株。
富通心髒研究所（Fortis Heart Institute）主席阿紹克·塞斯（Ashok Seth）博士解讀，所謂“德爾密克戎在歐美肆虐”，指的就是歐洲和美國同時面臨激增的德爾塔病例和奧密克戎病例。
此類虛假消息能夠在網絡空間大行其道，依靠的是群眾對病毒的不了解和對未知的恐懼。有鑒于此，明查嘗試從現象入手，以9月來新增确診數大幅下降和死亡率顯著低于歐美的日本為例，着手調查類核查報道。日本新冠确診數大幅下降，是資料作假還是另有原因？日本新冠死亡率低，是不是因為日本人有特殊基因？此類調查意在見微知著，幫助讀者厘清部分與疫情有關的說法從何而來、有無依據。
與此同時，網際網路上還充斥着諸多疫情、疫苗周邊的虛假資訊：澳洲群眾是否遊行呼籲解放“奧密克戎”？越南是否曾獅子大開口向中國索要500萬劑國藥？以色列宣布疫苗第三針失效？群眾抗議“疫苗護照”？加拿大一列車強迫乘客佩戴标簽以區分是否接種疫苗？這些難以被看清的域外故事，均可借明查之眼一探究竟。
聽說過的名字
在關注“事”的同時，明查也關注“人”，尤其是那些生活在普羅大衆之中，又似乎與普羅大衆保持着一定距離的“名人”們。聚光燈打在名人身上，名人便成為一種象征，或是引領人的夢想，或是摧毀人的夢想，或是成為人的夢想。
在追逐與那些聽說過的名字相關的消息時，世界各媒體、平台的“八卦之魂”都在熊熊燃燒，但并不總是準确。明查發現，總有一些人，明明還活着，卻被傳言已經死了。
數不清的必勝客比薩盒散落在家中，如同暗示房子主人落寞而悲慘的命運。戈米哈伊爾·謝爾蓋耶維奇·戈爾巴喬夫，這位前蘇聯的上司人，在2021年9月12日下午2時，于俄羅斯家中“第三次”去世。上一次的死亡宣告者是德國《明鏡周報》，而這一次，竟然是具有環球聲譽的路透社？
如果不加辨識，消息釋出者推特賬号上那醒目的“Reuters”字樣和鵝黃色圖示确實容易引人誤解，但隻消再仔細看一眼，就能判斷，次路透非彼路透，而是一個沒有經過推特認證的“戲谑賬号”。該賬号注冊于今年6月，至戈爾巴喬夫“去世”，釋出的推文僅有11條，粉絲數未超200，其釋出的消息僅能作戲言觀賞，并不可信。
明查關注到的類似“被迫死亡”的知名人士還包括塔利班上司人阿洪紮達和輝瑞首席執行官阿爾貝特·波拉的夫人米裡亞姆·波拉，這兩則消息的釋出者分别是CNN發放經營許可執照的印度媒體News-18和“保守海狸”網站，他們都有相似的特征，即均有釋出虛假資訊的“前科”。
推特西方賬号炮制的“戈爾巴喬夫去世”假新聞。
另有一些所謂“名人”，是因與更有名的人産生了某種聯系，而更受大衆關注。
今年10月，中文社交媒體上流傳消息稱，美國貿易代表戴琪的真實身份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軍統）首腦戴笠的曾孫女，“戴笠的長孫戴以寬留學美國并育有一子一女，他的女兒就是如今拜登政府的貿易代表戴琪”。
明查通過查詢與戴琪家庭背景有關的資訊發現，戴笠的後人中不包括戴琪的父親戴元亨，是以雖然都姓戴，但戴琪與戴笠并無親緣關系。
11月，美國《紐約時報》釋出了一篇題為《亨特·拜登的公司如何幫助中國人擷取钴》的英文文章，被網友據信為美國總統拜登之子——亨特·拜登（Hunter Biden）曾在2016年幫助一家中國企業斡旋，成功從一家美國公司處購得剛果（金）一大型钴礦80%股份，此舉或對美國汽車工業構成了嚴重威脅。
經查證，網傳美國總統拜登的兒子亨特·拜登幫中國企業買钴礦的消息不實，作為信源的《紐約時報》有嘩衆取寵“标題黨”之嫌，其英文文章标題存在誤導資訊，報道原文中未有類似表述。相關交易參與方洛陽钼業、渤海華美和倫丁礦業在接受采訪時均表示沒有亨特·拜登參與此交易資訊。
美國貿易代表戴琪簡介。
除此之外，就名人本身而言，與美國白宮有關的名字和事件仍然受到了明查的關注。美國總統拜登的健康狀況如何？拜登在紐澤西州答記者問時舉止怪異？美副總統哈裡斯将被抛棄？米歇爾·奧巴馬或賴斯接棒？美國前總統特朗普新公司合并上市的殼公司，辦公位址在武漢？娛樂新聞或嚴肅新聞，亦要真實方有價值。
熱門，但可信嗎
社交平台上常常浮現一些熱搜話題或熱門視訊，看似與時事無關，卻能激起讀者的點選欲望，更有甚者經十餘年，仍能從古早的貼吧、論壇，被搬運至社交平台上繼續流傳。有的故事博人眼球，但是否經得住查驗？
今年11月14日，使用者“KOKANG MYANMAR緬甸果敢”@shenzhilong001在推特上釋出消息稱，24名安徽籍偷渡者在緬甸果敢清水河設據點，以打工名義誘騙中國青年前往緬甸，然後将其圈禁起來抽血賣錢，過程中導緻5人血液被抽幹後死亡。
此消息随後被傳播至各大國内社交平台。
11月19日，“澎湃明查”對這一消息真實性以及該賬号可信度進行了核驗，發現原推文配圖乃挪用自他處的新聞圖檔，圖中的兩名男子也并非所謂的安徽籍詐騙團夥。“24名安徽籍偷渡者誘騙中國青年赴緬，5人血液被抽幹後死亡”這一資訊并無實證。進一步核查發現，該賬号過往推文中包含大量虛假、未經證明的消息，包括聲稱“中國駐緬甸大使館在當地時間11月12日代表中國政府向緬甸教育部無償捐贈總額達11.6億人民币的物資”等。
消息釋出後不久，11月30日，中國駐緬甸大使館官方公衆号釋出《關于惡意賬号利用我館資訊造謠的聲明》，對推特使用者@shenzhilong001 盜用并篡改中國駐緬使館官方賬号釋出的新聞和圖檔，誤導閱聽人的行為進行了譴責，提請廣大閱聽人以使館官方網站、微信公衆号、微網誌及臉書平台釋出的消息為準，不信謠傳謠，不被惡意分子利用。
12月2日，果敢自治區警察部隊官方微信公衆号“平安果敢”針對該推特賬号釋出聲明，對“安徽籍偷渡客在緬北圈禁中國青年，5人被抽幹血死亡”一說進行了辟謠。“平安果敢”指出，該賬号在2020年5月就曾盜用果敢自治區警察部隊21營名号和軍人身份混淆視聽。果敢警方發現後，曾經對其發出警告，要求其更名、停止釋出虛假資訊。
當日晚些時候，“KOKANG MYANMAR緬甸果敢将推特名”@shenzhilong001更名為了“Myanmar Times”@ManymarTimes，稱将“以一個負責，真實的自媒體重新整改”。
果敢自治區警察部隊官方微信公衆号“平安果敢”針對該推特賬号釋出聲明。
@shenzhilong001更名，稱将重新整改。
至此，明查見證了一個釋出假消息的賬号經事實核查、官方通報後改過自新的全過程。然而諸如“偷渡者打工被騙，血盡而亡”等奪目卻存僞的消息在網絡上絡繹不絕。印度一村莊237人長得一模一樣？中國廢棄瓦斯罐在中東被制成大炮？南美洲小國蘇利南把漢語當法定語言？未接種疫苗的精子漲價400%？奧地利妓院裡打新冠疫苗，還能享受免費服務？講述故事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有的方式并不誠實。
有圖不一定有真相
杜克大學報道者實驗室在今年釋出的一項關于事實核查的資料驅動分析報告表明，在2016到2020年間，随着社交媒體的興起和進一步發展，在事實核查領域，對圖檔、視訊等視覺内容的核查已漸成趨勢。
坊間戲言，有圖有真相。但明查的實踐表明，有圖非但不一定有真相，有時反而會加劇虛假資訊的傳播。
11月中旬，中文網絡上流傳一張圖檔，配文稱“阿富汗塔利班今天召開會議，慶祝執政100天”。圖檔中，五名男性并排站立，裹着頭巾、身穿罩袍、大腹便便。這張流傳甚廣的圖檔沒有顯示“會議”的時間、地點以及參與者的身份。而頗為顯著的是，圖中疑似“塔利班高官”的男子們，腹部頗為突出，似在暗示兵不血刃控制喀布爾奪取政權的塔利班，在城裡樂不思蜀。
網傳“阿塔召開會議，慶祝執政100天”圖檔，圖中人物的衣衫和腹部被做過處理。
明查對相關圖檔進行反搜後發現，該圖檔早在2020年時便已出現，是攝影記者瑟曼斯基（Patrick Semansky）拍攝的2020年11月21日塔利班談判代表與蓬佩奧在卡達首都多哈見面的畫面。以此舊圖來講述新近的阿塔政府執政100天之事，顯然立不住腳。而使用技術手段對相關圖檔做分析後，可以确認網傳圖檔有明顯的後期處理痕迹，圖中人員的衣着被動過手腳，腹部有明顯P大。此外沒有公開資訊顯示，阿富汗塔利班為“慶祝執政100天”召開過會議。
上述圖檔的案例中包含了網絡虛假圖檔類新聞慣用的兩種手段，即挪用圖檔和後期處理。明查在四個月的實踐過程中，已經捕獲了諸多“舊瓶換新酒”以傳播假新聞的例子——阿富汗塔利班殺害堅持上學的女學生？世界上發現2萬多巨人化石？中國“110号公路”大堵車？
網傳“110号”公路大堵車圖檔，實為美國I-405公路，圖檔經過後期處理。
使用圖檔反搜通常是破解這類虛假圖檔的第一步，也是事實核查者捍衛真相的重要武器。明查在相關的圖檔核真類報道中也分享了諸多工具，願能幫助更多人發現和指出此類誤導資訊，共同參與到事實核查的事業中來。
要諷刺，不要訛傳
最後，我們來談談諷刺。
魯迅的《且介亭雜文二集》提到什麼是“諷刺”：“一個作者，用了精煉的，或者簡直有些誇張的筆墨——但自然也必須是藝術的——寫出或一群人的或一面的真實來，這被寫的一群人，就稱這作品為‘諷刺’。”魯迅說：“‘諷刺’的生命是真實；不必是曾有的實事，但必須是會有的實情。
在西方，“諷刺新聞”是一種已相對成熟的報道體裁或文學體裁，例如著名的諷刺新聞網站“洋蔥新聞網”（ONN）自2007年上線以來，已經擁有了可與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匹敵的全線專業報道團隊，其風趣幽默且辛辣諷刺的報道風格在美國頗受大衆喜愛。
諷刺新聞的報道中往往不可避免地含有大量“戲谑”“誇大”“虛構”的成分，事實核查者們通常不會将其歸類為假新聞。但是當資訊被混雜在一起推送給讀者時，如果不加以甄别，這類以娛樂諷刺為目的的“新聞”極易被不當傳播，成為假新聞的素材庫。正因如此，“洋蔥新聞”一詞如今已超越其最初“所指”範圍，成為了無法辨識真假的（或一看就很假的）資訊的代名詞。
11月17日，ONN釋出了标題為《絕望的黑五消費者們站在太平洋中，在抛錨的貨船外排隊》新聞并配上了一張圖檔，意在諷刺美國幾個月來仍未解決的供應鍊危機，卻被網友一本正經地傳回國内，稱随着美式“雙十一”黑色星期五臨近，大量進口貨物被堵在加利福尼亞州海面上不了岸，美國消費者們不得不在海水裡排隊等待購物。
12月，網傳消息稱，加州一店主将所有物品都标價951美元，此舉是為應對近來在美國多地發生的商店搶劫事件。真正有意購物的顧客則可以在櫃台領取優惠券，以原價結算。經核查，該消息的來源是一家叫做“榮耀美國人”的保守派諷刺網站，該網站的自我定位是“右派（正确）的諷刺，和錯誤的”（Satire for the Right. And the Wrong）。
而事實上，圖檔上的所謂“加州店主”實際位于荷蘭阿姆斯特丹市。加州第47号提案計劃将包括偷竊在内的一些犯罪從重罪調整為輕罪。偷盜950美元以下，将面臨最高6個月的監禁處罰。
除新聞網站外，Reddit等社交媒體的版塊小組中也常常會出産此類令人難辨真假的資訊，例如在12月，一位叫u/HAMSTERSRULE111的Reddit使用者在“糟糕的自由派說”（r/ShitLiberalsSay）子版塊釋出了一張截圖，截圖将一張著名的反越戰照片和中共以及中國西藏聯系在一起，實屬無中生有。
相關圖檔被傳播到推特并進一步傳回國内後，引起了許多網友的憤慨。但有使用者評論稱，u/HAMSTERSRULE111把相關截圖釋出在“糟糕的自由派說”上是為了諷刺Reddit上對涉華言論不辨真僞、來者不拒的氛圍，并引導觀衆去了解圖檔背後的真相，但遺憾的是許多人無法體會到言論中的反諷意味，反而将截圖的内容當真了。
在實際傳播中，諷刺新聞和假消息有時隻有一步之遙。對此類資訊進行甄别，不僅是事實核查者們的職責和義務，也是每一位讀者擁有的權力。
【結語】
盡管在謠言、誤傳、陰謀論、帶節奏和病毒營銷大行其道的網際網路時代，劇情總在翻轉，真相難覓，但“真實”仍然是新聞報道追求的第一價值。未來的明查将繼續保持嚴謹、謙遜的态度，時刻以行業高标要求自己，紮實做好每一個選題，将專業的、能夠引領輿論潮流的事實核查報道呈現給每一位讀者。
與此同時，重建社會信任體系需要你我共同參與。是以，我們歡迎更多的人加入到事實核查隊伍中來，明查也将在未來把更多與核查相關的知識或工具分享予讀者。正如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中所說：“人可以自由但不孤獨，有批判精神但并不疑慮重重，這種自由的獲得要靠自我實作。”
責任編輯：鄭淑婧
校對：張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