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3日，上海，電影院内，元旦放映的電影海報，《送你一朵小紅花》、《溫暖的抱抱》、《拆彈專家2》、《緊急救援》。IC photo / 圖）
今年元旦檔是史上票房成績最好的元旦檔，《送你一朵小紅花》領跑票房，喜劇電影《溫暖的抱抱》緊追其後。《送你一朵小紅花》在多個評分平台都獲得不錯的口碑，《溫暖的抱抱》則不然，口碑坍塌，不少觀衆看完之後直呼“爛片”，并稱是被預告片欺騙了。
在預告片中，沈騰和馬麗是主演，觀衆期待的是《溫暖的抱抱》會是下一部《夏洛特煩惱》。可買票看完電影才發現：《溫暖的抱抱》不過是挂沈騰馬麗的名号“騙”票房。如果不是遇到一個好檔期，如果不是“騙”得好，以這部電影的品質，根本不可能獲得這麼好的成績。
回想起來，近兩年爆款的喜劇片寥寥無幾，撲街的或者口碑慘淡的比比皆是。中國喜劇電影究竟怎麼了？
喜劇電影的變遷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喜劇一直是中國觀衆最喜歡的電影類型。
1990年代末至2000年代，是馮小剛的喜劇時代。1997年，馮小剛執導、葛優主演的《甲方乙方》拉開了“馮氏喜劇”的帷幕，也開啟了葛優+馮氏喜劇稱霸賀歲檔的時代。1999年《不見不散》、2000年《沒完沒了》、2001年《大腕》、2003年《手機》、2008年《非誠勿擾》等馮氏喜劇，都是該年度的國産電影票房冠軍。
馮小剛的喜劇特色是，市民喜劇，它關注的是市民生活。在新舊世紀交接之初，整個社會文化的發展變化非常快，市場經濟崛起、大衆文化蓬勃、新舊價值觀沖突劇烈，馮氏喜劇敏銳地把住了變化的脈搏，當時的城市老百姓在現實生活中遇到的問題、觸碰到的沖突，都可能在馮氏喜劇找到映證。是以，馮氏喜劇當時能夠得到市民階層的共鳴。
2000年中後期到2010年中期，是甯浩、徐峥等新人喜劇導演的時代。2006年，甯浩的《瘋狂的石頭》以低成本獲得高票房，開創了中國電影在21世紀第一波喜劇創作熱；2012年，徐峥的《泰囧》成了當年國産電影票房冠軍；2014年甯浩的《心花路放》，成為當年的國産電影票房冠軍……這些年來，甯浩、徐峥依然活躍在喜劇創作的一線。
甯浩、徐峥喜劇的崛起，背後是中産階層的崛起。中産階層成為社會的中堅力量，也掌握越來愈多的話語權。喜劇電影也潛在地迎合銀幕外中産階層的情感需求，試圖為中産危機和中年危機尋求答案。比如徐峥的《泰囧》《港囧》《囧媽》，其主人公都是一個深陷中年危機的中年男子，在一趟喜劇之旅後，他獲得治愈。
2010年中後期，屬于開心麻花的喜劇時代。2015年，原本不被期待的《夏洛特煩惱》獲得了14億的票房成績；2017年《羞羞的鐵拳》以22億的票房成績成了國慶檔票房冠軍；2018年的《西虹市首富》在暑期檔奪得了25億的票房成績……這一回的《溫暖的抱抱》雖然不是開心麻花出品的，但幾個主演都是開心麻花電影的常客，像沈騰、馬麗、常遠、魏翔、王智。
開心麻花的崛起背後是“小鎮青年”的崛起。中國的影院數量、銀幕數量持續增長，電影院不斷向三四線城市以及一些小城鎮蔓延。電影不再隻是大城市市民與中産階層的專供，小鎮青年成為重要的觀影群體。為了迎合小鎮青年的趣味，“小人物的勵志逆襲”成為喜劇電影的常用模闆；電影中，不起眼的小人物最終都能事業愛情雙豐收。
2019年春節檔，是這兩年來喜劇的唯一一個頂峰期，甯浩執導，黃渤、沈騰主演的《瘋狂的外星人》，韓寒執導，沈騰主演的《飛馳人生》，均獲得不錯的票房成績；周星馳的《新喜劇之王》票房則低于預期。之後鮮有喜劇電影票房突破10億元了。2018年開心麻花的《李茶的姑媽》撲街，《日不落酒店》一再跳檔，目前仍未定檔；2019年的喜劇電影《人間·喜劇》《跳舞吧！大象》《鼠膽英雄》均口碑平庸；2020年的《半個喜劇》《兩隻老虎》等，票房并不出衆。2020年國慶檔的《我和我的家鄉》是為數不多的例外。
喜劇電影從極熱門的創作類型到表現普遍平淡，何以至此？
（2020年12月27日，北京，電影《溫暖的抱抱》全球首映禮。IC photo / 圖）
喜劇不能淪為廉價的調笑
并不是觀衆不愛喜劇了，而是觀衆對一些喜劇套路、喜劇手法已經心生厭倦。
一方面，目之所及的喜劇公式就是“小人物逆襲”，喜劇核心就是雞湯。一個小人物，一出場是個loser，陰差陽錯之下，經過一系列啼笑皆非的過程，他隐藏的善良、堅強、勇敢等品質被釋放出來了，最終完成逆襲。很多時候，這樣的逆襲近乎白日夢，其思想價值非常空洞。
《溫暖的抱抱》也沒有超越這一模式。常遠飾演的鮑抱原本是個嚴重潔癖+強迫症的精神疾病患者，從來就沒有什麼朋友。但在意外遇到一直給他帶來意外的女孩宋溫暖後，倆人不打不相識，最後送溫暖治愈了鮑抱，鮑抱也抱得美人歸。
電影中的逆襲，幾乎沒有什麼說服力。一個嚴重精神潔癖的人，被洗腳水一淋就好了？一個長相挺醜的人，跟美女唱一首幼稚的歌，一下子就成為全網熱點，甚至這個醜男還被全網誇“可愛”？相信大部分觀衆看到這個橋段都要翻白眼，這不是自信而是自戀。
另一方面，喜劇的笑點至關重要的來源就是反差，強烈的反差能夠制造出出其不意的戲劇效果，打破觀衆的既定常識和認知，也由此讓觀衆發笑。《溫暖的抱抱》的确有不少反差，從台詞、人物扮相到人物的行為舉止，但觀衆的回報更多是尬笑或是笑不出來。根本就在于整個劇本的嚴重失真，電影為了制造笑點損失了劇本的邏輯性，人物嚴重扁平化，電影的細節似乎都在告訴你——“這是瞎編的”。
鮑抱是個鋼琴老師，沒有學生願意上他的課，但他沒被批評沒被開除，每天照常上下班？宋溫暖是怎麼被喬杉飾演的王為仁PUA的？哪個精神科醫生因為病人自己反倒成了精神病患者的？有哪個醫院治療精神疾病患者，是把他們“放養”到“花園”裡的？……《溫暖的抱抱》沒有哪一個情節是接地氣的，是能夠讓觀衆獲得共鳴的，它的主體情節完全是胡編亂造的産物。
《溫暖的抱抱》折射了目前喜劇創作的一個嚴重弊病：把喜劇當作廉價的調笑，把喜劇當作碎片化的段子集合，以為硬撓胳肢窩讓觀衆發笑就是喜劇……的确，喜劇允許誇張和荒誕，但好的喜劇其核心一定要落到實處，落到觀衆普遍的生命體驗上，才能激發觀衆的情感共鳴。
寫幾個段子是容易的，但把段子連綴成完整的、有現實感的故事，才是最考驗喜劇人的。《溫暖你的抱抱》的導演顯然毫無這一才華。但願它這一次僥幸得到好票房，不會給喜劇界帶來錯誤的示範，如果中國喜劇走的是《溫暖的抱抱》這一路線，恐怕隻有死路一條。
話劇人 南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