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是曾國藩的長子,他在出使英法前夕,與慈禧有段耐人尋味的對話。

慈禧太後
對話發生于光緒四年八月二十八日(1878年9月24日)。這天,秋雨綿綿,一天未止。曾紀澤在養心殿東間,接受了慈禧的召見。
一、雨聲中的君臣對話
1878年9月24日,在曾紀澤的日記裡,是“雨竟日”的一天。雨一直下, 君臣之間發生了長長的對話。
慈禧:“辦洋務甚不容易。聞福建又有焚毀教堂房屋之案,将來必又淘氣。”
曾紀澤:“辦洋務,難處在外國人不講理,中國人不明事勢。中國臣民當恨洋人,不消說了,但須徐圖自強,乃能有濟,斷非毀一教堂,殺一洋人,便算報仇雪恥。現在中國人多不明此理,是以有雲南馬嘉理一事,緻太後、皇上宵旰勤勞。”
慈禧:“可不是麼。我們此仇何能一日忘記,但要慢慢自強起來。你方才的話說得很明白,斷非殺一人、燒一屋就算報了仇的。”
曾紀澤:“是。”
慈禧:“這些人明白這理的少。你替國家辦這等事,将來這些人必有罵你的時候,你卻要任勞任怨。”
曾紀澤:“臣從前讀書,到‘事君能緻其身’一語,以為人臣忠則盡命,是到了極處了。近觀近來時勢,見得中外交涉事件,有時須看得性命尚在第二層,竟須拼得将聲明看得不要緊,方能替國家保全大局。即如前天津一案,臣的父親先臣曾國(藩),在保定動身,正是卧病之時,即寫了遺囑,分付家裡人,安排将性命不要了。及至到了天津,又見事務重大,非一死所能了事,于是委曲求全,以保和局。其時京城士大夫罵者頗多,臣父親引咎自責,寄朋友的信,常寫‘外慚清議,内疚神明’八字,正是拼卻聲名,以顧大局。其實當時事勢,舍曾國(藩)之所辦,更無辦法。”
慈禧:“曾國(藩)真是公忠體國之人。”
曾紀澤免冠碰頭,沒有回答。
曾國藩長子曾紀澤
曾紀澤:“郭嵩焘總是正直之人,隻是不甚知人,又性情偏急,是其短處。此次亦是拼卻聲名,替國家辦事,将來仍求太後、皇上恩典,始終保全。”
慈禧:“上頭也深知郭嵩焘是個好人。其出使之後,所辦之事不少,但他挨這些人的罵也挨夠了。”
郭嵩焘
慈禧:“遞國書日子,系由你定?系由他們外國人定?”
曾紀澤:“須到彼國之後,彼此商量辦事。”
慈禧:“外國也有總理衙門?”
曾紀澤:“外國稱‘外部’,所辦之事,即與中國總理衙門公事相同,聞英國近亦改稱總理衙門。其實外國話都不同,也不喚外部,也不喚總理衙門,隻是所辦之事相同就是。”
慈禧:“你甚麼時候可到?”
曾紀澤:“隻要托賴太後、皇上洪福,一路平安,路上沒有耽擱,年底總可到法國都城。”
二、對話傳遞的豐富資訊
1878年9月24日晚、9月25日白天,曾紀澤在日記裡以流水賬的方式寫下了他與慈禧的上述對話。
2020年11月28日,我在《曾紀澤日記》第773——779頁讀到了他的日記内容,上面貼出來的是我節選的。有三點感想:
◆慈禧的西學知識相當有限
清朝的總理衙門成立于1861年3月11日,是清朝統籌辦理外交事務的外交機構,它是清朝在西方壓力之下被迫成立的外交機構,完全仿效當時西方國家的外交部體制設立。在此之前,清朝的外交是由兩廣總督兼辦。
時間來到1878年,總理衙門成立17年之久了。在曾紀澤記錄的對話中,慈禧竟然驚問,“外國也有總理衙門?”我讀到這句,覺得很詫異,慈禧竟然完全不知道總理衙門設立的來龍去脈,也不清楚外國負責外交的機構是外交部。
總理衙門
這可難為了曾紀澤。曾紀澤回答她問題的過程,也是普及常識的過程。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外國稱‘外部’,所辦之事,即與中國總理衙門公事相同”,這一回答照顧了慈禧的面子。
◆慈禧的見識尚屬開明
我覺得兩人對話中最精彩的部分,當屬論及洋務和洋人的部分。
清末有句順口溜——百姓怕官府,官府怕洋人,洋人怕百姓。
為何是“洋人怕百姓”呢?晚清時候,傳教士在中國橫行霸道,引起普遍的民憤。恰如1870年曾國藩在處理天津教案時的解釋,他說:“教中犯案,教士不問是非,曲庇教民,領事亦不問是非,曲庇教士。遇有民教互鬥,平民恒屈,教民恒勝。教民勢焰愈橫,平民憤郁愈甚,郁極必發,則聚而卒思逞。”受到教士欺壓、郁悶已極的百姓們,發洩怒火的手段之一就是焚燒教堂。晚清頻發的教案,讓官員們疼不已。
晚清傳教士
曾紀澤是外交人才,是以慈禧太後在這次召對中主動提及“聞福建又有焚毀教堂房屋之案,将來必又淘氣”,想聽一下他的意見。
在聽到曾紀澤說此“斷非毀一教堂,殺一洋人,便算報仇雪恥”之後,慈禧表達了認同,并且說道——“我們此仇何能一日忘記,但要慢慢自強起來。你方才的話說得很明白,斷非殺一人、燒一屋就算報了仇的。”
慈禧口中的“此仇”,當指第二次鴉片戰争中,英法聯軍侵占北京,導緻鹹豐死在熱河之仇。實事求是地說,慈禧雖然西學知識少,但她總體上是支援洋務運動以求“自強”的。甲午戰争失敗,标志着清政府洋務運動的失敗。其後的戊戌變法運動中,慈禧站在了維新和變革的對立面,這是後話了。
◆辦理洋務易挨罵
在此番對話中,出現了郭嵩焘和曾國藩兩個人,兩人都挨了士大夫的罵聲。曾紀澤不僅極力維護其父曾國藩,還力圖為郭嵩焘正名。
曾國藩在處理天津教案時,秉持“但冀和局之速成,不問情罪之當否”的方針,拟定了被認為是偏向洋人的處理方案。全國士大夫對他口誅筆伐,北京的湖南同鄉會,将曾國藩除名。在很多人看來,曾國藩在處理天津教案上的“軟弱”,是他一生的“污點”。是以,在此次召對中,曾紀澤對曾國藩是以挨罵之事還耿耿于懷,猶在闡明其父親當時的苦心孤詣,惹得慈禧感歎“曾國藩真是公忠體國之人。” ”點選閱讀精彩内容:落馬官員九個私生子隻有三個是親生,誰敢嫖“公安廳長”的女人?
曾國藩
郭嵩焘為何挨罵?跟曾國藩一樣,郭嵩焘也是湖南人,他是中國曆史上第一位駐外公使。1875年,他被任命為出使英國大臣。其後,他将在英國的見聞寫成了日記,稱頌西洋政教修明,“中國如能知其本末,應付得宜,即可緻富強。”極力主張向西方學習,他的好友王闿運說他“已中洋毒”,李慈銘斥責他“不知是何肺肝”,也有人寫對聯罵他,說他:
“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容于堯舜之世;不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在此次奏對之中,曾紀澤為郭嵩焘抱不平,慈禧說,“上頭也深知郭嵩焘是個好人。”“他挨這些人的罵也挨夠了。”實際上是也是在為郭嵩焘鳴不平,對曾紀澤也是一種慰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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