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逄春階
為什麼喜歡她的字,我說不出來,就是喜歡,一直喜歡。她叫周慧珺,上海的著名書法家。12月27日,周慧珺先生去世了,享年83歲。我沒見過她,但喜歡她的字。
原來以為她是男性,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我訂閱《上海文學》,對封面上那“上海文學”四個字特别喜歡,感覺有勁兒,朝氣蓬勃。直到若幹年後,跟人聊起來,才知道周慧珺是個女書法家,她從小就患上了類風濕關節炎,為此曾四處求醫問藥,嘗盡苦頭。再看她的書法,就多了些心疼。
我收藏的書不多,但有好幾本周慧珺題寫書名的書,比如《唐詩一百首》《李白》《修辭概要》等。《修辭概要》的作者張志公還把她的名字寫成了“周惠珺”,編輯粗心,也沒改過來。我訂閱的《收獲》雜志上,也時常有她題寫的作品的名字。見了她的字,就愛多瞅兩眼,就覺得她的字好看,有張力,渾厚蒼茫,引人遐思。書法評論家這樣評價她:行書磅礴大氣,遒勁灑脫;楷書端莊穩健、方正圓潤;篆書娟秀優雅、行墨精妙、娓娓道來。但我覺得,這些評論還是太籠統。
周慧珺很幸運,先後得到沈尹默、拱德鄰、翁闿運等著名書法家的言傳身教和親授指點。其中,沈尹默的一句話影響了她一生,那就是“學書必先學會懸腕,同時人要站正,筆墨才能随心而動,靈動自如,肆意揮灑”。名師的指點就是大白話,像一層窗戶紙,捅破了,則别有洞天。周慧珺捕捉到了,領悟到了。
看她的字,總讓我想起魯迅散文《秋夜》中描寫棗樹的句子:“他簡直落盡葉子,單剩幹子,然而脫了當初滿樹是果實和葉子時候的弧形,欠伸得很舒服。但是,有幾枝還低亞着,護定他從打棗的竿梢所得的皮傷,而最直最長的幾枝,卻已默默地鐵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魯迅眼中的棗樹枝是“鐵似的”,我就覺得周慧珺的筆畫也如棗樹枝一般硬,透着一種倔強和徹底。
周慧珺先生能寫出如此氣象的字,自然是有根有源,是吃夠了苦的。習楷書以歐陽詢、顔真卿為底色,同時汲取諸家之長。行草書以書聖王羲之為典範,兼顧融合米芾等名家之精髓。她的字,沒有脂粉氣,沒有小女人的柔弱,有大家氣象。孟子說:“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因其内在修養的光彩燭照,可以随心所欲,大到能化了的境界。我不敢說周慧珺的書法藝術達到了孟子說的境界,但她的書法有充實之美,有大美。
周慧珺先生是清醒的,她晚年如是說:“老了,有很多想法,對自己的作品越來越不滿意,總感覺自己可以寫得更好一些,但是精神、體力、思想力卻衰退了……你知道該變,但是你不清楚該如何變,突破不了,這就是所謂的‘書法苦旅’,這種‘苦’伴随人終生。”
藝術真谛,獨一無二。能改變我,影響我的藝術,我覺得就是好,就像周慧珺,因為美,是以美;因為喜歡,是以喜歡。
祈願周慧珺先生安息。
壹點号老逄家自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