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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漂洋過海的小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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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漂洋過海的小美好

作者

雪桐

東北已進隆冬,零下二十度的室外,已經少見綠色。但,每當這個時候,總有種奇怪的綠色的樹,在大街小巷中時隐時現,在各大商場中郁郁蔥蔥。說奇怪,是因為,樹不僅常綠,而且還花花綠綠的。當下,人們對此景并不陌生,因為聖誕節快到了,聖誕樹也已經立在那裡一月有餘了。

聖誕本是一個西方宗教節日,如今演繹成了一個——購物節。果然,沒有商家hold不住的節日。說來有趣,西方人過聖誕節,人人都在家裡過節,我們過聖誕節,大家都在購物逛街。也不知從何時起,我們開始熱衷于過洋節,西方的情人節、複活節,節節送禮;感恩節、聖誕節,每每不落。喜歡過洋節,喜歡洋物件,其實也不是現在才如此的。

明朝後期,許多外國傳教士在中國活動。到了清代開國,康熙皇帝更是愛慕西方科學。他的天文學、曆法、算學、機械學都是一流的,而這些方面的宮廷顧問,不少是歐洲學者。紫禁城裡陳列着那麼多西洋鐘表、鼻煙壺、油畫……每一件都在幾百年前漂洋過海來到中國的,每一件都是無價之寶,它們被皇親國戚們收藏着、追捧着,成為了貴族、上流社會身份的象征。

《紅樓夢》的時代背景是在十八世紀初的清代,距今不到三百年,當時西方人不少已經到了亞洲。《紅樓夢》中,充斥着大大小小的西洋物件,這些東西無一不彰顯着這個國公之家當年的顯赫。

鐘表

那些漂洋過海的小美好

第六回,“劉外婆一進榮國府”,書中借用這個鄉下農村來的窮老太婆的眼睛,來突顯賈家的洋派與現代時髦的擺設。

劉外婆坐在炕沿上,等待拜見當家少奶奶王熙鳳。她第一次進到富貴人家,手足無措,覺得什麼都新鮮有趣。她東張西望,然後就忽然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

隻聽見咯當咯當的響聲,很似打鑼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個匣子(木箱),底下又墜着一個秤砣似的,卻不住的亂晃。劉外婆心中想着:“這是什麼東西?有啥用處呢?”

顯然,鄉下來的劉外婆,沒有見過富貴人家用的西洋挂鐘。

北京故宮有一個“日晷”,那就是我們古代時的鐘表,我們用日光的移動來計算時間。在一個經過角度計算的圓規上刻好刻度,中央立一根指針,指針的影子移到哪個刻度,就可以讀出時間。人類也發展出用水漏、沙漏的方法計算時間,但都不夠準确。

時間與曆法有關,月球繞行地球、地球繞行太陽的周期,形成年、月、日、時的劃分,必須掌握天文知識,才有準确計算時間的機關。

那時的中國還不具備這種對科學解讀的能力。但有學者考證,公元1092年,北宋的蘇頌就發明了水動機械天文鐘;1335年,意大利人把機械用在教堂的自鳴鐘上,但是體積都太大,不是一般人生活裡可以用的鐘。到了1656年,荷蘭人惠更斯發明了重錘鐘擺,才有了家用的時鐘。

《紅樓夢》中也寫到過,芳官好奇寶玉房裡的自鳴鐘,還弄壞了鐘擺,導緻鐘都不響了。

《紅樓夢》第十四回,王熙鳳協理甯國府,也提到了時鐘。

“素日跟我的人,随身俱有鐘表,不論大小事,都有一定的時刻。橫豎你們上房裡也有時辰鐘。”

王熙鳳是時間規劃大師。要管理一個幾百人的甯國府,她懂得做計劃,并精确到每刻鐘。“鐘”體積較大,攜帶不便,于是就又有了便于攜帶的“表”。當然不是我們現在戴的腕表,而是懷表。寶玉就有一塊懷表,時常拿出來看時間用。

鼻煙壺與“依弗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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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故宮有很多鼻煙壺藏品,每一個都小巧玲珑,精美無比。民間也有很多鼻煙壺,是收藏者們喜歡選擇的一個門類。

鼻煙壺當然是用來裝鼻煙的了。這也是清代上層階級的随身小配件之一,似乎比今日紳士的香煙盒、雪茄盒、煙鬥,更代表特殊的身份和品位。而其大小,一隻手正好能握住,又屬于個人物品。是以,帶着很多私藏的味道。

第五十二回,晴雯半夜裡貪玩兒,不小心受了涼,“發燒頭疼,鼻塞聲重”,寶玉一見急忙拿出質地精巧的鼻煙壺,晴雯用長指甲挑了些許鼻煙放在鼻尖嗅了嗅,頓覺一股酸辣味道直沖腦海,連打幾個噴嚏之後就輕松了許多。

寶玉的這個鼻煙壺,并不是漢玉宋瓷,而是舶來品,是地道地道的洋貨,裡面裝的也是進口的“上等洋煙”。原文如下:

麝月果真去取了一個金鑲雙扣金星玻璃的小扁盒兒來,遞給寶玉。寶玉便揭開盒蓋,裡面有西洋琺琅的黃發赤身女子,兩肋又有肉翅,裡面盛着些真正上等的洋煙。晴雯隻顧看畫兒,寶玉道:“嗅些,走了氣就不好了。”

這個鼻煙壺上的畫,似乎是畫在盒蓋裡的,晴雯平常應該也沒看過,是以看得發呆。“西洋琺琅黃發赤身女子”,是金發美女裸體畫,“兩肋有肉翅”,應該是個天使吧,要麼就是個女神。

緩解了鼻塞之後,寶玉又命人去王熙鳳那裡讨些洋藥給晴雯貼貼治頭痛。洋藥叫做“依弗哪”。這到底是什麼文字的音譯,已不可考,感覺有些像法語的發音。這是一種治頭疼的外用藥膏,攤在指頭大的紅緞子上,烤熱了化開,貼在太陽穴兩邊。

書中說王熙鳳兩鬓常年習慣貼這種藥,這一方面說明鳳姐掌家不易,勞心勞神;另一方面也在暗示當時的賈府用西洋進口藥品已經是慣常操作了。

金西洋自行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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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五十七回,出現了一件寶玉的小玩具,也是個西洋物件。這一回是著名的“慧紫鵑情辭試忙玉”。

紫鵑為試探寶玉對黛玉情有多深,诓騙他說,林妹妹要回蘇州老家去。寶玉一時急火攻心,竟瘋傻了。指着他房間十錦隔子上的一艘“金西洋自行船”,大叫:

“那不是接他們來的船來了!”

然後死死抱着玩具船不放,生怕林妹妹離開。情癡如此,含笑落淚。我們也通過這段描寫知道了,貴族公子原來還有西洋玩具呢。純純的進口貨,八成還是鍍金的。

寶玉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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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外婆逛大觀園的時候,喝多了,誤闖進寶玉的怡紅院,在裡面迷失了方向。因為寶玉的房間是有機關的,這個機關就是穿衣鏡。

劉外婆把眼看花了,轉過一架一架書、一道一道屏風,屏風後一扇門,忽然看到和自己一樣的一個老太婆。劉外婆以為是自己的親家,和她說了半天話,親家婆也沒有反應。劉外婆伸手一摸,冰涼,才領悟過來,聽說富貴人家有種穿衣鏡:

“這别是我在鏡子裡頭吧?”

劉外婆猜得不錯,她摸的正是寶玉客廳通卧房的一扇門,門上鑲嵌一片與人等身大的穿衣鏡。這種背後鍍水銀的鏡子也是歐洲的舶來品。

十七世紀前後,巴洛克宮殿喜好用鏡子裝飾大廳,凡爾賽宮的鏡廳即是有名的例子。水銀,在當時是十分貴重的金屬。《金瓶梅》裡的李瓶兒再嫁到西門慶家時,就帶着兩大罐水銀。之後為修建新花園,水銀被賣掉變成了白銀。由此可見,水銀是當時的硬通貨。

據說,水銀鏡子格外白亮,那麼與人等身大的水銀鏡子真真價格不菲,何況這鏡子上還有機關設定。

在劉外婆沒有撞破機關的時候,還看到了一幅畫,那是一幅美人圖。劉外婆酒醉,錯把畫中人當成了真人,與其說話,對方笑而不答。劉外婆就伸手去拉她,忽聽“咕咚”一聲,撞到闆壁上去了。她仔細瞧看,才發現是一幅畫,劉外婆也詫異:

“原來畫兒有這樣凸出來的?”

她還用手去摸,确是平的。熟悉西洋繪畫的人一定聽過“透視法”。利用光影和比例,在三次元的畫布平面上做出三次元的遠近空間,造成視覺的錯覺。房子仿佛可以走進去,人像也有凹凸,栩栩如生。劉外婆看到的正是一幅西洋畫。寶玉是賈府的貴公子,是老祖宗的眼珠子,他的房間有着各式各樣的洋物件,不足為奇。

西洋葡萄酒、玻璃缸、瑪瑙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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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不僅屋子布置得洋氣,飲食器皿也洋氣得很。《紅樓夢》第六十回,寶玉房裡的芳官,拿了一個五英寸高的小玻璃瓶子,裡面裝着“玫瑰露”,給廚房柳家的女兒五兒。柳家母女沒看過“玫瑰露”,迎着日光照看,裡面有半瓶胭脂顔色的液體,柳嫂子就說:

“還當是寶玉吃的西洋葡萄酒。”

這一描寫透露出,寶玉是飲“西洋葡萄酒”的。三百年前,也不知道寶二爺的紅葡萄酒是來自法國,還是來自意大利。不管是哪裡,那時進口的歐洲酒一定不多,不是賈府這樣的富貴人家,一般人可能見都沒見過。

第三十一回,晴雯伺候寶玉換衣服,不小心跌折了扇股子,趕上寶玉心情不好,說了晴雯幾句,口角鋒芒的晴雯不幹了,開始回嘴。

“先時連那麼樣的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個大氣兒。”

話到這裡,我們才知道,賈府使用玻璃器皿原來已是正常操作了。那時我們尚沒有掌握玻璃吹塑工藝,隻要是玻璃制品就是純進口。那麼脆弱的物件,要費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到皇宮貴族府邸。好容易到了手裡,反倒是,摔就摔了,碎就碎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得好輕巧,真是令人咂舌。

至于瑪瑙器皿,除了晴雯口中提及外,書中還有一段細緻的描寫。第三十七回,探春病了,寶玉打發人去瞧三妹妹,順便帶些新鮮荔枝過去。用的就是纏絲白瑪瑙碟子。襲人後來問起來:

“家常送東西的家夥也多,巴巴的拿這個去。”

晴雯道:

“我何嘗不也這樣說。他(指寶玉)說這個碟子,配上鮮荔枝才好看。我送去,三姑娘見了也說好看,叫連碟子放着,就沒帶來。”

還能說什麼呢?隻能說貴族的精緻講究都在這些日常中了,公子小姐們,審美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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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些,也還有些洋貨的。比如黛玉手中剪了香囊穗子的銀制小剪刀;蔣玉菡贈與寶玉的茜香國大紅汗巾子,夏天系在身上,不生汗漬,肌膚生香,是很好的避暑佳品;王夫人在榮禧堂大炕上鋪設的猩紅洋毯子;鳳姐身上穿的翡翠撒花洋绉裙和大紅洋绉銀鼠皮裙等都是洋貨。陪伴寶玉到最後的玻璃繡球燈;被賈蓉央求着王熙鳳借來“略擺一擺”的玻璃炕屏;甚至暹羅國茶葉和暹羅國靈柏香熏豬不僅“進了口”還都是進口貨。就更不用說我之前詳細解讀過的“凫靥裘”和“雀金呢”這些進口成衣了。這些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洋貨,一次次出現在大觀園中,展現得就是賈府傳承百年的世家底蘊。

《紅樓夢》描寫的是清初的社會生活。那時候的清朝是高度集權制的國家,是“閉關鎖國”的封建王朝。在這樣的狀态下,賈府能在對外貿易中得到如此實惠,除了滿足物質享受之外,還有着感官愉悅和心理滿足。

用洋貨,也是侯門公府凸顯其身份,展現差異化的重要表現之一。清初的達官貴人們用洋貨,當下的有錢有閑者愛文物。曹公是生活中的經濟學家,也是精神上的心理學家。時間跨過了三百年,人性卻從未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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