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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一生愛栽樹

□ 高紅烈

在我的記憶裡,大溝裡有一片雜樹林子,樹和草都長得挺瘋狂,成群結隊的山雞一天到晚嘎啦嘎啦叫着。中溝裡的柳樹長得特别茂盛,郁郁蔥蔥的,像一片綠色的雲彩落在黃土山溝。那時候是大集體,到了秋天,林子裡的花椒、洋蔥、大蒜、胡蘿蔔、大黃要賣好多錢。後來家家戶戶拉電,那粗壯的柳樹樁子就變成了電杆。我爺爺是生産隊長,栽樹護樹,自然有他的功勞。

定西北部山區的農家大都住在崖灣裡穴挖的土窯和土墼子箍的窯洞裡。實行土地承包後,我爺爺就思謀着蓋幾間房,改善一下居住條件。沒錢咋辦?爺爺就開始栽白楊樹。爺爺說,春首上,把剁成一尺長的手指頭粗細的白楊樹枝扡插上,隻要有水就能活,還長得快。他把地方選在了莊子下面能放上水的耕地埂子根裡。春風吹來的時候,爺爺迫不及待地栽下了成百棵白楊樹。白楊樹發芽生枝,一年就蹿到了一米左右,長成了黃土地上一道綠色的圍牆,碧綠柔嫩的葉子在風中嘩嘩地唱着歌。爺爺心花怒放,揮汗如雨,在白楊樹下改水、施肥、修剪,用長滿老繭的手撫摸着筆直的樹幹,像撫摸着我的頭,幸福的笑容在他的臉上蕩漾。不幾年,一棵一棵白楊樹就長成了胳膊粗的椽子。爺爺用這些白楊椽蓋了幾間土坯房,我們從窯洞裡搬出來了。

爺爺一刻也不閑着,苦得佝偻着背,隆然伏行。爺爺像郭橐駝一樣,一生愛種樹,會栽樹,莊前屋後栽滿了榆樹、楊柳、桃樹、椿樹和杏樹,路邊上、塌窟圈、山嘴山灣裡也栽上了各種樹木。夏天路過的行人摘個杏子解解渴,坐在樹蔭下歇歇涼。我家掩映在一片樹木之中,炊煙袅袅,雞鳴狗吠,日子一天天滋潤殷實起來。爺爺專門置辦了長柄斧子和樹剪子,平時修剪下來的樹枝堆積如山,冬天再也不愁燒火柴了。他經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不栽樹,連個雀兒也不來。他還瞄上了老先人的墳地,偷偷摸摸點上擰條,有的長得罩住了墳頭,連人也進不去,有的被人砍光了,還遭受一頓數落,因為檸條的根系發達,能鑽透棺闆,迷信的說法是根子穿過老先人的什麼部位,活着的親人就什麼部位疼痛。

離我家不遠的瓦窯嘴,爺爺以荒地為基礎,開墾了一片平整的果園,全部栽種嫁接了梨樹,什麼剝皮梨、早酥梨、長巴梨、蘋果梨,我們都叫酸果子。深秋時節,果園裡飄蕩着芬芳。大概是物以稀為貴吧,果園總是發生偷竊事件,不但把果子洗劫一空,還把果樹弄折,把園牆扒得豁豁牙牙。爺爺就在果園邊的崖坎坎上挖了一個洞,鋪上麥草,到果子成熟的中秋節前後,睡在裡邊看守果園。我也曾經跟着爺爺睡在小小的窯洞裡,呼吸着醉人的果香,看到了平生最美麗的夜空和星星。

爺爺已經離開我們三年了,但他栽種在嶺頭七垧地邊的那片針杵杆和雜樹林子還在。喜鵲在最高的柳樹枝頭搭了一個背篼大的窩,喳喳喳叫個不停,聲聲呼喚。夏天的時候,這片林子就像一段遺落在大山裡的綠錦,冬天就黑蒼蒼一片,好幾裡外都能看到,路過的人們更是啧啧稱頌。人們說,如果不是爺爺栽種的這片林子,七垧地邊的山梁上肯定會被山水開腸破肚,沖開一個大窟圈。這片林子,就像聳立在山梁上的一座綠色紀念碑,無聲地傳揚着爺爺栽樹愛樹的故事。

爺爺就埋在那片林子下。今年爺爺忌日,我在他的墳地裡栽下了兩棵綠油油的小松樹。

爺爺一生愛栽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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