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國正陷入前所未有的能源危機,而這一危機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己“作”出來的。
冬季缺電又缺暖
德國屬于西歐海洋向大陸過渡的氣候,冬季寒冷而潮濕,取暖壓力很大。不僅如此,作為歐盟最大的制造業國家,德國擁有龐大的鋼鐵、鋁、水泥、化工等高耗能産業,這些能源密集型企業關乎萬千德國人的就業,也關乎德國的經濟景氣、民生幸福和社會安定。由于新冠疫情肆虐不已,2021年德國的冬天格外“寒冷”,能源安全自然也變得異乎尋常的重要。
然而偏偏在這個格外“寒冷”的冬天,德國出現了二戰後從未有過的能源危機:聖誕假期前夕,德國電價飙升至431兆瓦時,于此同時,德國的能源消耗卻在經濟活動因疫情大幅下滑的前提下,因家庭用電、取暖等生活性需求而有所回升(12月21日剛剛由能源市場研究組織AGEB和能源行業遊說協會BDEW聯合釋出的報告顯示,2021年德國總能耗同比上升2.6%,預計2022年将在2021年基礎上繼續有所上升)。2022年德國基荷電力(歐洲基準)價已創下278.50歐元的創紀錄合同最高價,環比上漲10%,一年間價格翻了5倍有餘。
面對能源短缺、電價飙升,通常的應對手段是向市場投放能源戰略儲備,而德國目前最重要的供電、取暖能源是天然氣,這意味着德國政府應盡快釋放天然氣戰略儲備——然而這幾乎做不到:12月的最後10天開始時,德國戰略天然氣存儲容量比已跌落至前所未有的低點57%,當然,這比荷蘭(41%)奧地利(37%)等某些鄰國要好一些,但作為同時是人口大國和制造業王國的德國而言,這樣的天然氣存儲容量是十分危險的,因為通常如此低的數值會在1月下旬因企業陸續開工而出現,12月生産低谷出現這樣的數值,意味着一旦開工量反彈,能源危機将雪上加霜(2019年同期德國戰略天然氣存儲容量比高達78%)。
要命的是,補充這些能源缺口也可望而不可即:能源最充裕的歐盟鄰國——法國,政府為應付2022年選舉臨時“關停檢修”了兩座核電站,以滿足其自說自話的“綠色能源标準”(核電占比不超過五成),這對法國供電、供暖影響有限,卻斬斷了德國等鄰國“跨境借電”的出路;天然氣供應主要依賴俄羅斯,但意在減少中轉節點變數并讓供氣能力翻番的“北溪-2”(Nord Stream 2)輸氣管前途未蔔,烏克蘭局勢危機四伏,其它天然氣供應國和無所不在的金融杠杆則趁火打劫,讓國際市場的液化天然氣變得奇貨可居。
凡此種種,足以讓剛剛結束“默克爾(Angela Merkel)時代”上台的朔爾茨 (Olaf Scholz)總理和社民黨-自民黨-綠黨聯合政府頭疼不已,即便勉強熬過年前難關,節後又不得不陷入“保生活用電還是保工業生産”的兩難境地——事實上,德國的工業停電業已開始,而生活、取暖用電也警燈高懸,岌岌可危。
自己“作”的
然而這一切都是德國自己“作”的。正如《華爾街日報》12月22日社論所言,“很少有一個國家會像今天的德國那樣,努力地讓自己的能源安全變得越來越脆弱”。
就在能源危機的關鍵當口,德國宣布關閉僅有6座核電站中的3座(Grohnde、Gundremmingen C 和 Brokdorf),這意味着減少4吉瓦可靠、全天候、零碳排放的能源生産能力,而10年前德國還有多達17座核電站,核電研發、生産能力在歐盟範圍内僅次于法國。
這個令比爾.蓋茨(Bill Gates)大驚失色、甚至“減排派”領軍人物——第一個向美國政府發出“全球正在變暖并危及人類安全”警告的美國宇航局(NASA)科學家吉姆.漢森(Jim Hansen)也連呼“慎重”的決策,甚至還不是“争議決策”的全部:德國政府已明确宣布,将在2022年底把僅存的最後3座核電站也全部關閉,進而實作核電的“動态清零”。
這一切都源自前默克爾政府不情不願、卻被德國國内洶湧“綠色風暴”推動而啟動的“綠色能源”替代計劃:2024年煤電發電量減少16%,2038年淘汰煤電,2050年淘汰核能。而剛剛上台的左翼聯合政府則在政府内素以“激進環保主義”著稱的綠黨推動下,将這一“綠色戰略”層層加碼,即2022年全部淘汰核能,2026年禁止在建立住宅中使用任何燃油類供暖系統,2030年全部淘汰煤電。
默克爾原本是不贊成取消核電,希望德國像法國那樣,将核電列為“綠色無碳能源”主力品種的,但面對洶洶“綠浪”她不得不妥協,卻仍然“節節抵抗”,先是希望幾座較新核電站(3座今年底關閉的核電站中兩座是1984年、一座是1986年投入使用的,原本可安全工作到2045年左右“自然淘汰”)能“站好最後一班崗”,為“綠色能源”的成熟争取寶貴時間,繼而試圖推動“北溪-2”管道建設,引入進口天然氣進行“對沖”。
然而這一切都在左翼聯合政府上台後的“三闆斧”亢奮下被擊得粉碎:新政府不但把煤電、核電提前“就地正法”,甚至連天然氣也“殺無赦”——按照新政府的計劃,德國應在2040年全面“戒除”天然氣,實作“完全的能源綠色化”。新政府的目标,是在2030年将德國碳排放減少65%,将“可再生能源”占比提升至80%,屆時共計40吉瓦核電和煤電将被“強行淘汰”,取而代之的則是風能和太陽能。
即便許多“中等狂熱”的環保人士也認為這樣的步子未免邁得過急過大:這意味着朔爾茨政府未來10年裡每個星期都要安裝30台風力渦輪發電機(2021年的速率不過是每周8台),同時每年新增15吉瓦太陽能光伏容量(要知道2021年德國僅新增了5.8吉瓦而已),這已經和“放衛星”無異。
更要命的是,不論風能、光伏,至少以現有技術能力論,還遠不是“全天候”的:根據前述AGEB/BDEW聯合報告,2021年因為“風向異常”,德國風能發電同比減少了約10%,這導緻“可再生能源”在一次性能源消費中所占份額,從2020年的16.5%下降至16.1%,在電力生産中的總份額則從2020年的約44%降至41%。與此相反,“罪該萬死”的煤電同比增加約18%。
2021年的冬季異常寒冷,這勢必導緻能源需求繼續增加,而同期能源市場和歐洲排放交易體系(ETS)價格也扶搖直上,這無疑加劇了德國能源危機的“殺傷力”。在此背景下,德國左翼聯合政府的“壯舉”,無疑起到火上澆油的作用。
繼續“作”下去
然而沒有任何迹象表明,朔爾茨政府會改弦更張,相反,他們似乎打算繼續這麼“作”下去。
盡管許多分析家指出,在新能源成熟前匆匆砍掉核電、煤電,并将替代法寶押在“北溪-2”天然氣上,是“授人以柄”、給了俄羅斯和普京(Vladimir Putin)以囤貨居奇、“拿”德國一把的契機,但朔爾茨政府仍然大刀闊斧地繼續削足适履。
不僅如此,近期聯合政府内多位要員,如新任外長貝爾伯克(Annalena Baerbock)更頻頻發聲,揚言要阻撓“北溪-2”項目投入使用,倘果真如此,德國将連“備份”緩沖能源都不敷所需,一旦出現陰雨連綿(這将影響光伏發電)或風力異常(這将影響風能發電),後果将更加不堪設想——而對于德國而言,上述氣候現象本就都是家常便飯。
事實上三黨聯合政府中社民黨、自民黨兩大黨,以及朔爾茨政府中絕大多數成員也并沒有那麼偏激,無奈内閣中“權重”最小、議會議席數最低的綠黨是既反核電、也反煤電,更反天然氣電的典型,偏偏本屆選舉左翼隻是險勝,綠黨議席雖少,一旦倒戈拆台,朔爾茨政府就有垮台之虞,這讓綠黨再次在德國政壇成為所謂“韓地随輕、得韓者重”的“造王者”,和“能壓千斤”的那隻小小秤砣,可以肆無忌憚地“以小博大”,要挾惟恐坍台的朔爾茨政府惟綠黨馬首是瞻(前面提到激烈反對“北溪-2”的外長貝爾伯克就來自綠黨)。
對此,許多冷眼旁觀的歐洲分析家,如前法國政府能源安全顧問布羅斯 (Thierry Bros)指出,目前歐洲人對冬季停電、停暖的容忍度“甚至低于對防疫限制措施的容忍度”,一旦停電停暖和防疫限制措施這雙重沖擊同時殺到,“很難想象會在疲憊而易怒的人群中引發怎樣的連鎖反應”,如果不幸發生這樣的事,“看不出任何歐洲政府可以在風暴中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