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寫 | 南都周刊記者 詹丹晴
編輯 | 楊文瑾
（孫海 攝）
多艘集裝箱船在聖佩羅德灣排起了長隊。
聖佩羅德灣位于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太平洋沿岸，是洛杉矶港和長灘港所在地，也是美洲最繁忙的港口。
根據南加州海洋交易所的資料，當地時間12月17日，等待停泊的船隻有23艘，還有72艘在50-150英裡外的海域遊蕩。從亞洲航行而來的船隻特意降速航行，以推遲抵達時間。
漂在海上的集裝箱船裡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貨品，其中有一些原本要趕在聖誕節前上岸。
來自廣東汕頭澄海的很多玩具也在這些船上。“恐怕是趕不上今年聖誕季了。”紀輝琳忍不住感慨，她從事玩具貿易20多年，這種情況是第一次遇見。
紀輝琳是汕頭市澄海區豔陽春貿易有限公司（下稱“豔陽春”）的總經理，公司主營玩具、禮品類産品。9月份她就傳遞了一批聖誕禮品給貨運公司，然而直到現在還有一些在海上漂着……
港口排起長隊，貨期無限延長
這種情況不僅僅出現在美國的港口。南美洲、歐洲多地港口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擁堵，出發港汕頭、深圳的一些集裝箱船未能準時出發。
玩具、禮品類貨品體積大、價值小，是以玩具廠商通常會采用低價、裝載量較大的海運。往年的聖誕季，豔陽春會在8月底前就将貨品傳遞運輸，但因港口擁堵，今年直到10月中旬，豔陽春的大部分玩具、禮品才被裝載上船。甚至到12月，還有零星的貨品才踏上跨越大洋之旅。
紀輝琳告訴南都周刊記者，“由于集裝箱船的艙位較少，碼頭擁堵，很多貨都沒辦法及時發出去。有些貨的運輸時間一直在延長，但是工廠已經備好貨，訂單無法取消，隻能晚點發貨。”
海運延誤的時間在大大加長。紀輝琳透露，以往，從汕頭運往美國的貨品，約莫20天就能送到采購商手裡，“今年，60天都不一定能收到，長線運輸會有中轉港，經常是中轉港有點擁堵，目的港口裝卸貨有點慢，缺少卡車、拖車等等。以前抵達時間與預計的相差不了幾天，現在則完全無法預測，可能一個月到，也可能三個月到。”
紀輝琳估計，有些玩具已經趕不上今年的聖誕季了，隻能給客戶當作明年的庫存，還有一小部分訂單被客戶直接取消了。
至于運輸緩慢的原因，汕頭市澄海區泛亞玩具有限公司（下稱“泛亞玩具”）的業務經理阿六跟記者分析稱，“因為疫情，全球各個港口都要對貨品進行消毒、檢測、隔離，甚至美國因人手不夠，基本要延遲一個月。”
一櫃難求，海運價格飙升十倍
阿六從業30多年，第一次遇到海運出現如此極端的狀況，運費漲得如此之猛。
阿六是個台灣人，從20世紀90年代就在玩具貿易行業裡摸爬滾打，曾在巴西、秘魯、智利呆過很多年，行業裡的人都稱他為“六哥”。
為了節省成本，泛亞玩具選擇用冷凍櫃運送玩具到南美洲，阿六說，“冷凍櫃來了中國後、回到南美洲時通常都是空櫃，是以他們就便宜一些給我們裝貨到南美洲，卸貨後再裝冷凍食品來中國。以前，58立方米的冷凍櫃運費是幾百美元，現在要12000美元。”
北美線的普通貨櫃運價漲速更是驚人。
紀輝琳介紹稱，2020年前，從汕頭、深圳運往美國的一條40尺的高櫃，海運價格約為2000美元，淡旺季略有浮動，最高不會超過2500美元。但是2020年下半年以來，海運價格不斷上漲，尤其是2021年以來，價格極速飙升，在2021年6月達到頂峰，約為25000美元，此後價格有所回落，現在約為20000美元。
這個說法得到多位玩具貿易商的認可。
問題還不僅僅是漲價。他們直言，12月以前經常是一櫃難求，即使加價，貨物也未必能及時上船，除非你跟貨運公司有極好的交情。
玩具之都，冰火兩重天
往年，為了迎接聖誕狂歡季，來自美洲、歐洲國家的訂單會在1、2月就像雪片般飛到澄海，有些着急的客戶甚至會提前到前一年的11月、12月就下訂單。
豔陽春和泛亞玩具所在地——汕頭澄海區位于廣東省東部、韓江三角洲出海口，素有“中國玩具禮品之都”的美稱。根據廣東玩具協會的資料，2020年，廣東玩具出口額為133.85億美元，占全國玩具出口總額的70%，其中，澄海出口額達到20.77億美元。
每年的6、7、8月，對于澄海這邊的玩具工廠和貿易公司而言是最忙的季節，要忙着生産，忙着把貨品傳遞運輸。但是，今年很多采購商都停下來觀望運價變化，像豔陽春的聖誕季訂單多延遲到3、4月才确定下來，好在來自歐美國家的訂單量并沒有減少。
但也有一些采購商實在等不了，取消了訂單，但工廠一般都是提前備貨，這就導緻貨品積壓。紀輝琳稱，澄海工廠被取消的訂單一般來自大客戶，他們享受的付款條件比較優惠，無須定金，付款期為60天、90天。“客戶今年也很困難，聖誕節快到了，他們的一大堆貨還在海上漂着或在碼頭堆着。而且，運費還增長這麼多。這種情況下，也不能不體諒客戶，如果非要對方賠付，可能以後就不用跟這個客戶合作了。”
對于澄海的衆多玩具工廠而言，今年的日子是冰火兩重天。
深圳市跨境電子商務協會粵東分會秘書長、專業玩具市場寶奧城副總經理林铎告訴南都周刊記者，今年，澄海研發實力較強、産品品質過硬，而且有品牌影響力的玩具企業，訂單量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但是，澄海的中小玩具企業較多，玩具整體偏中低端，受到疫情的沖擊确實比較大，訂單量下降，有些小廠甚至倒閉了。”
泛亞玩具今年整體出口額提高了接近40%，其産品種類多樣，有玩具車、益智類玩具、遙控玩具等，今年聖誕季，兒童過家家類的玩具受到海外客戶歡迎。
泛亞玩具出口海外的玩具，今年過家家類的玩具（右）受到客戶歡迎。
阿六說，“2020年，很多采購商都沒有進太多貨，2019年進的貨全部被賣光了，是以今年就增加了進貨量，不管運費怎麼貴，他們還是要進貨。”
2020年，豔陽春的出口額接近1200萬美元，紀輝琳預計，今年總體的出口額略有增長，增幅不超過10%。
不過，紀輝琳透露，今年他們想找一些澄海的玩具工廠合作，結果打電話過去，發現對方已經停産。能接觸到新客戶的玩具展會因疫情影響取消，對大型工廠影響不大，但是對于小工廠而言，想要認識新客戶變得更加困難。
明年會怎樣？誰都不知道
明年的市場行情，也因港口擁堵帶來的連鎖反應蒙上了一層迷霧。
目前，翻倍的海運成本一般是由海外采購商承擔，但玩具、禮品本身價值較低，如果零售價大幅上漲，很可能會影響總體銷量，進而影響采購商第二年的采購數量。
紀輝琳曾向多位客戶了解銷售情況，“客戶都說還要等到最熱的聖誕節過完，再看看總體銷量。調價後他們自己心裡也沒底。如果價格突然上漲百分之幾十，甚至翻倍，肯定賣不了那麼多，是以他們要平衡。既能有生意，又能不賠錢。”
這些海外客戶對于明年如何下訂單也有些迷茫：今年會剩下多少庫存、明年海運情況如何、市場購買力能否保持……種種都是未知。
而對于玩具之都的大小廠商而言，挑戰還遠不止這些。原材料價格攀升、人工成本上漲等問題同樣困擾着他們。
澄海惠誠玩具公司的老闆周妙芸告訴記者，今年生産玩具的原材料ABS、PPE、紙箱紙盒、螺絲等價格攀升了約25%，其中晶片漲幅最高，接近30%。惠誠玩具主打玩具槍、電動玩具、陀螺等。
阿六稱，生産玩具電動車、遙控器、會發聲的玩具都需要晶片，澄海的晶片一般是從台灣采購，但是今年台灣晶片進貨量減少，隻能在深圳等地購買，晶片經常缺貨。
人工成本同樣在上漲。周妙芸所在的惠誠玩具旗下有員工100餘人。今年以來，工廠中的房間勞工的工資漲幅約有33%。
惠誠玩具工廠。（受訪對象供圖）
盡管原材料、人工等生産成本上漲了約30%，但出廠價隻提高了約20%，周妙芸稱，今年工廠整體的利潤實際下滑了5%-8%。
另謀出路，嘗試跨境電商
面對明年海外訂單不确定性的增加，外國客戶入境受限，玩具展會減少，澄海一些玩具企業開始嘗試探索出口轉内銷。但是，這種轉型并不容易。
“如果企業本身沒有深耕國内管道，想要一下子找到國内客戶很難。現在澄海确實有一部分企業嘗試在轉内銷，比如做電商直播，或者供貨給電商企業，但普遍不太理想。這需要一個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林铎說。
紀輝琳也指出，不同廠的産品有不同的市場定位、目标群體，國内和國外的需求不太一樣，而且，國内市場的容量也是有限的，如果突然之間增加好幾倍的工廠來擠國内市場，生意肯定會越來越難做，“市場購買力不可能一下子就增加很多。”
還有的玩具工廠還在嘗試布局跨境電商。
12月11日，第四屆全球跨境電商節在深圳舉辦，深圳跨境電商協會粵東分會作為聯合承辦機關，組織策劃了2号粵東産業館，聚集了玩具、禮品、家居用品等企業參展。
2021深圳跨境電商玩具選品會。（深圳跨境電商協會粵東分會供圖）
據粵東分會提供的資料，去年第一次參加全球跨境電商節時，澄海隻有五六十家企業參加，今年約有400家企業參展。
林铎說，“我們組團參展，也是幫助企業去拓寬銷售管道和客戶群體的種類，而不是隻對接原來那些傳統采購商，畢竟疫情之下很多外商都無法來中國。跨境電商現在也被國家定義為外貿的新業态，我們平常會不定期組織跨境電商玩具的選品對接會。”
2020年，澄海玩具專業市場寶奧城還成立了電商人才孵化中心，林铎表示，澄海的玩具産業，優勢在于供應鍊、生産工藝以及加工制造，但是在跨境電商方面人才極度匮乏。“我們通過教企合作，幫助企業去解決這個問題。”
玩具選品會。（深圳跨境電商協會粵東分會供圖）
周妙芸的工廠自2006年建立以來一直都是和傳統貿易公司合作。2019年，他們開始嘗試給跨境電商的商家供貨，目前，來自跨境電商的收入占到總收入的三分之一。
而紀輝琳所在的玩具公司2020年才開始嘗試跨境電商，目前來自跨境電商的收入占比還較低。不過，她已明顯感覺到，今年開始，許多玩具廠家都在往這條路上擠，競争越來越激烈，在運費高企時，商家還在通過壓價獲得客戶。
新的一年即将到來，紀輝琳感覺很茫然。“我們每年都會做第二年的計劃，可是今年，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會跟員工說，大家要做好随機應變的準備，我們要反應快，出現什麼情況，要馬上想出辦法來，該叫停的叫停，該取消訂單的取消訂單。”
阿六則不一樣，2019年新開拓的口罩線為他帶來意外之喜。2021年，他們公司出口的口罩數量已經達到8個貨櫃，收入約四五百萬元。前陣子運往南美洲的泡泡機，有客戶已經賣光，阿六說，“我明年還會增加（出貨量），相信明年市場還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