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撫順 李延國
煤礦生産有時就像戰場,在井下采掘的危險系數明顯高于其他行業。于是有了人們熟知的"甲殘"這一稱謂,指的就是在礦難事故中完全喪失勞動能力,癱瘓在床的礦工。

黃埔軍校18期學員、龍鳳礦工會陸湛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陣兒,我所在的撫順龍鳳礦,離礦大門不遠的礦前廣場,老柳樹下經常聚集着搖三輪殘疾車的礦上甲殘老人。四個人巧妙地把車對在一起,支上一塊五合闆,用醫院舊照相底片制作的撲克牌便開始了消磨時光的百分較量。最令小孩們好奇的是從這些人褲裆裡導出的橡皮管,不時排出的尿往往把地濕成一片,騷哄哄的氣味阻擋不了看熱鬧的人群。是時間的磨練,還是特别用心,這夥人的撲克技法老道,令人稱絕。
作者陪同遼甯省檔案館調研龍鳳礦工業遺産的同志
中午時,家裡的媳婦或孩子用白手巾包着鋁制飯盒送來的飯,解下車把上挂着的軍用水壺喝上一口,繼續開戰。不好熱鬧的甲殘把殘疾車搖到廣場東邊離派出所近的地方,一邊賣着呆兒,一邊悠閑地聽着小說聯播或評書。不大的半導體,袁闊成的《三國演義》、金乃千的《萬山紅遍》聽得如癡如醉。 在這呆久了,誰誰掏包進了局子,哪個小地賴打仗抓了起來,經他們的演繹有了味道。
照片中的大架子
甲殘的礦工成了煤礦所在地龍鳳獨有的風景,這些在井下上肢失去知覺的人要體驗着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很多人習慣稱他們癱巴拉子,他們的生活、性情跟常人自然不一樣。火氣大成了這些人發洩情緒的最好方式,很多家庭在争吵中度過了半輩子。 我同學的爸爸是礦上甲殘,山東人,臉上總是露出笑容。躺在床上,屁股底下紫紅色皮墊圈,盡管時不時地翻身,很多人還是生出了褥瘡。家裡的門前、院子挂出了各色布墊,一些好奇的孩子淘氣地用棍子挑起來,學着日本鬼子進村姿勢玩耍。
記得那時候也沒什麼藥,工傷醫療礦裡是免費的,家屬定期到礦裡小醫院取回紗布、黃碘,這些當年也算稀罕物。要好的鄰居也會要點,以備淘氣的孩子刮碰用急,搭個乘車。
甲殘的人發起脾氣也有自己的獨門秘籍。同學的爸爸做的足有兩米多長的蒼蠅拍,彌補了不能行走的不足,輪起來也挺狠。
茨溝星期二大集
改革開放以後甲殘的腦瓜也活起來,再不滿足叫礦裡為自己打個地闆,焊個鐵門,弄個窗戶罩子的雞毛蒜皮事,也琢磨着利用自身條件掙錢的道兒。到上海、北京大城市康複治療,那時的技術哪能治療這病,圖的是心理平衡。老子為礦山弄得半殘,也要享受一把,賺點洋落兒。于是在康複中,醫院也配合着打起擦邊球,甲殘弄回了當時稀缺的彩電、冰箱,再後成了萬元戶。甲殘争着到大城市康複治療,等礦裡發現了門道,也采取了措施,派礦機關幹部到醫院明察暗訪,收效甚微。後期礦裡連開資都成了問題,便紮緊了口袋,甲殘緻富的路也就堵死。
甲殘很多沒出事前都是生産骨幹,到礦裡作點事兒抹不開臉面,家屬便唱起了黑臉。甲殘家屬小j自己管礦裡要闆子礦裡沒答應,砸了礦排程暖瓶。管理礦長躲到廁所,小j也跟着進了男廁。弄得友善的男同胞臉紅脖子粗,還埋怨這位礦長"咱龍鳳家大業大,還差這老娘們二十幾塊闆子"。可見甲殘家屬是真夠拉碴的。
到礦裡弄點什麼找個心理平衡。有一甲殘到通風區小工廠往外整鐵塊,被管理區長制止,甲殘坐着三輪車追打。事做出格被礦公安分處報礦區分局予以拘留。沒兩天南花園看守所不幹了,你把不能動地送進來誰伺候他。你給我派兩人來。礦公安分處一聽這個氣,犯法了怎麼還有人伺候。沒辦法,把甲殘接出來放了,以後這個甲殘偷礦裡東西就像到家裡取物,這隻是個例。
龍鳳礦北門
礦上假殘需要人護理,為友善由家屬護理,護理費開給家屬。九十年代礦上有一些輕傷、不愛下井的人成了待崗人員。為省錢,礦裡将他們送到退管科成立了護理隊。個别人在護理時扯出了别的事,礦裡聽聞風言風語怕影響不好,便急刹車解散了這隻來自“五湖四海”的雜牌軍。
甲殘好歹也是在礦上造成的,享受一些礦上待遇也算正常。用電免費,用水不花錢,房費也不用交。最牛的當屬瓦斯火,他們可以二十四小時點着烘烤衣物。
龍鳳礦破産的時候,老甲殘健在的沒幾個,年輕一點的都不願被人推着,很少出門。想必是自尊心的問題。
礦上一九九九年末破産的時候,有一些人也被鑒上工傷1至3級【甲殘】,大夥心知肚明,有的人啥也沒耽誤。每月幾千元的補貼費用讓那些老甲殘地下有靈的話會蹦高罵娘。
礦上破産,一些被甲殘礦工和家屬罵過的老上司、信訪從業人員,再見面很多人一句道歉和問候不禁讓人淚下。現在想來,這些甲殘為礦山獻出了挺拔的身軀,以後的歲月又在煎熬中度過,即使他們的做法過點火又何嘗不能多一點了解。他們的家屬,又要承受多少不能言表的苦衷。一次,一個甲殘家屬纏住早晨開排程會的大礦長,竟開口說:"你要不給解決問題,就還我老爺們的家夥什。"滿屋子的科級幹部誰又能笑得出來。這就是礦山井下的殘酷性留下的一個縮影。
若幹年後,作為這家大礦的延續成立了另一家股份制煤礦泰和公司,采煤職工的高收入被神話。誰又知道一線勞工扛鐵梁、給棚的艱辛,有的采掘勞工升井後包腳布都能擰出水。 從老祖宗開挖煤礦那天起,到被視為煤炭祖師爺的太上老君,留下許多美好的傳說,那個朝代的挖煤人都把這個行業形容為"吃陽間飯,幹陰間活",可見煤礦的不易。好在時代的進步,采掘技術的發展,煤礦安全有了保證,讓煤礦勞工赢得了社會的尊重,而甲殘這一煤礦特殊的部落留給我們的是無言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