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我,是顔色不一樣的煙火。天空海闊 要做最堅強的泡沫。。。這是“哥哥”張國榮的歌《我》中的一段副歌。
那個女子手解旗袍領口,輕搖柔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個男人,波浪卷發襯着臉、粗,丹唇欲滴,一對小酒窩兜着一些些東方的嬌羞和俏麗,神情卻是“煙視媚行”,不經意間成就了緻命的挑逗和誘惑。這是李安的《色戒》。這場景和這個歌如果配在一起,讓人想起的那些曼妙的女性,一定會有她,白光。絕代妖姬,白光。

念及她,首先腦中是那些如春日午後的歌聲,慵懶、低沉,似精緻雕琢打磨的美玉,溫潤妥帖,可堪慰籍;偏又透着潑辣野性,好比手中不管不顧,随随便便甩出去的長鞭,并不在乎那響聲如何,又是否收得回;那樣的情色之曲也演繹得就象一條平靜的河流,寬廣而柔緩。
這就是白光。白光這個名字,那個原名叫做史永芬,上海孤島時期的最著名影星、歌星之一。如果說,四十年代周璇是傳統中國女性的典型,溫柔恬美、楚楚可憐的;那些清客留給白光的就是和她齊名的反面,紙醉金迷、放浪形骸的代名詞。
1948年,白光主演了8部影片,1949年是7部,這種上鏡密度古今中外都不多見。她主演的那些電影《蕩婦心》、《一代妖姬》、《玫瑰花開》、《雨夜歌聲》我們已經無緣看到,但是她唱紅的一些流行歌曲,我們卻依然熟悉。像《如果沒有你》、《假正經》、《葡萄美酒》、《魂萦舊夢》、《等著你回來》這些歌曲每個年代都有不同歌手的演繹,至今仍在各種秀場傳唱。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原唱就是白光。
但凡聽過白光的原唱的人,就會發現後來學唱者到底還缺少點一代妖姬的“妖勁”,不管是徐小鳳、葉玉卿、梅豔芳、 鄧麗君,還是蔡琴、鳳飛飛、費玉清。。。白光或輕或重、或放或收,無論虛實都恰到好處,那種若即若離、正着癢處的拿捏,簡直讓人舒服到難以言說的地步。據說,蔣介石非常欣賞白光,每年做壽,都要欽點白光到場。
關錦鵬在《長恨歌》裡選取了白光的《相見不恨晚》,好像暗示隻有白光,才能把人性中徹底的頹廢演繹到極緻。據李翰祥回憶說,他小時候耳濡目染,不經意哼唱白光演唱的《假正經》,結果挨了二叔一頓打。這是當時的現狀,很多“正人君子”一面忍不住心猿意馬,一面又扳起臉斥責“一代妖姬”;真實的白光就像一根芒詞,刺穿僞善的面具。
“假正經,假正經,你的眼睛早已經在溜過來,又溜過去,偷偷的看個不停;難為情,難為情,什麼叫做難為情,想愛我要愛我,你就痛快的表表明”。最後還連譏帶笑加挑逗地旁白一句,“何必呢!”如今天思來,影星周迅倒是有幾分跟随這位前輩。
白光就是這樣,妖娆的沉淪,即使堕入十八層地獄,也有一股狠勁和風情,讓那所謂的 “經”和“道”露出真面目。她在喧嘩中寂寞,在輕佻裡莊重,看起來沉溺在欲中,骨子裡追求的卻是一份情,一份迷茫而無奈的感情。
有人評論說,白光的脫軌迷人,并不輸于從德國到美國性感尤物瑪琳·黛德麗,而她低沉沙啞、充滿世故滄桑的嗓音,完全可以媲美法國的天生歌後伊迪·皮亞芙。
白光的魔力,并不是簡單的緣于她的肉體、臉蛋或者歌喉,據說她的胸一馬平川(照片上的高聳皆是内襯),但是她骨子裡渾然天成的風騷狂浪,讓多少人又愛又怕又難以抗拒。
一代妖姬,一代女諜?就讓我為自己的祖國做點事情吧
這是個隻存在傳奇,猜測或者說那些愛她的人,恨她的人口中的故事。歌曲裡、銀幕上和生命中,白光似乎都在飾演壞女人的角色。《牆》的不安于室,《蕩婦心》的自暴自棄,《血染海棠紅》裡簡直密不透風的奸、淫、蕩、毒。而在真實生活裡,她身邊的人甚至隻見過她一面的人,都會感受到她的率真、豪爽。據說和人結伴出遊,隻要遇到價格昂貴的消費,白光總是搶着支付,生怕自己成了旁人的負累。香港老戲骨鮑方回憶說,合作過的女明星裡,白光最為豪爽最具俠氣,很有江湖義氣。李香蘭在自傳《我的半生》裡也稱贊她“是個誠實的好人,溫順而開朗”。
白光看來是個簡單的人,但圍繞着她的傳說從不曾中斷過,因為她出生北洋軍閥家庭,年輕時去日本學習過兩年,參加日本人的反動影片拍攝,後來紅極一時盛名之下退出公衆視野,去戰後的日本開夜總會,居然也能生存下來(白先勇的《金大班的最後一夜》便是以她為原型),再加上跟日本特務山家亨同居過,這些迹象都表明她可能的間諜身份。
被無數次搬上舞台和銀幕的金大班
可是在這些表面之下,也有人提出另一派觀點,說她去日本原就是為了竊取情報。而和她同居的日本特務山家亨受她影響,因為同情中國,還被日本軍事法庭招回國,以‘通敵親華’等罪名判處十年徒刑。這個山家亨還曾是川島芳子的初戀情人。他還與“滿映”理事長甘粕正彥的關系非同尋常,而甘粕正彥正是“滿州國”的主要策劃者之一。戰後李香蘭和川島芳子都被推上了軍事法庭的審判台,一個被遣送回國,一個被槍斃。但是沒有資料記載白光在抗戰勝利後受到過任何的懲罰,她依舊活躍在40年代上海的娛樂圈内。大多數時候她都都否認間諜身份,說沒有那麼傳奇的故事。有那麼一次,她似乎漏了一點口風,“就讓我為自己的祖國做點事情吧”。這似乎又構成了另外一種暗示。
我們很想探究到曆史迷霧背後的真相,同樣也感歎如此人生,也算不負青春芳華。
三、四十年代的上海灘,周璇得到衆人垂憐呵護,阮玲玉遠沒她命好,因為“人言可畏”隻身飲恨黃泉路,那當紅的白光究竟有着怎樣的身世、背景和環境呢?
1921年出生在軍人家庭的白光,從小就酷愛音樂、表演,真正踏入娛樂圈,是參加了類似現在的“選秀”活動,被日本人挑中,參加《東洋和平之路》的拍攝,後來電影也沒什麼影響。但是卻認識了負責這個項目的日本人山家亨。山家亨曾經是川島芳子的初戀情人,這次他有了新情感,是一位跟白光一起被選上的另一名女演員,他們發展成情人關系。這名叫李明的女演員是以在工作上處處受到照顧。
更富奇怪和戲劇性的是,白光之後特意到上海探望小姐妹李明,在這期間,經過了多少恩怨情仇,溫婉曲折,外人始終無法參透、了解。總之,不久之後,李明另嫁了他人,而白光公然與山家亨生活到一起了。是橫刀奪愛,還是另有所圖,至今無法猜測。
這樣一直到1943年,山家亨被召回日本,回國後就被捕,以叛國、洩漏機密、違犯軍紀、吸毒等十多條罪名受審。一種說法是川島芳子為了報複昔日情人山家亨向東條英機夫婦告的密,另一種說法是日本軍政界鬥争的結果。這個時候的白光公然發表文章,題目是“我懷念我丈夫”,她說:“他有‘斯巴達’武士的勇敢,但他又像小貓一般地馴熟……”還趕赴日本,為他四處奔走。但她隻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女人,山家亨無名無分的情婦,是以根本沒人理睬她。白光跟山家亨的母親、妻子、女兒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還是黯然回國。
其實在白光認識山家亨之前,就已經嫁過人,據說丈夫也從事與音樂相關的行當,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生下一對兒女後,就很快離婚。這段情事很少有人提及,提起來也是語焉不詳。
山家亨死後,白光和一名美籍飛機駕駛員結婚,雙雙同往日本東京定居,但不久又離異,還讓白光搭進很多精力和金錢(光是開庭就有20多次)。白光曾經歎息:“我這個人做人失敗,得罪不少朋友,婚也結得不好,一路走來,始終沒有碰到一個真正愛我的人。”
白光的傳奇經曆,讓她會有感而發,“人活着一天都是賺來的,做什麼事都不要太過分了。”這樣的心思,自然也帶入了她的歌和她的戲裡,白光對任何角色都不抱任何預設立場,自然,赤誠,不具備批判性。許多女明星之是以演不好壞女人,就是自覺性太高,不像白光,有一種超然的立場和說服力。
曾有記者問白光為何如此惹人愛?她坦然作答,“因為我喜歡人,我自自然然地去夫妻。” 白光冷眼見着她周遭的人情冷暖,帶着懶洋洋的性感,帶着蔑視虛僞的驕傲,以她的方式張揚和寬容。為什麼她演的壞女人那麼迷人?為什麼她唱的頹廢、沉淪的歌曲也深入人心?為什麼銀幕上冶豔放蕩的壞女人多如過江之鲫,成仙得道的隻有她一個?這就是謎底的答案了。
李碧華非常欣賞白光,欣賞她的“大情大性,敢愛敢恨,快人快語,心狠手辣”。“心狠手辣”?不負如來不負卿?也許,白光的性情所至,才是李碧華眼中的“亮點”吧!
逢人不說人間世,便是人間無事人
白光最後一次公開露面是1995年出席香港電台“十大中文金曲頒獎典禮”,和徐小鳳一同擔任頒獎嘉賓。媒體評價這位七十四歲的老人“依然風格老辣,修煉成精,魅影綽約。”
這時候距離白光1953年退出演藝圈已經40多年了,在她身後傳說紛壇,有的說她瘋了,有的說她窮困潦倒,有的說她早已香消玉隕。實際她先是隐居在香港,後來又遷居到馬來西亞吉隆坡。
“人不管怎樣活着,都不會快樂的。”這個閱盡千帆的女人對人生有着她的感悟,正因為如此,她似乎參透了佛門智慧言,“逢人不說人間世,便是人間無事人”。她可以在聚光燈下煙視媚行,旁若無人;也可以默默無聞,深居簡出。
白光的韌性也是驚為天人的,1959年,她患上了血癌,之後,又得了子宮癌,1999年腸癌再次上門,如此兩次三番,居然還能以78歲的年齡溘然長逝。真有如此堅韌的生命嗎?我簡直懷疑這些資料的準确性,但我又甯願相信她能夠創造這樣的奇迹。
有一段時間,這個大膽、潑辣、搖曳多姿的女人,唱着“我要你常在我身邊,厮守着黑夜,直到明天。夜長漫漫,人間凄寒,隻有你能帶給我一點兒溫暖”,就那麼安安靜靜一個人感受着人間凄寒,漫漫長夜。
1969年,他遇到了比她小十幾歲的忠實影迷顔龍。顔龍體貼入微,對她呵護備至,原以為今生和婚姻絕緣的白光,居然動了凡心。二人雖然沒有一紙證書,卻長相厮守近30年,别人問她為什麼,她的回答也極具白光特色,“緣分來了,千軍萬馬都擋不住”。
白光終于等來了她的愛情,臨終時,她還緊緊握着顔龍的手不放。在她走後第三天,顔龍幫她辦好了喪事。為了不打擾别人,喪事辦得極為低調。事後這個癡情的男人專門為愛妻在馬來西亞修建了“琴墓”,墓志銘下面鑄有一排黑白相間的琴鍵,琴鍵上端刻有《如果沒有你》的五線譜一行,如果按動石級上的琴鍵,就會傳來白光“低沉、拖沓、磁性、挑逗、慵懶、有氣無力、略帶匪氣,肉欲與情欲并存”的歌聲,“如果沒有你,日子怎麼過?我的心也碎,我的事也不能做……”
2000年,世界級的成人雜志《花花公子》( PLAYBOY)二月号,以20世紀中外性感紅星為封面專題,選出近百位中外性感尤物,白光名列其中。香港也将白光列為星光大道第22星。
可是這些,對于白光來說都不重要了,正如她所吟唱的,“青春一去永不重逢,海角天涯無影無蹤,斷無消息,石榴殷紅,卻偏是昨夜魂萦舊夢。”她是當之無愧的一代妖姬,讓你能看,能聽,卻如蓮花般的妖姬。她是白光,世間最刺眼的那道光。她是史詠芬,就讓我為自己的祖國做點事情吧的海上名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