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法品評中,書卷氣、金石氣、廟堂氣這幾個概念經常會遇到,但也非常容易被混淆。今天一起來通俗易懂地“捋”一下:

【書卷氣】
書卷氣是宋代文興武廢的社會大背景下,文人士大夫翰墨寫心、書畫寄情所産生的一個藝術概念,爾後一直沿用至今,總體風格表現為優美、流美、柔美,具體可包括人格精神和技法特點的兩重含義。
首先,它是一種文人精神釋放。古人認為,書卷氣也稱為士氣,士農工商的士,即文人士大夫,士氣即指文人士大夫身上應普遍具有、共同追求的氣質,神清氣朗、沖和淡雅、自然悠遊、不同凡俗。這種氣質要靠獨立的人格操守和深厚的學問修養來支撐,書法中的書卷氣首先是這種氣質的展現,是文人精神和學問修養的筆墨再現,并都把士氣與書卷氣等同起來。古人講的這種士氣,是特定的曆史産物,因為那時的書法主體,主要是文人士大夫,而今卻大有不同。
今天的書法藝術已完全從實用性脫離出來,官做得高,學問做得大,字不一定寫得好。是以,今天書法家所追求的書卷氣,大可不必對古人所推崇的這種“士氣”過于執着,但是,古代文人所崇尚的那種文人風骨、文人情懷以及深厚學養,還是值得我們很好地學習借鑒。文人風骨,即人格的獨立性,不依附,不屈從,不随時俗,堅守自我,如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等等;文人情懷就是家國情懷,關注國家,關心社會,關愛民生,關鍵時候敢于挺身而出,如顔真卿、林則徐等;再就是飽讀詩書,腹有詩書氣自華。這些,都會自覺不自覺地在書法中展現出來,成為書卷氣的重要構成。
其次,在技法風格上表現為柔美的特點。書卷氣主要是相對于帖學而言的,但并非寫帖的都能具有書卷氣,必須是達到了技法上的較高水準。在筆法特點上,要點畫幹淨,鋒芒内斂,起行轉收,自然流暢,墨色蘊藉,含文包質。行筆過程中,轉筆多,折筆少,無臃贅,無鋸齒,無棱角;結字上,中和溫潤,穩中有變,顧盼生情,搖曳多姿,不突兀,不拘促,不放逸,溫文爾雅;在章法上,布排合理,節奏明快,前後呼應,上下貫通,跌宕起伏,氣韻生動。
書卷氣表現出的是一種技法上的高度娴熟,呈現出輕松自然,流利遒勁,自由靈巧的優雅的美感,猶如一股清泉,無拘無束,無滞無礙地在山間流淌。古人論書卷氣,首推東晉士人。蔡襄說:“書法惟風韻難及,晉人書,雖非名家亦自奕奕。”随便拿出一個,都能站得住,最有代表性的當然還是帖學之宗——二王父子,他們的法帖,那種高度熟練的筆墨技巧,那種輕松悠遊的自然和自信,那種不激不厲的文人氣息,生動無比,後世莫及。唐宋以來,如顔魯公三稿、楊凝式韭花帖、宋四家、趙孟頫、董其昌、文徵明等,都是書卷氣的傑出代表,反複玩味,其意無窮。
【金石氣】
金石氣是清代碑學興起催生的一個書法審美概念。由于考古出土的新發現,人們從鐘鼎銘文、碑碣石刻上發現新的漢字審美樣式,渾穆、古拙、方峻、樸茂、雄強、奇逸,這種美感是在帖學領域不曾看到的。清代以阮元、包世臣、康有為為代表的一批學者研究倡導,随之産生一個新的書法流派——碑學,一個新的書法審美概念——金石氣。和書卷氣所指向的優美、流美、柔美截然不同,金石氣所承載和宏揚的美學思想是壯美、陽剛之美、古樸之美、外拓之美,反映的是古人天然質樸的時代特征和北方少數民族剛強豪放的性格特征,也是中華民族文化精神的一種展現。
金石氣在書法中的審美樣式主要有以下幾種:
一是方峻之美。由于金石文字的澆鑄和鑿刻,點畫字形折多轉少,方多圓少,棱角分明,字字獨立,顯得筆勢凜冽,字形突兀,氣象剛猛,自然釋放出一種雄壯、粗犷、剛健、豪放的美。比如看北碑石刻和六朝墓志,那種刀刻斧鑿的痕迹,那種挺拔奇異的字型結構,會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和心靈撞擊,人們經于目而會于心,在書法欣賞和創作中,去追尋這種藝術感受,以筆鋒還原刀鋒,既是對線條骨感、質感、力量感的追求,也是對一種磊落堅毅、剛健豪邁的人格精神的追求。
二是樸拙之美。老子講“大巧若拙”,這種“拙”,講的是一種天然的、樸素的、本真的、原始狀态的天真和古樸,反對造作、僞飾、過于用心機,反映了人們對事物真實性、本質性、天然性向往的審美觀念和韬光守拙的人生智慧。而人們早先澆鑄在青銅器上、镌刻在崖壁和石碣上的文字,恰好反映了這種拙美的意向,這種文字刻鑿的凸凹不平、鋒利方棱以及年代久遠的風雨剝蝕,給人悠遠蒼茫、迷離宏闊的感受,心向往之。書法的古拙之美,人們對篆隸和北碑體書法的欣賞、評判和創作追求,必是重力度、重自然、重樸茂、重古拙,反對流滑、雕飾,反對線條過于光潤,字勢過于平淡,盡可能還原金石的感覺。
三是活力美。鐘鼎石碣上的文字,篆書的線質,如虬龍盤屈,如老幹枯藤,綿厚遒勁,解不開、扯不斷,彰顯出生命的韌性和倔強;隸書,點畫渾厚、波磔展拓、形體開張、中宮寬博、蒼古樸茂、寓巧于拙,可以意會到耐磨、抗壓的無窮力量,有一種生命的承載感和恒久感;北碑墓志上的文字,除了線條的方折雄肆之外,字形字勢更是千姿百态,或生猛恣肆,或險峻奇崛,或風神危峭,或憨态可掬,表現出天然野趣和旺盛的活力。這和人們本能的追求肌體的強健和生命的永恒,産生深層的精神契合,通過毛筆的使轉頓挫,墨色的濃淡幹濕,在宣紙上制造出圓渾的、方峻的、幹渴的、挺拔的線條變化和各種洇暈、漫渙、剝蝕、殘破的效果,以期再現金石氣。
【廟堂氣】
廟堂氣的本意,起初并不是一個美學概念,而是中國儒家思想塑造的士人氣質,五經四書,儒家修齊治平的理念就是講廟堂氣的。古代對文人的評判标準有三類,認為,深沉厚重為第一,磊落豪雄為第二,聰明才辯為第三,第一資質才是廟堂之氣,才可入閣拜相,後兩種可以成為某一方面的傑出者,但缺少了穩定性、規範性、秩序性,可見,廟堂之氣更多的是一種倫理的、道德的指向。
廟堂氣引入了書法審美,人們主要用來對正書做出褒譽,但也有許多行草書具有這種氣象,廟堂氣可以從三個方面來認識。
沉穩正大。用筆以中鋒為主,法度嚴謹,骨力洞達,主筆堅實挺拔,點畫沉着厚重、墨色飽滿,充滿力量感;結構茂密、氣象森嚴、不偏不斜、不拘不散,有不可撼動之威。猶如一人,滿腹經綸而不露形色,體不妄動、目不旁視、正襟危坐、不怒而威。清代書法理論家周星蓮《臨池管見》雲:“褚登善、顔常山、柳谏議文章妙古今,忠義貫日月,其書嚴正之氣溢于楮墨。”認為這樣的字蘊含了飽滿的情感力量和人格力量,浸透着深厚的儒家精神,是廟堂之氣的典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