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拍》第252期真實故事
如果你有故事,請私信我
馬泉/口述
寺樓/撰文
祖一飛/編輯
我叫馬泉(@小木匠馬泉),是一個生活在德國的中國人。我曾走過國内應試教育的獨木橋,也拿到過海外建築學碩士學曆。畢業之後,我選擇繼續在德國讀職校,并留下來當了一名木匠。
在國内,木匠這種職業勞工常常被視為一種“次等”的選擇,職校學生也總被大衆視為“被應試教育淘汰的人”。但是,如果一個孩子,他天生就喜歡動手,喜歡制造東西,他能不能選擇脫離高等教育的軌道,去做一個藍領呢?我想我的經曆可以回答這個問題。

在施工現場的我,腰帶上一般會挂幾件常用的工具。
1989年,我出生在河南的一個農村家庭。父母都是農民,家裡除了我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為了補貼家用,我爸在種地之外會做一些木材生意。他經常騎着自行車去附近村子轉悠,看看林場或村頭有沒有人賣木頭,打聽誰家蓋房需要木材。
那個年代,每個村子都自成一個“小生态”。我們村有伐木勞工,有專門加工木材的作坊,我爸的工作就是搜集木材資訊和需求,再把加工好的木材運到工地,賺個中間費。他開着小拖拉機去運木材的時候,我也經常跟着一起去。
我在工地最主要的任務是看東西,以防有人來偷木闆。站在工地沒事幹,我就觀察大人們怎麼幹活。施工現場塵土飛揚,工作環境隻能用粗糙兩個字形容。那時候勞工對木材的處理也比較簡單,不用刷漆,不用檢驗幹燥度和濕度,甚至有的毛邊也不鋸掉都直接用了。這些場景,就是我對木匠的最初印象。
我童年的照片,身後是那台拉木材用的小拖拉機。
和很多小孩一樣,小時候的我不喜歡坐在教室裡學習。在村小,老師們都是主業教書,副業農民。每年秋收的時候,我們還會放秋假,這是為了讓老師和學生去地裡幹活。平時上課,有的老師會讓學生背課文,她自己坐在講台上打毛衣。這種正課都管得不嚴,更不用說什麼補習班了。
我們學校種了很多樹,老師有時會讓我們去樹林裡背課文。我不擅長背東西,在樹林裡更是很少能完整地背下來一篇,成績總在全班後幾名。主要原因是:我從來都沒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我最喜歡的是大自然,總愛在田野裡瘋玩、瘋跑。放了學,我會去河邊或者田間地頭放羊,和小朋友們一起去爬樹,躲在樹上偷看斑鸠窩、掏鳥蛋,有時也會去地裡給父母搭把手。我甚至覺得,家隻是一個我睡覺的地方,大自然才是我真正的家。上國文課讀到魯迅寫閏土的那一段,我特别有感觸,因為少年閏土在瓜田裡做過的事情,我也都做過。
從小我就對自然感興趣,大人給拍照都不肯放下手裡的葡萄藤。
我還特别喜歡造東西。剛上國小的時候,父母帶我去了一次陝西,晚上就住在窯洞裡。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看見窯洞。我覺得這個東西可真新奇,回到家以後,特别想自己也建一個。
平時放羊的地方恰好有一片沙土地,我就每天用手和樹枝去挖洞、鑿洞。雖然最後隻是挖出了一個半圓的小坑,但小孩子最不缺的就是想象力,我仿佛真的是在造一個房子,還用黏土和着沙土做成城牆,想象成邊界。買不起玩具車,我就用磚頭當汽車,在沙土地上亂推着玩,一玩就是一下午。
後來有一天,我從玩以外的事情中找到了同樣的樂趣,這件事就是讀課外書。有次我從家裡的老房子翻出了一些舊書,有唐詩宋詞、世界曆史、名人故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繁體字,我覺得很新奇。放羊的時候,或是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就拿着這些書去讀。
某個下午,我讀到了一句詩,詩裡寫道“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站在開闊的草地上,我突然覺得眼前也有一隻帆船消失于天水相接處,胸中突然湧起一股豪邁之氣。那個午後,一個國小生的想象力就這樣被打開,他發現世界特别大,他特别快樂,他發現原來人還可以這樣啊,可以去做一番大事業。
實際上,當時我們家還是很窮的狀态。每年過生日,我媽隻能給我煮兩個雞蛋,平時也隻有春節、紅白喜事才能吃到一點點肉。我的父母文憑都很低,爸爸是國小畢業,在部隊裡學了一些知識。母親隻上到了國小三年級。對于我們村所有人來說,讀書都是離開黃土地的唯一辦法。我也沒有其他選擇。
我和兄弟姐妹們的合影,我的哥哥姐姐都考上了大學。
國中畢業後,我去了縣裡讀高中,學校是寄宿制,軍事化管理。像我這麼天性愛自由、瘋玩野跑的人,也隻能在教室裡呆呆地讀書。以至于聯考結束後很多年,我還會夢到高中生活,噩夢一般驚醒。
我們班的教室有120平米,90多個學生擠在裡面。我所在的普通班,一年能考上二本的最多10個人,一本隻有一兩個人。第一年聯考,我落榜了,複讀進了尖子班,第二次聯考,終于取得了還不錯的成績,考上了河南科技大學的建築系。
選擇建築系是聽從了我姐的建議,它并非我的第一專業。我報志願的時候懵懵懂懂,還以為建築學就是蓋房子。去了大學才發現,原來建築學是偏向設計的,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樣。我比較喜歡動手造房子,但是在大學,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教室裡用電腦畫圖紙。
我在大學畫的建築圖紙。
我們專業有40多個人,一半是農村孩子,一半是城裡孩子,還有一些是科大的教師子弟。我發現科大子弟們特别有才華,畫素描特别厲害,也懂點藝術。城裡的孩子普遍在音樂、繪畫,還有電腦軟體操作上比農村孩子強很多。而我從小沒學過畫畫,素描也并不擅長。
記得有一門專業課是建築設計,需要手繪建築效果圖,課程作業是設計别墅。老師對我的評價是:設計的房子太土,沒有創意。後來,我成了班裡第一個挂了專業課的人。
大學前三年,我過得渾渾噩噩,成績非常不好。我感覺這個專業實在不适合我,甚至都不想再繼續上學了。在我看來,課堂上的許多建築設計作品都太“飄”,我們一味地去做設計,其實并不了解真正的建築結構,結果就是設計出來的方案沒法落地。
在當時的評價體系裡,學院最贊許的學生是有想法、作圖示準、設計效果圖讓人耳目一新的那種。簡單來說,就是将來工作可以說服甲方拿下方案的人。而我并不是這種人。我自己喜歡做的建築實操,大學裡并沒有專業在教。
出圖周,睡在教室裡就是我們的常态。
後來姐姐告訴我,既然這樣,你不如出去實習一段時間,多去外邊看看。于是,大四我就去了北京,在一家荷蘭的建築公司實習,一邊幹活,一邊自學英語。在實習的過程中,我逐漸找到感覺,見識了真正做方案是什麼樣,看到一個可以拿去競标的方案,是怎樣不斷搜集資料、建立方案庫,不斷讨論、不斷進化才誕生出來的。
大四最後一學期,我又在一家德國公司實習了三個月,同僚很認可我的能力,邀請我加入他新的創業項目。這的确是一個很讓人心動的offer。那一年是2014年,北京正處在大興土木的階段,房地産蓬勃發展。外國建築設計師像是到了一片樂土,他們在中國很受認可,一年就能接到十幾個項目。
我與實習公司同僚的合影。
但我還是猶豫了。我總覺得自己有些底氣不足,想要出國看看再回來工作。後來,在同僚和姐姐的建議下,我申請了德國德紹安哈爾特州立大學的建築學項目(英文授課),并拿到offer。在德國留學是不需要學費的,物價也不高,著名的包豪斯就在學校附近。雖然留學德國是個小衆的選擇,我還是覺得這個項目很适合我。
2014年,我來到德國求學,剛到的時候一句德語都不會說,也沒什麼朋友。不過運動真的是一個特别好的結交朋友的機會。因為喜歡打網球,我在網球場認識了很多德國本地人,大家經常一起打球,很快就親近起來。
我在網球館和德國朋友的合影。
我還學會了遊泳,夏天天氣熱,想遊的時候一頭紮進湖裡就開始遊。平日裡,我們也會一起騎着自行車去小鎮逛一逛,朋友還會邀請我去家裡做客。深入接觸當地人後,我才發現生活竟然還可以這麼自在,不一定非要拼命去掙錢,去生存,為了生存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之前在北京實習的時候,我是有長很多見識,自己提高很快,感覺很充實,但并不确定建築設計是不是我願意作為職業的事情。可是在德國,我有了一種沖動,決定這一次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碩士最後一個學期,我開始思考未來的職業選擇,前期也十分迷茫,直到我遇到了Fachwerkhaus。它通常被翻譯為“桁架木結構房”,也有人形象地稱為“木筋房”,是德國最傳統的木結構房屋。
那是2015年的聖誕季,我來到德國漢堡的一個小鎮。小鎮很古老,鋪滿了青石路面,街道兩旁還有很多木結構的房子。有的房子存在了幾百年,木梁都已經壓彎了,但依然可以承重,可以住人。有些房子門口還用古德文、拉丁文做了标注,介紹這個房子建于哪一年。
雖然之前就見過木結構房屋,但我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密集的木屋,感覺很震撼。
那一天,天空中飄起雪花,集市上有濃濃的節日氛圍,到處都是暖黃色的裝飾燈和聖誕樹。我恰好看到了小木屋,它的木材直接裸露在外,而這些木材就是它結構的表現形式。這種小木屋在德國也并不常見,大城市幾乎見不到,隻有這些小鎮才能如此大規模儲存着這古老的建築,和我們在電影裡看到的中世紀房子一樣。我一下子感覺到,自己像是走到了童話故事裡,真的太美麗了。
我還看到有木匠在修木屋的屋頂。他站在屋頂上,把舊的木頭換掉,再重新用黏土刷一遍。我就靜靜地站在旁邊,一直看着他做每一步工序。我想,世界還有這麼比這個更幸福的工作嗎?那一刻,我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我想留在德國,就做這個工作。
我當即用手機拍下了木屋的樣子。
在德國,木匠也稱Zimmermann,是最傳統最古老的職業之一,但不僅僅需要學習木結構,也需要了解現代的裝配技術。以前,我從來沒有聽說有華人留在德國當木匠,就去咨詢了德國朋友,想了解成為德國木匠需要做什麼準備。
朋友告訴我,木匠主要跟本地人打交道,工作語言是德語,是以我首先要克服的是語言問題。碩士最後一個學期,我一邊做畢業設計,一邊學習德語,每天早上6點起床,騎着自行車到森林逛一下,去湖邊遊個泳,然後就開始學德語,畢業前順利通過了德語B1考試。
留學期間我經常四處行走,這是在附近的農場裡散步。
我還了解到,德國實行的是雙軌制教育體系,除了讀大學,接受職業教育也會有很好的出路。300多個被國家認可的行業都有自己的學徒培養條例。如果一個人想成為木匠,需要進入職業學校和公司去當學徒,才能獲得學徒證書。是以即便是建築學碩士,我也需要重新去申請學習。
然而,我申請簽證的過程并不順利。原因是,我在德國已經讀了研究所學生,獲得了很高的學曆,卻又轉頭去申請學曆最低的學徒。外管局對此有一些疑問,懷疑我有滞留傾向。于是,我又找了當地的朋友幫忙溝通,最終順利拿到簽證,在畢業前得到了做學徒的機會。
在我之前,我認識的中國人裡沒有人做這件事情,但我覺得這隻是一個參考系的問題,沒人做過不意味着不可以,人要有想象力去看到不同的路徑。大家都以為在德國做工匠很難、很複雜,我完整經曆了這個流程,覺得它并沒有大家想象中那麼難。
碩士畢業的那一年,我來到了德國的薩克森州,成為一名木匠學徒。每周,我有四天時間在公司實習,一天在當地的職業教育訓練中心學習理論課。教育訓練中心也有很多其他專業,比如電工,暖氣、瓦工、理發師、牙齒護理科、修車等等。
我實習的公司在一個農場裡,農場的倉庫被改造成了建房子的工廠中的房間。公司會把我當一個員工,而不是“學生”看待,是以我也有合同、假期和社保。每個月,我能拿到稅前1400歐元的收入,相當于人民币一萬出頭。
這是我做學徒時候生活的小鎮。
當學徒的第一年,我壓力不小,時常有一種“秀才遇上兵”的感覺。雖然通過了最基本的語言考試,但是很多材料,模闆、油漆、螺絲釘、各種工具的名字,我都是記不住的。在這一點上,我的老闆,也就是我的師父,他幫了我很多。
上班前,他會把我們幾個員工叫到倉庫,指着各種材料提問:這是什麼名字,做什麼用的?再給我們現場示範怎麼使用。他也會給我們布置作業,讓我們回家以後查一查某種材料的用途,然後再來提問。其實我知道,他考這些東西,主要是為了考我,因為全班隻有我德語不好。
我們班最初有14個學生,隻有我一個外國人。和國内不一樣的是,在德國,大家不會認為上職業學校的學生很笨,考不上大學的才不得不去。這裡有一些同學像我一樣,是因為真的喜歡這個職業,還有一些是家裡世代做木匠的,自然也就選擇了這個行業,一起從學徒做起。
我和同學們一起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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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學徒,就是跟着老師幹,邊幹邊學。德國師徒制最好的一點莫過于此,老師會教你最實用的東西。記得有一次在課上,老師給我們展示了100多種螺絲,不同用途,不同粗細,不同鑽頭……我真是大開眼界,剛開始根本無從下手,不知道這些螺絲釘怎麼用。好在我每周有四天會在公司實習,輔助正式木匠們,在這個過程中,也就慢慢學會了。
實習過程中,我意識到想做好木工活兒并不簡單,因為它不是一個流水線上的工種。木材是自然的材料,沒有辦法做得像工業産品那麼精準,實操的時候很考驗木匠的智慧。
比如需要把圖紙從二維轉換到三維,或者在建造過程中遇到一些意外,比如木材下雨了會收縮、會彎曲,需要加一個墊片來處理,需要用到很多技巧,需要掌握各種平衡等等。是以,勞工的經驗是非常寶貴的,一個好的木匠技師往往會受到周邊居民的尊重,自身也有職業自豪感。
我在操作間鋸木頭,身上穿的是德國傳統的木匠服裝。
在做學徒期間,我還如願體驗了自己認為的“世界上最幸福的工作”——修老木屋。翻修拆除的過程很辛苦,能看到蜘蛛網、鳥窩、甚至是老鼠的屍體,需要把它們都清理出來,把廢舊的木頭換掉,更換新的,保暖材料、石膏闆、防火闆也要重新做,最後還要再粉刷一下。
老房子修起來非常複雜,花銷甚至比蓋一個新房子還要貴。但很多當地人還是會選擇翻修老房子。一方面因為有的木屋是受保護的文物,不能私自拆除或者更改。更重要的是,老房子承載了一家人的記憶和感情。是以修好老房子之後,我心裡會非常有成就感,總是拍照發朋友圈。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更加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歡這份工作,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相比修房,建新房的過程更有儀式感。每建成一個房子,我們都會和業主一起辦一個落成典禮。業主會做大餐款待我們,我們這些木匠會站在屋頂上,念一段祝福的話,祝福業主,也祝福這個房子。最後,大家一起喝酒,再把酒杯摔碎到地上,這是當地延續很久的風俗,還挺好玩的。
新房子建設過程,這是在用起重機封頂。
2018年12月,經過兩年的學習和實習,我終于以學徒身份畢業了。在德國社會,職業教育的畢業典禮意味着一個年輕人擁有了一門手藝,這是他職業生涯的起點,是以特别正式。我的同學們都帶上了家人、朋友一起參加,隻有我是自己一個人來的。畢業典禮是在小鎮上最豪華的教堂舉辦,市長也來到現場祝賀我們。
當天,我們穿着最傳統的木工衣服,穿上這件衣服的時候,我特别有職業榮譽感。頒獎典禮當天我還收到了一個驚喜。當我走到教堂的時候,所有人都來祝賀我,他們告訴我,我的畢業設計拿了班裡的第一名,市長親自上台給我頒獎,還和大家一起合了影。
有人問我為什麼選擇木匠這份工作的時候,我總說是出于自己的熱愛。你要問我什麼時候職業榮譽感最強,我好像很難回答。或許是穿上木匠職業裝的時候,或許是參加畢業典禮的時候,但更多的,還是看到自己建造的小木屋落成的時候,畢竟這是一個需要動手做東西的工種。
畢業典禮現場,左邊第二個是我,唯一的亞洲面孔。
拿到木匠學徒證書後,我來到德國南部找工作,其中一家意向公司位于慕尼黑南部的小鎮Wolfratshausen。去公司面試前,我先在附近轉了轉,發現當地真是風景如畫,看到特别美麗的伊薩河,我忍不住跳進去遊了個泳。在那一刻,我就意識到,這裡是我喜歡的生活環境,我決定留在這個小鎮工作。
上班以後,我有了更多實操機會,可以做各種各樣的木結構房子。我做過工廠的廠房,做過難民營的民宿,做過很多住宅别墅,還做過旅遊區的酒店。大部分都是用木結構裝配的,蓋一個房子隻需要五六個人,花上三個月左右,就能按部就班地完成。
冬天,我在搭建一座新房,在德國蓋房也會用到腳手架。
相比于國内,德國木匠的工作環境相對好一些,雖然也常常是塵土飛揚,但公司會要求我們穿戴整潔,該用的防護物品都必須佩戴位,這是對專業性的保證,同時是對客戶的一種尊重。
和國内有點相似,這邊的木匠也分為兩種,一種叫Zimmermann,主要是做木結構房子的建造,就是我現在所從事的職業。還有另一種是Tischler,主要做精細的家居和門窗類木構件。這兩者的差別有點像中國傳統的“大木作”和“小木作”之分。除了造房子,我也嘗試過給做過一些家具,比如茶幾啊、書架啊,給家裡增加一點别樣的感覺。
我住的小木屋,從上到下到家具,很多材料都是木質的。
從建築材料的使用上,就可以看出這裡的人們離大自然很近。在拜仁工作的時候,我就經常和當地朋友一起坐木筏漂流,沿着伊薩河一路向下,經過雪山、湖泊、森林,還有城鎮。
木筏能坐下50多個人,路上還有樂隊表演,我們會在木筏上燒烤、喝啤酒,或者拿面包喂一喂路過的野鴨子,天熱的時候直接跳進河裡遊泳。從早上漂流到天黑,一路有四十多公裡,漂到慕尼黑再上岸。
做着喜歡的工作,也有心情和時間去接觸大自然,這樣的生活讓我覺得很富足。它和錢其實沒太大關系,木匠的收入在德國算中等,我每個月稅後2000到3000歐元,合人民币一萬多到兩萬出頭。随着經驗和等級的提升,收入将來還會增長。但我從不覺得自己有錢,也不覺得自己窮,對這件事的感覺不是那麼明顯。
我們玩漂流時坐的木筏,也是純手工制作。
2020年,在這座小鎮上工作滿兩年後,我又繼續讀了匠師(Meister),這很像國内的一種“職稱”認定。根據德國手工行業條例,目前有53個行業,企業主必須是匠師或者雇傭匠師才可以拿到營業執照,有招收學徒的資格。也就是說,我以後想要自己幹或者帶徒弟,必須先過這一關才行。
匠師需要接受将近2000個小時的教育訓練,并通過課程考試。除了專業技能的教育訓練,匠師的課程會學習很多企業管理的技能,比如學習勞動法、公司法和财務報表。這些在企業營運中都是非常有用的,和我的需求很貼合。除此之外,匠師還需要學習教育學,也就是怎麼帶學徒。總之,一切都是為了把這門古老的手藝傳承下去。
趁公司放暑假的時候,我先學習了第四部分的教育學,在十月底辭職後開始全職學習,不到一年,就把所有課程都修完了。我也是同期學員中,在最短時間内通過所有考試的。
2021年,我拿到了匠師學位,有了自己帶徒弟和開公司的資格。
從學徒到正式工再到匠師,我對工匠精神有了更多了解,其實說白了就是靠譜。我們每天做的事情無非是那些,建房子的每一道工序,都要做到最好,都要做到标準。不要把問題留到下一道工序上。不要偷懶,也不要想走捷徑。
每做一個房子,我都會想,這個房子要能用幾百年?就像木匠這份職業一樣,古老、一成不變,我身邊很多德國人的生活是這樣,很多德國小鎮也是這樣,一百年前是那個樣子,一百年後好像也還是那個樣子,這就是一種傳承。
作為一個完整經曆了德國職業教育流程的華人,這幾年我也有在網站上分享自己的經曆,還開了一個科普專欄。雖然因為疫情有兩年多沒回國了,我依然在關注着國内的事情,尤其關心國内職校學生的狀态,很希望德國職業教育的經驗也能被引入到國内。
我在專欄上寫的文章。
在我看來,人各有所長,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職業。職業也無卑賤之分,伐木勞工、木匠、修車師傅、面包師、理發師、司機、農民、屠夫……放在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我們都是各有所長,各取所需。
在我們老家,一個養家糊口的職業也被稱為“營生”,營生營生,也可以說是經營自己的人生。是以,職業的意義對我來說不僅僅是薪水,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從木匠這份工作中逐漸認識了自己。
未來有機會,我還希望能自己創業。這幾年我給别人建了很多座房子,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個屬于自己和家人的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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