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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采斷供背後 原料藥企的命運沉浮

(健康時報記者 譚琪欣)

閱讀提要一:

廣東一家抗生素及心血管原料藥生産企業主要負責人李平(化名)告訴健康時報記者,一方面,受制于環評、上遊基礎生産原料價格上漲等影響,原料藥的生産成本一漲再漲;另外一方面,在集采談判桌上以“低價”脫穎而出的下遊制劑藥企們,不斷将降價的壓力向上傳導到了原料端,最終“雙重擠壓”的利潤空間,壓得原料藥企業喘不過氣來。

截至12月14日,記者根據近2年來全國各地藥品招采網站釋出的公告統計發現,海南、黑龍江、河南、廣西、雲南等多地曾釋出受理的藥品撤網申請合計涉及超1000個藥品,其中不乏頭孢抗菌素、羅紅黴素、平陽黴素等多種常用藥品。

藥品供應緊張背後的根源之一,是原料藥的供不應求。12月14日,多位中小型原料藥生産企業負責人均為健康時報記者描述了目前原料藥行業生存狀況的圖景:“就像是一個啞鈴一樣,兩頭把我們擠在中間細細的擀”、“在夾縫中求生存!”

集采斷供背後 原料藥企的命運沉浮

原料藥品生産工廠中的房間,圖檔來源于新華社。

成本全面上漲的原料藥

2018年12月6日,藥品的“4+7”集采試點開标結果公布的這天,參與談判33個品種中25個品種中選,平均降價52%,最高96%的降價。

“我印象最深的是阿莫西林膠囊,這一品種最終有6家藥企中标,0.25g規格的報價最低隻有0.06元左右,但由于首年約定采購量多達20多億粒,且這一年是原料和中間體最便宜的時候,阿莫西林原料藥成本僅150元/kg左右,是以一合算起來,上下遊企業都還有微利,還能做。” 廣東一家抗生素及心血管原料藥生産企業主要負責人李平(化名)告訴記者。

但李平沒有想到的是,進入2020年,藥企追加的原料藥量驟然增大之後,随之而來的,則是上遊原料價格的全面上漲。李平向記者透露,6-APA(半合成青黴素原料藥合成必需的中間體)的價格先是漲至150元/kg,後來又繼續漲至200元/kg左右,液堿(用于原料藥生産過程中的污水處理)的價格更是一路暴漲,從1000元/kg漲到7000元/kg。

“成本一點一點地漲,後來上遊甚至每個月都要動态調價,一個中間體同時參與多種原料藥的合成,前者一漲價,多種原料藥的成本都會漲,這兩年中,就沒有一款原料藥的成本不漲的,比如最常見的阿莫西林(原料藥)成本已從150元/kg到現在超200元/kg。” 李平說。

進入2021年之後,情況并未開始明朗化。華金證券顯示,抗生素類原料漲價趨勢明顯,其中頭孢和青黴素類中間體青黴素工業鹽、6-APA、7-ACA、培南類中間體、4-AA 對比年初和2020年均價漲幅明顯,均達到近兩年最高值;肝素(抗血栓、抗凝藥物的原料)價格明顯延續上升趨勢,漲價幅度近200%。

而原料藥端成本上漲的壓力卻沒法往下傳導,因為下遊中标的企業集中采購的合同早就簽好了,“比如阿莫西林膠囊,一簽就是3年,0.06元/粒不能再高了,當時簽合同的時候中選的制劑企業們考慮到的是薄利多銷,沒有想過上遊會漲得這麼厲害,如果我們上遊要漲價,他們承受不了,藥品就可能供應緊張甚至斷供,這是我們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李平頗有些無奈。

從嚴監管帶來了更高的要求

11月下旬,手機上彈出的浙江一工業園區發生爆炸的消息又一次讓遠在廣東的李平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打完一圈電話确認此次事故波及程度可控,并不會對這一區域化工中間體的供應和價格産生明顯影響時,懸着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2019年江西響水工業園區事故導緻那個片區工廠都停業整頓,部分原料藥合成必須的中間體(7-ADCA、4-AA等)都急劇漲價至斷供,在那之後,我心裡就總是後怕。在整個原料市場都普遍漲價的背景下,我們這樣的企業承擔不起意外事故導緻的突然漲價。”李平告訴記者,搶在事故發生的第一時間查詢涉及的原料品種,第一時間詢價并搶在漲價之前追加訂單,早已形成習慣性動作。

2019年開始,化工行業安全整治行動在全國多地展開,其中,化工大省山東全省關閉近100個化工園,從原有的200個化工園壓減到84家,關停2400多家化工企業。與此同時,有“史上最嚴環保風暴“之稱的環保督察行動第二輪正式啟動,對原料藥、化工、煤炭等污染企業各項排放物總量控制名額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對于意外事故帶來的原料價格和供應情況的急劇變動,作為一家抗生素原料藥貿易企業的主要負責人,鄭傑(化名)也深有感觸。“原料藥生産牽一發而動全身,涉及多個環節,多種原料、中間體合成,做一個原料藥,少的需要三五種原料,多的話需要十幾種,然後再進行合成,缺一種都做不了。”

鄭傑告訴記者,苯乙酸是一種抗生素原料藥合成過程中必須用到的化學原料,這個品種生産的環保要求非常高,加上它屬于易制毒化學品,審批上非常嚴格,是以市面上主要是北方的兩家企業在生産,但前幾年由于企業發生了爆炸事故,環保部門從嚴監管,生産企業陸續搬遷,生産線更新改造,一度造成苯乙酸這個原料斷供,有錢也買不到。

“一方面,受制于環評、上遊基礎生産原料價格上漲等影響,原料藥的生産成本一漲再漲;同時,這幾年随着集采的品種擴圍,部分在集采談判桌上以“低價”脫穎而出的下遊制劑藥企們,不斷将降價的壓力向上傳導到了原料端。我們這些原料藥企在“雙重擠壓”下,難以喘過氣來。”李平說。

必須兼顧可持續的生産成本

“考慮到集采在未來幾年會覆寫500個常用藥品,對整個醫藥産業鍊的影響不可忽視,原料藥企的普遍困局或許可以從其下遊的集采談判機制着手緩解。在集采競價規則的制定中,招采方必須充分考慮藥品生産全鍊條可持續生産的成本,而不是隻着眼于某一個環節”。一位不願具名的醫保專家告訴健康時報記者。

他舉例說,以沙坦類的藥品為例,可能參與投标的制劑企業有8家,招采方可以在招标工作啟動之前,深入到相關的制劑企業、原料藥企業當中,去摸清藥品整個生産下來的成本究竟是多少、采購期内預計會有多大幅度的波動等等,這些工作聽起來繁瑣,要放在全國層面同時啟動不可行,但地方的藥監、工信部門對當地的情況基本上都是比較了解的,可以交由地方各部門協作執行。

上述醫保專家建議,在制定最高申報價時,應當将原料藥成本、制劑生産成本、政策影響等因素都考慮進去,在采購期内給這個鍊條上的參與者們留出适量的調價空間;此外,如果處于執行過程中的出現藥品成本出現較大的波動導緻無法繼續執行的情況,采購方應允許這一品種自主挂網采購定價,首先保障供應。

11月9日,國家發改委、工業和資訊化部印發《關于推動原料藥産業高品質發展實施方案的通知》,被業界普遍認為是利好原料藥行業發展的重磅政策。通知提出,大力發展特色原料藥和創新原料藥;依托現有支援管道,推動原料藥領域重大創新成果産業化和綠色低碳技術裝備推廣應用;創新資金使用方式,運用市場化的産業投資基金,支援骨幹企業發展和行業關鍵共性技術平台建設等。

與此同時,部分原料藥企也在積極延伸産業鍊 “自救”。比如華海藥業、海正藥業、浙江醫藥等均以原料藥及醫藥中間體為發展起點,早早就将産業鍊向下遊高附加值的制劑領域延伸。而李平所在的企業則開始嘗試将産業鍊向上遊延伸,在做心血管和抗生素原料藥的同時,布局上遊中間體的完整産業鍊。

但對于這一選擇,李平喜憂參半:喜的是未來主動權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憂的是化工原料生産需要的大宗裝置購入以及維護的金額數目巨大,将給流動資金已不寬裕的企業帶來更沉重的壓力,且幾十年間上下遊分工協作的市場格局已經成熟,一旦打破,可能會造成重複建設而緻行業資源浪費。

“不知道下一批集采中制劑企業會報出怎樣的價格?”李平對未來的集采談判抱有期待,他希望原料藥企能夠更多地參與其中,進而讓原料藥企、制劑企業、醫保三者能夠尋找到一個價格的平衡點,但這個平衡點一定不是唯一且固定的,而是可以随市場變化而動态變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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