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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警巧姐的300件小事和161位聾人朋友

作者:平安重慶

何巧的警服和馬尾在三千城小區很有辨識度,她每天都在小區轉悠幾圈,到3号樓停留一會兒。

總會碰見一些老朋友。這種相遇不像普通人碰面——呼喊是沒有回應的,何巧需要小跑過去拍一拍,在目光接觸的一刹那,雙方都會露出驚喜的表情,然後用手語比劃家常。

161名聾人居民,讓重慶市沙坪壩區的磁建村社群顯得有些特别。面對他們,語言是失靈的,警務工作尤其難做。上門登記會被關在門外,家人走丢卻問不出緣由,靜默的人群卻給其他居民帶來了噪音困擾。

何巧帶來了一些變化。7年前,她成為這裡的一名社群民警,為了打通溝通障礙,她暗下決心學手語,成了社群唯一一個會手語的警察。

7年間,在那間屬于她的小小的無聲警務室裡,她給聾人朋友們做了“300多件小事”。有時調解糾紛,也曾受托尋人,沒事的時候,他們也喜歡湊到這個老朋友面前,用手語喊一聲“巧姐”。

民警巧姐的300件小事和161位聾人朋友

11月15日,小區裡一位聾人居民和何巧聊天時,向何巧豎起大拇指

無聲世界

冬日的山城江霧彌漫,難得有陽光透進來時,小區的長椅、空地上就擠滿了人。

傅燕習慣一回家就把門窗打開,盡管會迅速傳來鄰家孩子的哭鬧聲,或者裝修刺耳的電鋸聲。正在廚房忙活的母親甚至沒察覺到女兒的歸來,直到傅燕走近,拍了拍她的肩膀,兩人才相視一笑。傅燕接過洗好的食材,卷起袖子準備晚餐。

這是個聾人家庭,在磁建村社群,居住着161名像傅燕這樣的聾人。上世紀90年代,他們還是重慶高壓開關廠的勞工,退休後被集中安置在這個小區,住進一棟樓裡。

如果細心留意就會發現,在這個熱鬧的小區裡,聾人們有着特别的生活方式。

鬧鐘是無用的,早起全靠生物鐘,他們習慣晚上8、9點鐘就結束一天,開着窗睡在臨街的卧室;看電視不開聲音,門鈴是會閃的LED燈,手機用五筆輸入法,打出的句子常常文法錯亂;有人常常忘記關掉水龍頭,面臨“水漫金山”的尴尬場面,外出購物時很難讨價還價,坐車時将目光放到窗外……

鄰裡相遇時,聾人們很少主動打招呼,如果眼神交彙,他們會咧開嘴瞪大眼睛,用力招手表達自己的熱情。他們習慣這種直接的表達方式,想要和人說話就要先引起對方的注意,發出“哦、唉”的叫喊聲,或者走上前去拍一拍對方。因為聽不見,他們的叫喊和拍打也更為用力。

“我們是看人,你們是聽人。”傅燕上過聾人學校,能讀懂唇語,說些簡單的句子。傅燕說,就像正常人用音調表達情緒,聾人隻能用誇張的表情來替代。

或是因為交流障礙,聾人們維系着161人的交際圈,隻有遇到一些無法處理的難題時,才會把求助對象擴充到社群的警務室。

何巧到來的時候,警務室還隻是一間12平方米的小房子。那是2014年10月,30歲的她從特警轉崗成為磁建村社群的一名民警,當時小區還在建,退休後的聾啞勞工陸續搬進來。

最初,何巧也不知道小區裡有這麼多聾人居民。有一天,她到3号樓走訪登記時遇到一些奇怪的現象,“很多門敲不開,有一些開了門,擺擺手後就關了房門。”

“你好,我是社群民警何巧,給咱們做下登記……”利落的關門聲,總是打斷何巧的開場白。她又把自我介紹寫在紙上,想通過寫字交流,但又一次次被轟出門。

何巧隻能回到警務室,通過檔案了解情況。後來她統計後發現,在3号樓居住的396戶裡,有90多戶聾啞家庭。

民警巧姐的300件小事和161位聾人朋友

何巧用手語和聾人朋友交流已經成為日常

會手語的女警官

一頓頓“閉門羹”讓何巧下定決心學手語。

“聾人不像有明顯殘疾的人群,如果不跟他們交流,是無法發現他們是有殘疾的。不了解這個群體的人,可能會覺得被冒犯,很難接受。”何巧為此報了手語班,閑時就看教材和視訊自學。有熱心的聾人朋友送了一本20多年前的手語書,她一有空就去請教,平時見到聾人就跑去打招呼。

用了3個月的時間,何巧從最基本的“你好”“再見”,到能比劃出複雜的句子了。漸漸地,大家也知道了小區裡有個懂手語的何警官,紮着馬尾,每次見人都滿臉笑容,眼睛彎成一條線。

傅燕在一次求助中與何巧相識。2015年4月的一天,傅燕的爸爸走丢了,老人患有阿爾茨海默病,又是聾啞人,經常一不注意就走丢了。

得到消息的傅燕趕緊外出尋找,一路上見到人就比劃,想拿筆寫在紙上,卻被人當作騙子。找到淩晨還沒有消息,朋友建議傅燕找何警官幫忙。在醫院看病的何巧立馬穿上衣服趕來,4月的重慶街頭還很冷,何巧挨個找路人問,然後查路邊的監控,幫傅燕接電話,找了近三個小時後終于尋回老人。

傅燕回憶說,突發狀況是常有的,有好幾次自己不在家,爸爸一走丢媽媽直接去警務室找何巧,“熟悉後,每次都很快就找到了,我們全家都很感謝她。”

有些事成了,也有些事辦不成。

何巧去年做過一個統計,小區161個聾人中,60歲以上的有98人,還有很多七八十歲的老人,這給她的工作增加了不少難度。

80多歲的溫奶奶丢了錢包,何巧一邊比劃一邊帶着她找,從三千城一直找到了三峽廣場。雖然錢包沒找到,但一個多月後再次碰見溫奶奶,她就上來給何巧豎了大拇指。

小區有幾位聾人大爺,無證騎了20多年機車,托何巧幫忙辦駕駛證,何巧咨詢交警才知道,按照規定,有聽力障礙但佩戴助聽裝置能夠達到相關條件的,才可以申請機動車駕駛證。4位大爺跟何巧一起去了體檢中心,最終隻有一人聽力合格,但也沒能通過考試。

何巧覺得,即使是辦不成的事兒,也要用心去做。“和結果比起來,這裡的聾人朋友更需要有人把他們放心上。”

民警巧姐的300件小事和161位聾人朋友

11月15日,何巧與無聲巡邏隊一起在小區内巡邏

一次“巧解”

在相處過程中,何巧發現,這個靜默的群體,也難免和外界發生沖撞。

比如噪音。在3号樓的8層,有一間工廠為退休聾人租下的活動室,裡面擺着桌椅闆凳和9台麻将機。聾人娛樂項目很少,能和多年老友聚在一起搓麻将,是不可多得的樂事。人多的時候,9台麻将機同時運轉,但他們意識不到,屋裡轟隆隆的洗牌聲不絕于耳,桌椅總是嘎吱作響。

麻将室鬧出的動靜惹怒了鄰居們。由于無法溝通,樓下的鄰居周女士隻能找物業協調,“當面找了4次,電話不下8次。”這段時間是社群接到投訴聾人居民最多的時候,這些投訴也最終轉交到了何巧手裡。

周女士向何巧抱怨,麻将室的噪音使得自己下班回家無法休息,晚上11點還能聽見聾人們的叫喊聲。為了證明自己不堪其擾,她還制作了一份詳細的麻将室時間表,列出了一周内麻将室“營業”的具體時間。

周女士希望關掉麻将室。但何巧明白,這是聾人居民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關停有點過于嚴厲。更棘手的是,麻将室看門的也是一名聾啞人,已經40歲,如果麻将室關了他便無處可去。

何巧的調解方案是雙方約定好打麻将的時間。但即使約定了,聾人們也總是早早跑到樓道裡,排隊等着開門。時間早一會兒,或是延遲了一會兒,何巧立馬就能接到投訴電話。

這讓何巧陷入兩難。她隻好不厭其煩地跑到麻将室勸說,然後又去和投訴者講川渝的麻将文化,勸雙方各退一步。

調解持續了一年多。2019年2月,何巧找到工廠負責人,讓他們幫聾人把活動室搬到一樓,租金每月多出了四五百元,打麻将的聾人們願意自己添上。事情得以順利解決,3個月後,聾人居民還派代表給何巧送去了一面錦旗,上面寫着:熱心為民,巧解沖突糾紛。

也正是這事兒,讓小區的聾人們接納了何巧,何巧也慢慢感受到了他們的真性情。

2019年5月,以巧姐為名的無聲警務室挂牌成立,沒有太多儀式,隻是在一扇玻璃門上貼了一塊藍色标牌。警務室的面積擴大到30平方米,多了一台電腦和電視機。

2020年12月,何巧獲得“全國最美基層民警”稱号,無聲警務室也再次改造。如今,巧姐無聲警務室有140平方米,配備了調解中心、談心室和活動中心。

就這樣,何巧成為了這間大房子的主人,總有聾人朋友來找她,有時是警務,有時是單純的聊天。

民警巧姐的300件小事和161位聾人朋友

在“巧姐無聲警務室”内,何巧經常接待小區的聾人居民

警務室裡的300件“小事”

何巧估算過,7年來,她幫聾人朋友們解決了300多件“小事”,而正是這些“小事”,讓自己成了他們可以依賴的朋友。

今年6月,何巧和聾人朋友們的故事引來媒體報道。為了重制當初走訪聾人家庭的不易,一名嬢嬢出演了那個“拒絕”何巧的人。結果,節目播出後,小區的聾人們誤以為真,私下比劃起嬢嬢的壞話。

嬢嬢傷心了,不願再出門。嬢嬢的女兒找到何巧說明情況,何巧拉着嬢嬢到活動室,指認“講壞話的人”。何巧花了一下午的時間,一個一個向他們解釋“那是演的不是真的”,這才消除了誤會。

今年11月,何巧獲得第八屆全國敬業奉獻模範,回到小區後,她看到十多位老朋友圍坐在一起,指指何巧肩上的警徽,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互相打趣起“何警官去北京領獎”的事。

“我們跟他們的共同話題是比較少的,現在我成了大家的談資,也是很開心的。”何巧說。

現在,何巧的手語越來越流暢,她甚至可以用手語普法,教大家怎麼辨識電信詐騙,如何預防病毒感染。在以前,這個事情是很難做的,畢竟宣傳手冊上字多圖少,聾人們很難了解。以前需要上門登記情況,進行政策法規宣講,而如今聾人居民願意主動找她了解情況。

何巧在日記裡默默記錄着這些變化。比如今年5月出了養犬新規,兩個智力程度不高的聾人朋友,第一時間出現在警務室門前,用手語比劃一通,何巧迅速領會了他們的意圖,“我要辦狗證。”

她在日記裡提醒自己,要和聾人朋友們保持聯系。新年到來時,她定做了100多個印着自己頭像的杯子,送給他們當禮物。

更讓何巧感到欣慰的是,無聲警務室正在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她的“業務”也從小區拓展到了更多、更遠的地方。

3月份開始,陸續有20多個“外地人”向無聲警務室求助,也有重慶外的聾人通過微信找何巧幫忙,何巧希望,未來這個人數能越來越多。今年夏天,一批學法律的大學生來到了無聲警務室,圍繞聽障人群在日常生活中會遇到的法律問題進行普法。“國内現有聾人群體2700萬人左右,人們也逐漸意識到在聾人法律服務方面的欠缺。我們希望可以和更多的社會團體合作,幫助更多的聾人。”

何巧希望社會上能有更多的手語警察和律師,“一個人或者一個警務室的力量是非常有限的,要帶動更多的人去幫助聾人群體,這是無聲警務室一直要做的事。”

民警巧姐的300件小事和161位聾人朋友

在無聲警務室的教室内,何巧向聾人居民宣傳防詐騙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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