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朱屺瞻:平淡未必無奇,弦外自有妙音

平淡未必無奇,弦外自有妙音!

朱屺瞻

以潑墨法寫雨景,最能發揮水墨淋漓變化的效果。一幅畫隻有線條而沒有墨韻,便缺乏精神,容易變得“幹巴巴”!

朱屺瞻:平淡未必無奇,弦外自有妙音

牽牛花,吾求其簡,花作圈,葉不勾,卻須幻出不盡的變化。生活中的牽牛花,不正是給人以這種印象嗎?一朵朵嬌花,亭亭玉立在藤葉上,鮮明、單純,遠遠看去,如一幅簡潔而有變化的圖案。我變其形,異其色,正欲表達這種感受耳!

虛谷畫金魚有盛名,我亦覺金魚有怡然自得之趣,試将其體形給以誇張,變其形,大其眼,肚皮畫得圓鼓鼓的,尾翼畫得松松的,且施以紅綠之色,為求其孩童之稚氣也。好玩!好玩!

朱屺瞻:平淡未必無奇,弦外自有妙音

“借景”是布局之一助。也就是說,不限于眼前的實景,應把平日蓄于腦際的印象,喚活出來,一起參與創作活動。

黑墨與白紙是兩個極色,其本身就有調和作用,此兩色與任何色彩都能協調,如果在兩個對比色間留出一道白線(白紙的本色)或勾上墨線,則可起到同樣的作用。白線忌“闆”,須留得自然,有變化。

畫有誇張法,不必拘拘于原物的色相。畫一朵花,可以比原物更加鮮豔,更加強烈,亦可以比原物更秀麗,更溫雅。這同樣是一種誇張,隻是朝另外一面去誇張罷了。色彩如此,造型亦如此。

朱屺瞻:平淡未必無奇,弦外自有妙音

朱屺瞻 澱山湖打撈礦鐵圖

畫山水有境界,畫花卉翎毛,何獨不然?須畫得有生氣,有天趣,斯有境界。舍此皆非上乘。

畫花卉忌“闆”,畫魚鳥忌“呆”,須畫得“生動”。“動”是契機,能“動”方才能“生”。生者,生機天趣也。

老友張大壯作牡丹,其香欲泛;作西瓜、蕃茄、其汁欲流,作魚欲遊,作蝦欲跳,得“動”字的三味。

用筆有起伏,有輕重,有緩急,謂之“節奏”。用筆猶舞蹈,猶溜冰,俯仰欹斜,左右旋轉,百變不失其“平衡”。

朱屺瞻:平淡未必無奇,弦外自有妙音

得其節奏,掌其平衡,這是大規矩,此外不必太拘。人雲“從心所欲不逾矩”亦是此意。有此兩點,也即是“法”,不必斤斤于仿古,而未嘗不與古人通,所謂默契是也。

胸中一刹那的遲疑,不免便挫了吾筆之力,卻能神定于我,不能挫為挫,則仍可全吾筆之勢,此謂之轉無力為有力。須知刹那間的遲疑,畢竟是當時内心的真相,率其真而行之,于勢無礙。能率真便無礙,說到底,“真”字第一。

作畫須有筆墨,筆墨須取大方,有大家氣。我的自繩之道是拙樸為佳,切戒浮滑。

出筆奇,非真能奇者,惡其着意也。不着意之奇,乃是真奇。真奇與平淡固自不二。“涼風雁啼天在水”奇句也,卻也平淡。

朱屺瞻:平淡未必無奇,弦外自有妙音

朱屺瞻 水仙靈石

平淡未必無奇。作平淡而止于平淡,平淡之外無物也。平淡之外須有物,所謂弦外之音,則平淡自不平淡。“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句是也。

前人論畫雲,“加一筆太多,缺一筆太少。”八大山人的作品,厲害就在這點,筆筆派上用場。他生活在山水之間,能靜觀靜修,同時心懷悲憤,意入蒼涼,這都鍛練了他這一支筆,猶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朱屺瞻:平淡未必無奇,弦外自有妙音

石濤、石溪、漸江都嫌筆墨繁、煩惱多。我偶然也學石濤,卻學得不像,用筆流暢不及。石溪太繁,不合吾意。愈老愈覺“簡”之不易,難在疏而不漏,恰到好處。

數筆寫意者,貴不在其簡。貴在簡之外,寫出無限的宇宙物情,人間事态。此種的簡乃最難。為簡而寫簡,不足立于畫道之林。

線條不僅僅勾出平面,最要表現出立體感。線要有“力”,點要出“神”。點可使線活起來。線立其體,點提其神。

我有時先塗大塊色,再勾線條,有時先勾線條,後加色塊,有時混合用之。各種技巧都可靈活運用,不必拘于一法。

中國畫中,惟點最難,“畫龍點睛”,靠點傳神也。點須恰到好處,在一幅畫上,多點,少點,點在哪裡,都有講究,運用得當,可以把畫的神韻揭出來,抖擻醒目。點不得當,可把一幅好畫弄糟。

朱屺瞻:平淡未必無奇,弦外自有妙音

水清無魚,筆整無畫。落筆有時要邋遢三分,姿态轉妙。落筆時最忌拘謹。一須不見有筆,二須渾忘有法。然後才能自在自如。筆為我用,法為我役。

中國墨色,最耐玩賞。古人雲“墨有五色”,說出此中風味。

中國畫靠筆墨,古人有“墨為肉”之說。但墨亦有骨。墨澤可呈出鐵光,為彩色所不可及。

用墨經驗到家,便能黑而不黑。黃賓虹晚年有眼疾,雖加墨卻能黑而不黑,看去仍覺舒服。反之,初學者用墨,雖淡而有黑氣。所謂不黑而黑,難入眼了。

朱屺瞻:平淡未必無奇,弦外自有妙音

作畫不是攝影,不拘拘于原物的外形,對景必有取舍,把眼前的景物引到我的筆下,便由我作主,破其形,變其色來适合我胸中情感的要求,當然這要求亦并不是雜亂無章的任意胡來,而是憑我所有的“美”的感覺,我所理會的“美”的規律,恰如其分地表達出客觀景物,“美”之一道,最終還是要求“神似”。能“神似”才能把觀者吸引到畫中。

作畫如果隻是逼真如攝影,則何需作畫,作畫須畫出攝影術所不能及處,這才是繪畫存在的理由。我看到黃山勝景,感到許多顔色和線條都不是現有的攝影術所能照得的,須靠畫家的慧心慧眼繪将出來。

然而這些還是小節。畫是以為畫,在有畫家性靈的投入,使畫滲透着作者獨特的情态,獨特的手法,而攝影術無法達到這點。